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 第138章

作者:行烟烟 标签: 现代言情

  季夏回视。

  陈其睿说:“什么意思,你讲清楚。”

  季夏说:“字面意思,我已经讲清楚了。”

  陈其睿问:“你想离婚吗。”

  季夏说:“不想。”

  陈其睿冷笑,“这不像你,Alicia。”

  季夏说:“去年四、五月的时候我想过一次。后来我没再想过。因为经历过桑德易和Y集团之后,我认为和你的这段婚姻有其存在和延续的价值。”

  陈其睿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和我谈婚姻也开始讲这些东西了。”

  “你也好意思讲这句话?”季夏说,“你三十九岁到四十六岁那七年,每次起床进衣帽间看见那一排排的定制西服和衬衫是什么感觉,每次回家看见有人照顾的家里面是什么感觉,每次不花任何心力就能享受到家的感觉又是什么体验,你别告诉我那七年你没利用过那段婚姻带给你的好处和价值,你别告诉我那七年你只是因为爱。男人一贯最会take everything for granted,在这一点上,你和其他男人没有本质区别。怎么,现在轮到我take everything for granted,你就受不了了?就要和我只讲爱了?”

  陈其睿说:“过去的有必要再提吗。你对我,对我们现在这段婚姻,还有这么多的不满吗?”

  季夏说:“你和我之间,到底是谁在不满?自从去年初你确诊肺癌之后,我有再要求你理解和支持我吗?过去八个月,我有要你再讲你爱我吗?你没察觉到我已经对你没有这些需求了吗?我没有需求,就没有不满。是你执意要打破这个平衡,逼我讲就算讲了你也无法理解和支持的事情,是你要的太多了。Neal,你这样有意思吗?”

  陈其睿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觉得满足。”

  季夏没什么笑意地笑了。

  她说:“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觉得满足?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十六年前我刚认识你,我知道你对agency有多picky,十四年前我和你结婚,我知道你对女人比你对agency还要picky,不够强的你看不上,够强的又没有agency一样的好心态和你相处,除了我,还有谁能不计代价地那样爱你?陈其睿,我是你这辈子能遇到的最好的选择,你心知肚明。离婚三年你没再婚,不光是因为你情感需求低,更是因为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而你又不愿意向下兼容,你装什么深情?十六年了,你以为你现在还在client side吗,你以为我还能像以前一样接你下的brief,一遍遍地调整solution让你满意?我既然能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反复地爱上你,我就一样能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反复地不爱你。”

  陈其睿问:“你讲完了吗。”

  季夏说:“没有。”

  季夏又说:“我现在对你的爱还没被耗光,但我没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爱你。不只是你,换任何男人来,我在当前的人生阶段都不可能再那样爱。我现在能给你的爱就这么多,要或不要,你想清楚之后告诉我。”

  陈其睿问:“你认为我不会跟你提离婚?”

  季夏说:“你四十六岁离婚,当时没人知道你跟谁离,也没人知道你为什么离。你五十三岁离婚,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跟谁离,每个人都会猜测你为什么离。是被人传我出轨,你脸上好看,还是被人传你出轨,你脸上好看?我的reputation多年如此,我无所谓,你呢?”

  季夏又说:“你想清楚,如果决定离婚,后天一早解除隔离,我们去民政局。一个月冷静期,下个月27号我们办手续。你找方嘉book我的时间。”

  陈其睿脸色铁青,起身上楼。

  季夏在沙发上多坐了一刻钟。

  员工物资的对话没有结论也没有收尾,她默认陈其睿被迫同意。季夏发消息给徐晓丹,让她盘盘钱。

  徐晓丹回复说好。

  26号,季夏没等来陈其睿考虑之后的决定,倒先等来了小区的更新通知。小区内有新的确诊病例,全小区进入新一轮的封控。无论如何,两人都不可能在27号去得了民政局。

  二十个小时前,刘峥冉问季夏快要疯了吗,当时季夏还有盼头。现在季夏盯着手机日历,有种想把手机直接扔出窗外的冲动。

  下午晚些时候,Xvent的员工爱心大礼包公告以邮件形式群发全公司。TAP和IDIA China也同步发出内容相似的邮件。

  晚饭时分,陈其睿先烧饭。季夏等他烧好后去厨房随便弄点吃的。这种模式已经持续多天,不知还要再持续多久。季夏吃饭时随便打开微博刷消息,火气又一点一点地窜了上来。

  连续多日,舆论沸反盈天,在公众评价体系中,上海简直如同一个高贵、自私、冷漠、无能且半瘫痪的人。

  陈其睿则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无论本地电视台在播什么,他都无动于衷。季夏不得不佩服这种机器一样的人,机器从不会被外界干扰自我运行。看完新闻,陈其睿拿过下午物业发到每户的抗原自测盒,取出一盒,把剩下的扔在客厅茶几上,然后径自上楼。

