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李大夫给她写的信中说姨娘最近一直在制香,上次给她捎带的那两盒,就是姨娘做的最好的两盒。
日后将姨娘接到了江南,她就为姨娘开一间香料铺子,只是可能得多雇上几个人,或者她去同姨娘学制香,否则按照姨娘的性子,铺子怕是要亏钱。
姜婳静静想着,船也慢悠悠地动了起来。
等到门再被敲响时,已经是晚上了。还是那个相熟的船夫,拿了些馕和肉干过来:“小姐,船上我们一般都吃这些,小姐试一试。若是吃不习惯,明日让他们去给小姐熬粥。”
姜婳接过,轻声道:“多谢大哥,我都吃得习惯的。上次乘船来时,我便是吃的这种馕。”
等到闭上门,姜婳看着熟悉的馕,手指尖颤了一瞬。她学着去的时候一般,用手拿起馕,轻轻地咬了一口。
可能是夜间的月太暗了,姜婳向窗外望,却怎么都看不见星星。
吃着吃着,她突然眼睛就有些红。
她知道那些事情都是于陈命定的轨迹,但是......她还是会在每一个时刻,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温柔将一捧花递到她手中的少年。
这种想念,甚至无关情爱。
海风轻悠悠地从窗户吹进来,姜婳垂着头,一口一口咽着喉间干干的馕。她随身带的那个小包裹静静地躺在房间一角,在海上的月淡淡的光华之中,安静地伴着一直垂眼吃馕的主人。
等到吃完一张馕,姜婳净手,合衣上床睡觉了。
她的房间在船舱深处,闭上眼,细细听,她似乎能听见下面晃晃悠悠的水声。不知不觉,她竟然也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很缓长的梦,梦里是漫天的白雪,但又似乎和她死那年的血不太一样。太白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远远看着,让人只觉得如漫天的絮。
在那漫天的白之中,有一片浅浅的红。
似乎是血被雪不知清淡了多少次,那红在厚厚的雪之中,只有淡淡的一层色。
她静静站在那方风雪之外,手如何也触摸不到同那片浅红有关的一切。
冥冥之中,那片红,很像那人的平淡的眼。
她向来不记得自己梦中的一切,等到隔日醒来时,也只是眼眸多怔了几瞬。未曾让她多想两分,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洒了她满脸。
她抬起眸,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片温暖的阳光之中。
突然那片梦中的雪,就隔她好远好远。她轻声呼了一口气,心中的那一丝怪异逐渐消失,她起身穿好衣裳推开门,准备去船上看看海面。
看着阳光,应该已经是正午了。
才到了船板之上,一道青色的身影就从一旁的稻草堆里面钻出来:“神女!”
姜婳被吓得连连后退,身子直接撞在一旁的杆子上,细微的疼痛立刻从背部传来。
徐宴时摸了摸鼻子,大声道:“吓到神女了吗?”又自己小声嘀咕:“怎么神女这么胆小。”
姜婳咬着唇,适才什么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都消失殆尽。她避开徐宴时,转身就要走,看见他,她似乎就看见了一堆又一堆的麻烦。
按照上一世,此时安王虽然没有被囚|禁,但这般时间点来游玩江南也实在太不正经。
姜婳实在不愿意沾染这个麻烦一分。
见她转身就要走,徐宴时耳朵顿时耷拉了下来:“神女,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给你展示一下我,我一晚上病就全好了耶。”
他语气一边有些骄傲,一边又因为姜婳不理他有些落寞。
姜婳避着他,没注意身前,看见阳光映下的影才发现自己走到了许多船夫聚集的地方。见到她,一圈船夫都同她打招呼。
“小姐好。”
“船板上来晒晒太阳,小姐。”
她止住脚步,身后的徐宴时‘噗嗤’一下撞到她身上。她一怔,茫然地回身望着徐宴时,头越来越疼。
徐宴时也一愣,忙摆着手解释:“神女,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说着,他忙向后退了几步,引开两人的距离。
姜婳不愿同他计较,也实在不愿意去面对那个奇怪称呼,转身不再理会他,轻笑着同船夫们打了招呼。
徐宴时怔了眼,眼睛眨了又眨。
他的神女,对别人好温柔呀......
姜婳跟着一位船夫,到了开船的地方。她新奇地看着船上的一切,然后转眼,就又看见了一旁的徐宴时。
姜婳:?
徐宴时摸摸鼻子,轻声道:“神女,我是来道歉的。”
日光之下,他收起了一直的纨绔模样,倒是从上到下都透出了一丝矜贵。只是下一刻,他直接举起手,一本正经道:“我发誓,我对神女,只有满心的倾慕,什么吓到神女撞上神女都不是我的本愿。”
“所以神女,别气啦!”
他顽皮般冲着她眨了眨眼。
......
