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150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龙可羡牵着马,慢吞吞走到阿勒跟前,盯他片刻,看到他眼里的血丝,喉咙口滚了百八十句话,最终只是闷声说了句:“胡子,丑。”

  ***

  哥舒策回到三山军营的消息没有走漏,只有几个心腹知道,尤副将匆匆进院,看到余蔚站在中庭给茶叶过筛,他左右看了看:“哥舒公子呢?”

  “里边。”

  尤副将小声问:“厉天和伏先生都还关在西院呢,正主儿都回来了,是不是能把院门开了?”

  余蔚拨着碎叶子,摇头:“里边谈着呢,说不准结果如何,这事还是等少君发话吧。”

  话落,俩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龙可羡低着头,眼帘半垂,吐息轻柔地拂过阿勒脸颊,手轻轻地动着。

  匕面冰凉,一点点蹭在他腮下,磨出轻微的声响,龙可羡没有帮谁刮过胡子,因此十分专注,要把那把茂密的胡须刮得半点不剩。

  阿勒躺在榻上,没阖眼,看着龙可羡圆钝的下巴。

  胡子根部粗硬,长倒是不长,就是浓密。

  屋里很安静,沙沙声游走在方寸之间,呼吸时不时地缠在一起,随着摩挲和游走,褪去浓密的遮挡,皮肤一寸寸展露出来。

  明明两个人都有一肚子话,都有复杂微妙的愠怒和委屈,但是他们都没有开口,仿佛都知道开口之后会把这气氛带往崩裂边缘,故而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最后一点走完,龙可羡净手,回来时阿勒已经坐起来了,用指节蹭了蹭下巴,说:“过来。”

  龙可羡磨磨蹭蹭的,一会儿拿块帕子擦手,一会儿喝两口茶,眼珠子还要骨碌碌地往这转,这就给阿勒看笑了:“龙可羡,我是地底下爬出来的魔头吗,磨蹭什么!”

  “反正,不是好东西。”龙可羡嘀咕一句。

  阿勒面色不改,仍旧挂着又轻又坏的神情:“这话听得耳朵要起茧了,从前就叮嘱过你,千万不要把我往好地方想。”

  “可是你这般可恶!”龙可羡来气了,茶缸砰地一搁,“那十六封信,是你从万壑松手里换来的,偏偏要送回北境,让哨兵以为我在老宅里留下了东西。”

  阿勒敛了神色。

  龙可羡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手攥在袖里,脸发白:“姐姐传信南下,你生气了,便下暗手让她禁足,骊王疑心我与她里应外合,欲要扶小皇子上位,我只得待在坎西港按兵不动,这就回不了北境了,都是你。”

  阿勒捻着指尖灰,“还有吗?”

  龙可羡胸口起伏,还有两句话堵在喉咙口,磨得音调都不稳了,“原本是有十七封信吗?”

  阿勒看着她:“有。”

  “战时,你来过北境,我们……”龙可羡指甲嵌进掌心里,“我们便已经分开了吗?”

  她连那两个字也讲不出口。  “分开,”阿勒重复这两个字,“倒也算是。”单方面的而已。

  所以就是蓄意接近,龙可羡后退两步,“就是在骗我,”她眼眶通红,“明明之前便已经分开了,还要骗我情投意合,说不准连成亲也是骗人的……我已经忘记了那么多,你还要这般耍我。你不讲道理!你不是好人!”

  即便龙清宁的信传来,龙可羡也没有将阿勒判以死刑,这些事情她拎得清。

  因为重视,因为喜欢,所以不肯在人前讲他一句不是,堵着一口气等到现在,却被砸得头昏脑胀。

  她人还没转身,手臂已经被握住了,阿勒力气大,猝不及防拽得她趔趄,手臂碰上手臂,他声音很沉:“我是浑,是憋了件事没有告诉你,不代表从前讲的都是谎话,情投意合是真,成亲也是真。”

  龙可羡推他:“我不要听了!”