  吃好饭,季夏继续拿刀割椰青。总结前几日的经验与教训,今晚她尝试在椰青表壳先钻出三个浅坑,再以这个三角形攻克受力点,最后成功撬开。

  看着满地的椰子壳碎屑,季夏这才记起这周客厅是她负责打扫。本已消下去的火气又窜起来,她抱着椰青走去厨房,要扔进水池的那一刻又犹豫了——她此生头一次舍不得浪费食物。

  施谨把剩的葱段用密封袋装好,放进冰箱冷冻柜。

  洗完碗,施谨回到电脑前,替团队检查一遍员工爱心大礼包的申领填写信息。宋零诺人在纽约,但headcount还在上海办公室,礼包也有她一份。宋零诺收到公司公告后就立刻把她这份捐了出来,韦霖表示把多出来的这份让给团队里年纪最小的实习生周禹弛吧,周禹弛则立刻拒绝,说她是党员,还是让给别人吧,最后施谨做主,把这份多出来的礼包给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张渝。

  匀完物资,施谨合上电脑,先去做了四十五分钟的瑜伽,然后洗澡,再然后打开twitter space,戴上耳机听Web3相关的panel discussion,看各种聪明人的发言。到了睡觉前,她发视频邀请给彭甬聪,以完成封控一天的routine。

  开着视频,彭甬聪一般先听施谨讲她一天做了什么,然后再给她讲他一天做了什么。有时两人会视频做爱,有时累了就各自睡觉。

  今晚施谨给彭甬聪看她在家里用花盆种的小葱,“挺简单的,你要不要也试一试?”

  彭甬聪看着手机屏幕里的那一截翠绿青葱,还有施谨捏着葱叶尖角的手指。他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在这种非常时期仍然如此正常、平静,仿佛外界的一切兵荒马乱对施谨而言都只是一场大型闹剧。她是观剧的场外观众。

  彭甬聪不知道究竟什么力量才足以撕破施谨的这份平静,但他每天看着平静的施谨,那个被她评价为“这么荒唐”的念头则日益强烈,他越发不满足于基于一份他吃尽了亏的合同的恋人关系。

  “你现在每天都花三四个小时在twitter space上?”彭甬聪问。

  居家办公不用通勤,施谨有大把的时间去吸收更新更前沿的信息,她没特地计算过,反而是彭甬聪比她更清楚她早早晚晚的时间分配。她“嗯”了一声。

  彭甬聪又问:“我上次问你的话,你有没有再考虑过?”

  施谨在视频里垂着眼,显然是在同步操作手机做别的事,“哪句?和你结婚?还是relocate去北美?”

  彭甬聪说:“这两句。”

  施谨微微笑了,“等这波疫情先过去,我们再商量。”

  她的平静就像一堵墙,彭甬聪任何进一步的渴望和需求都无法轻易穿透。他有时候想直接问她,她爱他吗?但这话每每到嘴边,彭甬聪就会感到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以前的彭甬聪以为,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可以从单纯地被吸引开始,不必复杂,而他对施谨的喜欢,也是一样,但要从喜欢变成爱,对彭甬聪而言,另一半所能提供的价值和助力至为重要。

  可现实的门槛却低到荒唐可笑。

  从喜欢变成爱,实际上只需彭甬聪开始反复思考,施谨到底爱不爱他。

第121章 . 左右,进退

  和施谨互道晚安后,彭甬聪没去睡觉。他一边继续和北美的当地团队开会,一边打开twitter,确认施谨的账号没有继续进入任何一个space。做这事时,彭甬聪知道自己有多可笑,这种愚蠢弱智的监视手段并不能杜绝施谨在各种专业panel上被其他优质男人吸引的可能性。封控生活阻断物理接触,施谨能和彭甬聪线上做爱,自然也能和别人线上做爱。合同里有关实质性性行为的释义并不包括任何远距离的线上或虚拟空间内的性接触,假使施谨真的这么做了,彭甬聪连被提前告知的权利都没有。这份合同暴露出的新一轮缺陷如同钉子一般扎在彭甬聪心底,他想提出修改,但一想到施谨同意修改的前提必定是再次提高乙方的违约赔偿数额,彭甬聪就不得不容忍这根钉子往心底越扎越深。

  开完会差不多夜里两点,庞箐难得主动发来问候,说看了关于上海疫情的新闻,来问问彭甬聪最近怎么样。彭甬聪于是打电话给他妈。

  庞箐今年过年还是没回国,整个春节期间连电话都不接。彭甬聪问他妈失联这么久是不是瞒着大家再婚了。庞箐反问:“我是有多想不通,才会再找个男人结婚?”

