浪儿翻 第149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尤副将立即凑过去:“嘟囔什么?”

  “说要把哥舒公子……”余蔚偏开两步,实在说不出口, “罢了,一些闺房野趣, 你别问!”

  尤副将这就懂了, 一张糙脸涨得猪肝似的, 好半晌才说:“这怎么好,哥舒公子眼看要回来了, 少君要如何待他,仍旧当作贵妃……呃贵客吗?还是当作关系崩裂的旧交啊?怎么想都不合适么。”

  “咸吃萝卜淡操心。”余蔚勾了下耳朵下的发, 呛一句。

  “自然操心。”

  公事上,尤副将拿少君当主子,私事里,尤副将这把年纪都能当她爹了, 他唉声叹气,跟小老头子似的念个没完。

  余蔚不胜其扰, 提着灯就要往房里走。

  尤副将瞥一眼,觉着她像是不耐烦,老委屈了:“你躲着我做什么?即便是为上次受罚时,我替你罚了那三个月月俸,又领了那十鞭子,军营里传了些小话,这有什么打紧嘛!还不是阿涉那小子死活要替你扛,他那点银子攒都攒不住,我便替他掏了,才有这么件事儿。你放一百个心,我又不追着你要月俸……”

  那边余蔚已经走远了,尤副将还在叨叨着往前追:“欸欸!我以后不说这事儿,不说成不成啊?”

  天上的月孤零零的,长廊里已经不见人影,长风推着雪沫,在院子里畅快翻滚。  龙可羡听见风吹雪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吸了下鼻子,一脚把阿勒的枕头踹下去,而后把被子一拽,整个蒙住了脸。

  雪沫子从廊前滚到阶下,不知过了多久,那帐幔里又伸出只手,紧跟着探出颗脑袋。

  龙可羡把枕头又捡回来,垂着脑袋,闷闷不乐地戳了十七八个洞。

  ***

  后面几日,龙清宁没再有回信。

  王都里倒是来了个消息。

  龙可羡正在考虑回趟北境,中途正好到王都见见龙清宁,她才刚刚写了信,交代哨兵不要南下,这消息一来,龙可羡便像不认得上边字似的,把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三遍,难以置信道:“骊王是疯了?”

  “指定是病得不轻,”这封信走的是官道,尤副将亲去取的,喘得抱着茶缸猛灌两口,气都匀不定就开口了,“就没见过磨还没卸掉,驴先给砍了条腿的。”

  约莫月前,先遣船就已经回来了。所属货物半在坎西港抛出,半运回了王都,还是三山军给护送的。白花花的银子流向王宫,骊王接连几日都没往后宫走,怕是日日都枕着银子睡。

  这都算不上什么,骊王从前不受宠,封地荒远贫瘠,因为心里边存着大业的关系,很愿意自苦以修身,当然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银子。

  问题就出在这笔银子的花费上。

  先遣船上都是骊王之前笼络的小门户,盖了个皇商的戳,在这次航道复启之后,这拨人跟着水涨船高,已经形成了朝中新贵的雏形,骊王若是此时再推一把,不说跟士族平分秋色,起码能加重他手中的砝码,再加上涪州学府出来的寒门学子,骊王在朝中就不再孤立无援。

  可他非但没有进一步笼络皇商,反而开始敲打对方。

  尤副将匀过了气,都忍不住叹息:“骊王将银子捂得太死,搞得底下人连汤都喝不着,一日日的,尽给人灌那虚头巴脑的迷魂汤,您说那些皇商,哪个不是钱眼儿里修成的仙,讲那忠君报国的有用吗,人家就图这薄银二两来养家糊口呢,骊王这吃相也忒难看了。”

  没有完全的信任和扶持,其实就是变相的打压。

  士族成党结势,对于王权的冲击之大,骊王是最清楚不过的。因此他确实可能会犯浑,去打压皇商,以免皇商走上士族的老路,结党成势来反制骊王。

  但这仅仅是个可能,许多事情都在一念之间,是谁影响骊王那一念,让他走上这条死路。

  “少君,那还回北境吗?”尤副将想到这事儿。

  龙可羡闷闷的,摇了摇头,说不回。

  残雪点在枝头,被风簌簌地摇落,雪影天光下,侍从站在院子里拍靴筒,他才刚刚取走龙可羡的信,就被尤副将喊住了,两人低语片刻,往屋里看了两眼,侍从点点头,交回了信。

  现在回不得了,骊王若是出事,龙可羡就要留在坎西港。北境远僻,消息通得慢,若是真有点事儿,拍马都赶不上。

  这时间点卡得太巧了,她看着窗外,直觉这事儿不太妙。

  ***

  果不其然。

  三日后,王都里再度传来消息,少数皇商在重金之下倒戈,骊王吃了个闷亏,刚刚蓄起来的人心开始决堤溃散,还没攀到顶,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前朝水深火热,后宫也摘不出去。