  “为一桩事就要打死我吗?”阿勒反把她双腕摁到身后,“我见过那时的你,忘记未尝不是件好事,坏的全抛了,好的我皆会告诉你。我贪心,只要你记得快活事,这般也算十恶不赦了吗。”

  “好坏你讲的不算!”龙可羡踢他靴筒,“我要看大夫,我要回北境,我忘记的全部要拿回来,谁都骗不得我。”

  阿勒缓吸口气:“没用的。”

  ……

  阿勒被“请”出了营地,连同那只被戳了十七八个洞的软枕。

第156章 钓鱼

  阿勒不在身旁, 龙可羡才能使得出劲儿。

  翌日,龙可羡天不亮就起了。窗纸灰麻麻的,她点了盏灯, 咬着笔头冥思苦想, 紧接着逸兴运笔, 在纸上淋淋洒洒, 痛斥阿勒的不齿行径,直到屋瓦镀上片亮金色, 才抖着纸谨慎地检查一番,随后唤来尤副将,叮嘱他务必敲锣打鼓地送到阿勒手里。

  那信送出去,龙可羡仿佛痛快地舒出一口气,连早饭都多用了半碗。

  尤副将回来的时候, 龙可羡还在照着书抄明日的份,她预备一日写一张往他手上送。阿勒不是喜欢她写信吗, 不是要事无巨细全部写进去吗, 龙可羡忿忿地戳着笔, 写得更起劲儿了。

  “少君,”尤副将嚷嚷着进院, 一掀帘子就说,“送过去了。”

  龙可羡蹭地站起来:“如何?”

  有没有痛哭流涕, 有没有痛心疾首,有没有悔不当初,她踮着脚往帘子缝张望,有没有负荆请罪上门来?

  尤副将不明所以, 往身后看了看,说:“哥舒公子往门口拴了条狗, 嚯!瘦得跟杆儿似的,当场就把那纸撕了。”

  拴了条狗。

  还撕了?

  龙可羡走到桌前,难以置信地 说:“没见到他吗?”

  “哥舒公子倒没见着,”尤副将从袖中掏出只钱袋,倒了一把金葫芦出来,说,“就见着一个守门的侍卫,是个生面孔,长得流里流气,不像个好东西,还意图贿赂属下。”

  龙可羡已经急怒攻心:“贿赂你做什么?”

  尤副将看着这些金葫芦,咽了口口水:“他让属下带句话,说哥舒公子借酒浇愁,彻夜难眠呢。”

  龙可羡听了,先是一愣,而后负手走了两圈,谨慎地把这八个字拆开来,翻来覆去地念道:“借酒浇愁,彻夜难眠……我不要信!他们皆会骗人的。”

  “就是,扯谎也不扯个好的,”尤副将也纳闷儿,“谁喝了酒彻夜难眠啊,不正好酣睡吗?少君,要我说那新来的小子就是没安好心,等着让您生气打上门去,这不就是羊入虎口了嘛。好生奸诈!”

  龙可羡听得一愣一愣,没想到里边还有这么多门道,跟着严肃道:“好生奸诈!”

  “您写什么了,若是要紧事,我再去传个口信儿。”

  “口信,不好听的。”

  “传个信还有什么好听不好听,不好听我给哥舒公子用唱的。”尤副将说着探头往桌上看,一下就看见桌上搁着本书。

  那不是市井之间的话本子吗,里边言辞粗鄙,尽是些不正经的糙话。

  他摸不着头脑,少君抄这做什么?

  龙可羡义正言辞:“我舌头不灵,每每吵完嘴,都要懊恼半日,”她得意地略抿了抿唇,指指话本,再指指自己的纸,“故而想了个好办法,我不会讲,自然有得是人会讲,我把它们悉数写下来不也可以吗。”

  待看清那厚厚一摞信,尤副将眼前立刻昏黑一片。

  幸好门前拴了只狗,这若是让哥舒公子看了,明日海寇战船就要直登坎西港了。

  龙可羡没察觉,开始翻动话本:“你等等,我先查一查,你此时要传哪句才好。”

  尤副将花了半个时辰,打消龙可羡传口信的念头,并且搜缴了一遍书房,把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子悉数收走。

  龙可羡不免伤怀,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在口舌上有所进益了。

  她闷闷不乐地坐在阶下戳冰棱,海鹞子振翅而过,空气震荡着,一匹快马踏着雪泥进到了营地里。

  ***

  随着航道复启,坎西城即将成为南北相衔的重要关口,起到由海到陆过渡的关键作用,这里进驻的人越多,越容易失控。普罗百姓倒不要紧,要紧的是各方私兵,于是朝廷对坎西城里各家调兵数作了严格限制。

  万壑松暂摄万琛之职,今日便聚了几位持兵数多的掌事人商议此事,龙可羡是其中持兵最多的,也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

  地方定在西九楼。

  龙可羡到得迟,进屋时席上已经要坐满了,侍女引着她落座,各方寒暄起来都挺冷淡,整个席面都透着一种违和感。

  恰逢乐姬起调,一串铿锵激昂的音调荡开来,对座李掌柜先按捺不住了,冷笑一声:“六爷这是给下马威呢。”

  万壑松倒很和气:“不敢,都是为朝廷办事。”

  李掌柜是生意人,押送粮食是件力气活,需要的伙计和私兵数量也多,这调兵的限制令一下,在座当中除了龙可羡,就数李家最吃亏,因此讲起话来半点不客气:“为朝廷办事,先把自家人削一遍。万六,我看你们祖上也没有吃里扒外的东西啊,怎么近年尽帮着王廷惹事呢?”