  问完彭甬聪的近况,庞箐提了一嘴施谨,彭甬聪回答一切都好。庞箐问:“你们的合同还在生效中?”

  彭甬聪说是。所幸庞箐对这份合同的细则并不感兴趣,彭甬聪不必让他妈看见他的自负和狼狈。想到庞箐曾经逼着彭韬签的那一堆合同,彭甬聪忍不住向他妈咨询:“你当年是怎么说服我爸和你签不利于他的婚前协议,还心甘情愿地和你结婚的?”

  庞箐不答,“你想和Vivian结婚?”

  彭甬聪说是。

  庞箐问:“她连我喜不喜欢她都不care,你觉得她是有多想不通,才会答应和你结婚?”

  彭甬聪有时候真不知道他是不是他妈的亲生儿子。

  庞箐继续落井下石:“你是有多自信,才会认为签了合同的恋爱关系能走得长久?你没见我和你爸是怎么散伙的?”

  彭甬聪和他妈无话可说。庞箐是庞箐,彭甬聪是彭甬聪,他妈凭什么就认为他会走她的老路。

  然而庞箐的几句话有如绕脑魔音,彭甬聪直到洗完澡上床都甩不掉。他想象了一番和施谨商量直接作废合同的可能性,得出一个他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的结论:除非她也爱他,否则她没有理由放弃对她如此有利的东西。

  睡觉前,彭甬聪没忍住,检查施谨twitter账号的最新关注列表。对比他上次查看,这次多了一个id,“@weishi_wsl”,彭甬聪点进账号主页,从简介到推文全是英文内容,专业一栏显示为教育和心理。他草草浏览,看到这人受母校某活动邀约录制发布的短视频,该校校名瞩目,彭甬聪的目光短暂停留,然后关掉页面。他认为施谨只是不小心手滑关注了一个毫不相干领域的账号。

  躺在床上,施谨给李微实发小葱的照片。在花盆里养葱的办法是李微实教施谨的,这段时间她给基地食堂养了一批葱,试图帮忙解决物资食材缺辅料的难题。施谨有样学样,在李微实的远程指导下养了四颗小葱,还和李微实每天比谁的葱养得更好。

  今晚过了好久,李微实才回复施谨,说才看手机,又问施谨睡了没有。施谨打电话给她。

  李微实说:“我前面在和教练组开会。”

  Union电竞俱乐部已于今年3月1日正式更名为Lino电竞俱乐部,从今年的全球赛开始,战队能取得多高的成绩和荣耀,就能为零诺集团在年轻受众群内带来多大的曝光效应。为此,邓标平对赛训工作提出了前所未有的高要求和高目标。过去十个月,吴仲乐作为零诺体育的一把手已经给出了所有能给的支持和资源,俱乐部赛训和运营两大部门如今兵强马壮,团队之间需要磨合的也总算度过了磨合期,现在正是该出成绩的关键时候,但偏偏就撞上了上海疫情,连本来要在4月1日搬去新基地的计划也无限期延后。

  打比赛,选手的心态是第一位的。一群十几岁的半大孩子被关在基地里,过去习以为常的作息如今为了配合防疫工作而被全部打乱,每天上网都被铺天盖地的负面信息所笼罩,李微实的工作任务变得前所未有之重。