  骊王前些日子春风得意,自然看哪都顺眼,这些日子焦头烂额,连颗蛋也要找出缝来叮上两口。

  而他找上了龙清宁。

  当初要将小皇子给龙清宁养的人是骊王,如今以此为由疑心龙清宁利用小皇子插手朝事的也是他。

  偏偏这顶帽子扣下来后,小皇子不知听了谁的撺掇,哭喊着为宁贵妃求情,这让骊王火冒三丈,更加认定小皇子是受了龙清宁蛊惑。

  为何蛊惑小皇子呢?试想一下,若是龙清宁手握骊王唯一的子嗣,她外通龙可羡,再笼络诸如封殊万阁老一类的权臣,找个时机让骊王“急病归西”,自个儿垂帘听政,这也不是难事。

  这般一想还了得。骊王疑心重,即位之后连孩子也不敢多生,宫里侍寝后的妃子,无一例外地全赏了避子汤,就是怕这招。他当场就将小皇子带离,勒令宁贵妃闭门自省,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一时之间,龙清宁在后宫的处境一落千丈。

  “砰!”

  龙可羡策马扬鞭,天边的爽气都被逼退三分。

  马直直到西九楼外停下,她走的是后门,没有通报,翻了墙就熟门熟路地往竹楼走,她这副架势,书童都不敢多拦,小步子跟在后边跑,一个劲儿说。

  “主子在歇晌呢,您这会儿进去不合适。”

  “少君,少君您慢点。”

  “少君,少君是右边儿,您走错了……嘿我这破嘴!”

  龙可羡胸口窜着火苗,左拐右绕的,一把推开了房门。

  “……”书童捂着眼,羞得扶墙而走。

  万壑松确实在歇晌,他拢紧了领口,把一把乌亮亮的头发束起来,看着兴师问罪般的龙可羡,不紧不慢说:“少君是为宁贵妃来的吗?”

  ***

  俩人牵着马走出了西九楼,沿小道慢慢踱步,左右栽着劲松,空气冽得侵人肺腑。

  龙可羡第二十次道歉,她煞有其事地并指发誓:“我保证不会讲给别人听。”

  “听什么?”万壑松哭笑不得,不就是看见他半片胸口么,“少君在战场上什么没有见过,竟也讲究这些小节吗?”

  “原先是不讲究的,”龙可羡是让余蔚念出来的,心有余悸道,“只是听人讲,你们文人都很讲究贞节。”

  “……”万壑松默了默,“不知道少君从哪儿听来的,这等话,还是全忘了吧,日后也不要说了。”

  “为什么?”

  万壑松难得的有些羞赧,转换话题时僵硬得很:“宁贵妃在宫里禁足自省,少君觉着是我做的?”

  讲到此事,龙可羡立刻扭头:“士族笼络皇商,给骊王下了绊子,他才把气撒在后宫,此事不是你做的吗?”

  “骊王露了个明显的破绽,我自然不会放过。”

  这件事万壑松倒是干脆地承认了,但他紧跟着说,“把骊王往后宫引,以及小皇子求情,这两件事却跟士族没有关系。”