船夫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姜婳只觉得脸都红了,轻声怒斥:“我没同你生气。”
船夫在一旁笑得更大声,姜婳虚握了握手,转身就是要走。
徐宴时小声道:“别生气啦,嗯,明日就要到长安了,我带神女去逛长安好不好。长安我可熟了!”
船夫在一旁似乎也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大声了,转为小声的咳嗽。
这公子怕是话本子看多了。
走又被拦住,留下又脸红,听见徐宴时的话,姜婳转身看着他。
徐宴时怔住,因为他竟然从他冷若寒霜的神女眼中看见了一丝温柔!那可是温柔!
然后,就听见她轻声说道。
“逛不了长安啦,神女来凡间是有期限的,明日我就......嗯,看见了吗?”她手指了指面前的海水撞击石块漾起的泡沫。
徐宴时一愣:“什么?”
姜婳已经从他身边偷偷走掉,轻声说道:“化成泡沫了呀。”
船夫再也忍不住,捂住笑了起来。
看着人走远,徐宴时才后知后觉捂着头,低头疑惑:“神女也要点卯?真可怕。”
走出一段距离,姜婳自己也不由得垂头笑了声。
她轻轻靠在栏杆上,垂头望着波涛的海面,想着明日就要见到姨娘了,便是连遇见安王这般的事情,也影响不了她的心情。
这几日日光都很好,不像上一次,每日都阴雨连绵的。
姜婳一边想着要在长安呆多久,一边谋划着下次带姨娘离开长安也可以寻个天气好的日子。姨娘最近都不太用吃药了,也许久没有病发过了。
她垂着头,轻轻地笑了起来。
*
晚间。
姜婳偷偷找了船长,船长听了她的话,笑着应了。
“小姐放心,明日我们便按照这个说辞,告诉那个公子。那公子看着也无坏心,小姐到了长安,便将一切都忘了吧。”
姜婳点头,船长不知道徐宴时身份,但是她知晓。
她其实不太能将现在的徐宴时同上一世最后那双孤寒的眼对起来,但世事难料,同她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虽然他一口一个‘神女’,但实际上,也没有太冒犯她。
她只是莫名其妙被他惹的有些心烦,若真说生气什么的,也是没有的。
姜婳收拾着东西,看着木桌上船夫送来的几块囊,手顿了顿。
明日船到长安,还是晚间时候,一个船夫敲响了她的门。她开门时有些讶异,因为今日的晚膳时间已经过了。
来的船夫是一个比她稍大几岁的青年:“小姐,这馕你带着,日后上了岸,可就难吃到了。”
说完,青年便红着脸走了。
留着姜婳一人,看着手中的馕。她其实没太感知过这般纯粹的善意,许久,也只是低头轻轻笑了笑。
明日要早起,姜婳收拾好东西便睡了。
等到船夫来敲门时,天色才蒙蒙亮。姜婳轻手轻脚地从船舱走出去,看见了远处蒙蒙亮着一盏灯。
“还有半个时辰,就到长安了。”船长站在她身旁,笑着说。
姜婳挎着自己的包裹,手指尖有些颤抖。
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船长笑呵呵的:“神女也会紧张吗?”
姜婳被这一生‘神女’唤红了脸,这两日在徐宴时口中挺多的,原来旁人唤是这种感觉。她垂了头,向着行礼端正行了个礼:“这几日多谢,日后若是何处用得到我,一定告诉我。”
姜婳认真地道谢,船长乐呵呵地接受了。
“那便同小姐说定了,家里面几个混小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我惹出点事情来。”
姜婳知晓只是打趣,她听船夫们说过,船长日夜跑船,就是为了供家中几个小公子读书。听说有一个,年纪轻轻便才学不错,日后定是要为官的。
她在屋中留下了一些银两,虽然不多,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
再抬头时,船长笑着道:“小姐,平安到长安了。”
姜婳望向雾蒙蒙一片的长安,眸静静地看向前方。
重新踏上长安时,她眸依旧颤了一瞬,但想到是去见姨娘,她心中又轻快了不少。同船长还有船夫们告别后,她便一人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向着李大夫信中同他言的地方走去。
船长向着船员看了一眼,一个船员暗暗跟在她身后。
是保护的意思。
日上三竿,徐宴时才伸了个懒腰,阳光懒懒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笑着推开了门。
新的一天,他要去向神女请安了!
然后,就看见船夫们正在搬卸货物,见到他,都‘噗嗤’一声开始笑起来。
徐宴时四处转了转,怎么都没见到姜婳,小声拉了一旁的船夫问:“船上那个很好看的小姐呢?”
船夫望了望一旁的船长,船长叹了口气:“今日阳光初升之时,神女化作海面上的泡沫消失了......”
徐宴时一怔,眼睛都红了,整个人生无可恋地跌坐在地上,简直比那日满身是血还狼狈。
船长和船夫走远了,闷着头一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