  施谨却从李微实的表达里感受不出她有任何压力,好像什么难题都难不倒李微实,她的学霸思路和超高智商既能养好小葱,也能养好小孩。

  重压之下的李微实不但不向施谨转移压力,甚至还能给施谨分享乱七八糟的好笑事情。比如今晚她给施谨看一个微博超话,是战队粉丝给李微实和管宁建的cp超话,里面一大堆小女孩嗑得要生要死,不停地产出各种离谱的cp同人文。从上个秋季赛开始战队成绩一路高升,队粉在一通分析之后得出结论:好成绩得益于主教练管宁和心理咨询师李微实互帮互助的工作配合。在部分人眼里,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无论是什么关系,都只能用“爱情”这一种关系来解释。由此开始,每天都有新的cp粉掉坑不走,拿着放大镜从运营发的物料里扒拉李微实和管宁的各种日常互动,还有人把管宁多年来打比赛用的账号“WeiS”和李微实的姓名拼音联系起来,谱写出一篇可歌可泣的长达数年的跨国姐弟恋文学,在该文学里,管宁是一个为了追求热爱果断辍学、用爱慕的姐姐的名字作为id征战职业赛场、却因时因运未能捧得冠军奖杯的美强惨年轻教练,李微实则是一个为了追求梦想远走海外、多年后回国与心爱的弟弟在职场重逢的要背景有背景、要钱有钱的天才女性。至于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多年前是怎么相识的,没人问也没人在乎逻辑。

  施谨翻着cp超话里的帖子,轻轻笑出声来。

  “小施,”李微实的声音也携有花香,“我喜欢你心情好。”

  封控期间的施谨能够维持每日情绪的平静,有赖于每晚听到这样的声音。她问:“你被和别人组cp,你恋人看到后不介意吗?”

  李微实说:“你对‘恋人’的定义是什么?”

  大众定义。相互喜欢,相互承诺,相互忠诚。施谨本应做此回答,但她选择把问题还给对方,“你对‘恋人’的定义是什么?”

  “抱歉,这个词不在我的人生词库里。”李微实回答道,“如果一定要说,我只能说我唯一的‘恋人’是我自己。”

  施谨没说话。

  李微实继续说:“我始终认为,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关系是和我自己的关系。在此基础上,任何人和我的关系对我而言都只是plus,而不是must。”

  施谨还是没说话。

  “小施,”李微实问,“你能理解我吗?”

  施谨说:“任何人对你而言都只是plus吗?”

  李微实笑了,“嗯。我希望我对她们而言也只是plus,而不是must。”

  3月28日凌晨五点,浦东、浦南和毗邻区域进入封控。零诺时尚于27日晚八点前完成了疫情爱心礼包的全城配送,收到物资的除了零诺时尚所有的员工,也有零诺时尚旗下五个品牌在上海的所有VIP客户。

  4月1日凌晨三点,浦西区域进入封控。清晨七点,施谨起床,先看昨日数据:358例确诊、4144例无症状感染。十点被通知下楼核酸,施谨看见采样工作人员的防护服背后写着大大的“江阴”。

  午饭吃好,施谨打电话给赵莹。连打三次,赵莹手机一直无人接听。施谨又打电话给施玲。施玲接得很快。施谨问她怎么样,施玲说杭州一切正常,她老公现在还每天都去公司上班。特殊时期,施谨不再讲施玲婚后不工作的问题,只叫她能提前囤菜就提前囤菜,有备无患。施玲说施谨怎么像她妈一样,这些话她都听她妈讲过了。施谨说讲过也要再讲。施玲说你怎么不能学学你妈妈,你妈妈自从离婚之后都不再啰嗦了。

  施谨问:“你讲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那头施玲迅速噤声。

  施谨又问:“你再讲一遍,谁离婚?我妈?我妈和我爸?”

  施玲小声地“嗯”。

  沉默了一会儿,施谨继续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你知道,我不知道?”

  施玲说:“去年年底。你妈妈不让我们和你讲。况且他们离婚和没离婚没什么两样呀,你过年也看见了。”

  施谨挂断电话。

  她回忆过年在家住的那两天,赵莹一样洗衣烧饭做家务照顾施志民,施志民一样病恹恹没精神,两人只有彭甬聪到访的那一顿饭显得格外有精神。

  下午,施谨连续开了三个会。

  上海全市进入封控,零诺时尚各品牌的所有线下精品店暂停营业,何时能恢复正常尚不确定,零售端的业绩一天上千万地掉,这么大窟窿怎么补,能补多少,中台必须配合前台一起想解决方案。此外,各部门今年的预算也要重新调整,郭惠远带来陈其睿的最新指示,给各部门的各团队下发了不同的砍预算指标。施谨庆幸她团队人头是在这一波疫情前补足的,现在想再招半个实习生都是妄想。

  晚上施谨烧饭时,赵莹终于给她回电话。上海如今这个情况,离得这么近的昆山必然被连累,赵莹急着在封控前去给施志民把药备齐,在外跑了大半天没顾上看手机。

  施谨关小燃气灶的火。

  两年前,赵莹总把“你爸爸还能活几年”挂在嘴边,但施志民一年又一年地活了下来。施谨不理解为什么有些人的命就能这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