  这话难听了,连万壑松后边的书童都忍不住怒目而视。

  席上的明枪暗箭还在流窜,政令还没出炉,谁也不想安分就范。

  红脸唱罢白脸登场,王家大姑娘笑着打圆场:“李世伯是性子急,也正是咱们几家自来交好的关系,换个人未必敢吐露心里话。六爷在这位置上有许多事情不得已,我们多年共事,看得比谁都明白,然而这次限令实在是……过了,试问六爷,限令一出,万家就甘心夹着尾巴走动吗?”

  万壑松招架得宜:“诸位都是掌事多年的前辈了,讲资历,论辈分,今日我坐在主位都不够格儿,”

  把调子拔高之后,万壑松举杯环了一圈,一饮而尽,才接着说,“因此这件事情,各位才当看得最明白。限令限的不是持兵数,只是调兵数。”

  持兵是各家驻在坎西城里的私兵总量,调兵数是在某个时间段内能行走闹市街巷的数量,两者有天壤之别。

  “这两年来,王家兵祸争端共二十八起,死伤一百二十人,李家争端四十起,死伤二百余。持兵我不干涉,调兵若是不加以管束,依照如今城里的风气,等南边海商和属国豪族北上,要他们与各位在坎西港搭个擂台先打个你死我活吗?”  先前叫嚷得最凶的那几位此刻都哑了。

  万壑松缓下语气:“诸位要排场,要办事便利,二十人也足够了,若有急况,随时上衙门领条子,要增扩人手都能商量,此事从长远看利大于弊,诸位说呢。”  李掌柜憋了半日,见万壑松条条道道堵得他们没话讲,眼珠子一转,把风向拉到了龙可羡身上:“ 我们小门小户的,自然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还能有反对的份儿吗?只是,讲句公道话,你要北境王如何行事?偌大的军营就摆在那里,二十的调兵数不是九牛拔一毫吗,能顶个什么用?”

  龙可羡在这场合里一贯听得多说得少,此时猛不丁被点了名,先看向万壑松,再略显迷茫地说了句:“可三山军一个顶二十啊,不要紧的。”

  “……”这他娘的,不是骁勇悍将吗?怎的也半声不吭站着挨打呢?

  李王几人没料到,原本该是同条阵线的北境王,竟晃个身站到了万六那边,这会儿他们反倒不好驳了,无声地对过眼神,把话压了回去。

  席散得早,万壑松摆明了要治他们,谁也不是好说话的,这会儿各回各家,都憋着招儿准备反制呢。

  西九楼里,举目皆是高灯彩绸,压得弦月躲到了云后,龙可羡拂开梅枝,说:“他们很不服气呢。”

  “虎口拔牙,没当场撕下我两块肉都算好的。”万壑松仍旧身披氅衣,袖里拢着手炉子。

  早在宴席开始之前,万壑松遣书童来请她赴宴,那书童就转达了万壑松的意思,说主子爷要请少君一道设个局,倒不必费什么功夫,只要往那儿一杵,压阵儿就行了,作为交换,万壑松在宫里给她通了一条线。

  龙可羡一合计,答应了,于是有了晚间这么一出,持兵最重的北境王尚且不吭声,他们再多心思也要往回憋。

  龙可羡很忧虑的,戳弯了一道梅枝:“你我串通一气,他们必定也看出来了,日后这政令还推得下去吗?”

  “真用律法把他们框起来了,也只是个开始,”万壑松含笑道,“士族最擅长钻律法的空子,此事还有得磨,不过好在开了个头,今日要多谢你。”

  龙可羡很阔地摆了摆手:“小事情。”

  “日后三山军在城郊一带活动都无碍,持着牌子可领两千人在内城进出,若要再加,便须得到衙门批条子。”

  龙可羡很好奇:“衙门给批吗?”

  “……少君是要造反吗?”

  龙可羡又说:“造反还要批条子吗?”

  “若不嫌麻烦,还是批一下。”

  两人相视,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