  猝不及防一捧雪从树梢摇落,万壑松抬袖给挡了,零星的雪沫落在龙可羡鼻梁和眼皮上,她仿佛被什么击懵了脑袋,面上既有本该如此的彻悟,又有随之萌生的不解。

  万壑松要和骊王打擂台不假,但他没有把战火引向后宫的意思。

  还有一个人,会不遗余力对付龙清宁。

  可能从她传信给龙可羡的那一刻,有些暗箭就悄然转向,瞄准了她。

  龙可羡忽然倍感孤独。

  千万种指向都在把阿勒往十恶不赦的地方推,过去的妥帖周全变成了处心积虑,阔别重逢成了意图不轨,就连那些直白热烈的爱意都仿佛蒙上层灰,让龙可羡看不清。

  她揉了揉眼皮,鼻尖嗅到了松针和墨香,下意识地偏离半步,而万壑松原本站在她身前半个身位的地方,随着距离拉开,视线一并拓远,她皱眉,发现十丈开外多了道人影。

  冬日午后的日光澄澈,积雪反光,晃得人眼酸。

  阿勒就站在树下。

  阔别多日的人。

  先后沾了满身脏水,风尘仆仆往回赶,明明在万里之外,却还要运筹帷幄走一步看三步,生怕回得晚了就见不到心肝儿的人。

  站在那里,隔着一条长街,一瞬不动地看着她。

第155章 浑球

  握缰绳的手松了一下。

  风过, 松针翻出了绿荫,窸窸窣窣的雪筛下来,龙可羡反应了三四息, 才收回视线。

  万壑松在她出神时就顺着看到了十丈开外的阿勒, 从旁观的角度揣度到哥舒策状态不对, 再联想到龙可羡来时那身兴师问罪的气势, 心里边微微叹口气。

  他知节守礼,认识龙可羡后, 却频频把自己置于失礼的边缘地带,这情况不大妙,于是万壑松沉默少顷,说:“少君若是还有疑义,遣人带话即可。”

  龙可羡眼神游离, 压根没怎么听进去,胡乱地点了个头:“好。”

  而后又问:“哥舒手里有十六封信, 是从你手里换来的吗?”

  “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怜悯, 万壑松把控着分寸, 多一分也不答。

  然而龙可羡静了一会儿,又小声问:“原本是十七封吗?”

  风掠耳过, 万壑松没说话,直到龙可羡看过去, 他才点了下头:“是。”

  说完这个字,龙可羡就迈不动步子了,就像靴面上缠了野藤似的,万壑松礼节性地走了两步, 把她的无措看在眼里,轻轻别开了眼, 没有催促。

  等这阵风过去,耳边只余松涛声,万壑松把话题转回去。

  “前几日我回了趟王都,宁贵妃失宠一事早有迹可循,有些事情不是单方面可以推动的,少君得空时,不妨往后想几步,局势瞬息万变,看起来是盟友的随时可能分崩离析,日日打得凶狠的却未必不能结势聚力,士族之所以存活至今,是因为其处事时是因人而异,因事而异。”

  龙可羡侧头看他。

  万壑松挡住了风口,目光从龙可羡的鼻梁擦到她的鬓角,把话摊开了讲:“宁贵妃柔弱,却聪慧善谋,少君要有所提防。”

  龙可羡没听过这种话,也从未把龙清宁放在对立面:“她不会害我。”

  “许多事情,在宁贵妃看来未必是害,许多代价,在宁贵妃看来也值得付出,”万壑松语调温和,没有掺杂私情,这般尖锐的话题,由他讲出来也让人没有不适感,“然而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何其大,宁贵妃为你盘算,自会选一条令你无忧的路,这就不可避免地会替你做下决定,但是少君真的如意了吗?”  从臣妻到后妃,经历两朝帝王,龙清宁给自己选的是一条险之又险的通天路,她坐在贵妃这个位置上,代价是人尽皆知的把柄,为此她吃惯了苦,心里边那点温情早就在风刀霜剑里耗得干干净净。

  她或许牵挂龙可羡,但也会毫不犹豫地利用龙可羡,对她而言,利用真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群狼环伺,在性命跟前,在时局跟前,利用算得上什么。

  “少君,北境如今处在风口浪尖,兵权兜底护航,商政两道齐头并进,行事当更加谨慎才是。”

  龙可羡还沉浸在他上句话中,倒吸口气:“多谢。”

  日光一片片筛下来,龙可羡在这里停留的时间里,阿勒始终没有动作,他站在流淌的阴影中,手里转着枚铜钱,安安静静等在那里,就像猎豹扑食前,有蓄势待发的狠劲儿。

  万壑松跟龙可羡告别,折返之前,略略把目光放远,礼节性对阿勒点了个头。

  一个站在阳光下,一个匿在阴影中,一个年长从容,一个乖张莫测,就这么隔着十丈风雪遥遥对视,两息,十息,阿勒指头上弹起铜钱,铜钱翻飞着升高,再“啪”地落在掌心,他短促地扯了个笑,懒懒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