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我怕你同他走,怕你爱他胜过我,怕你是因为同情和怜悯,怕你并不开心,怕你一生都不会爱我。怕,很多很多,同小婳有关的一切,我都怕。”
青年双眸通红地说出了这番话,姜婳怔了许久,最后她还是自己走完了最后一步,上前轻轻地抱住了他。她不知道为何眼睛也红了,轻声骂了一句:“笨蛋。”
谢欲晚怔在原地,有些觉得这个梦实在太美好了。因为太美好了,所以好像只能是梦。他双手颤抖地抱住怀中的人,抽泣起来,可如果是梦,为什么怀中的少女会有体温,会有香气。
姜婳静静听着青年的心跳,许久之后,轻声说了一句:“谢欲晚,我们之间,不应该是我先说爱你。”
她已经把前世那些耿耿于怀咽下,但是她还是记得从前她问青年他是否爱她时,他选择了沉默。她无心再论情况和对错,只是——
她抬眸,望向青年,她想告诉他,她是一个需要爱的人。需要......他的爱的人。她一双眸很亮,因为隔得太近,谢欲晚能够从她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因为她那句话怔楞良久,风温柔地吹过庭院时,他终于轻声说了那一句:“姜婳,我爱你。”
像是这一阵风,穿过了两世,一直吹到了那个不算炎热的午后。一扇屏风后,青年翻着手中书,前方有一个少女认真抄写着手中的诗文。诗文中有许多生涩词汇,有些不认识的,少女便会轻声念出来。
第一次,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停在了书页上。那时命运的指针未转动,他们隔着一扇屏风,就那样安静地相处了一个午后。
后来黄昏的光透过屏风照在少女的脸上,她抬眸小心望向那时她还唤作‘哥哥’的姜玉郎,姜玉郎看着手中绝版的诗文,敷衍地夸赞着。一身素衣的少女因为这一生夸赞弯起了眸,很快却又小心翼翼地放下,而从始至终,屏风后的青年都望着她。
而现在,听见这一声,姜婳如那时一般弯起了眸,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谢欲晚。她没有说话,却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了。
但少女还是有些心软,心中的气还未消,看着对面恍若淋雨狗狗一般的青年,也轻声道了一句:“谢欲晚,我爱你。”
她没有用‘也’,因为他们之间,本来也不分先后。在他所不知道的漫长岁月里,在那些寂寂无光的前世,同他对视之间,她同样将爱意隐晦。那时她总觉得,有些念想是奢望,所以她无限地逃避,永远地错过。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判断的能力,即便他不张嘴,她也知道那是爱。她一步步向他走进,踮起脚轻声吻了上去。
青年睁着眼,望着怀中的少女,吻是苦涩的,因为他在流泪。但是少女在笑,唇弯弯地,他将人抱住,闭上眼亲-吻起来。
一瞬间,恍若有漫天的雪在空中凝住,化作那日他们所见的烟火,在这个寂静的夜中,无限地绚烂。
他们到了梨树下,青年将一只手放在少女和梨树之间,随后俯身亲-吻下去。雨日的潮湿气息涌入两个人的鼻腔,但是谁也不在意,只是温柔地同身前的人交-缠着。
突然,一个梨子落了下来,落在了两个人脚边。
少女忍了许久,还是未忍住,有些害羞地扑到青年怀中。她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唤不出,若不是适才......梨子也不会掉下来。
见到她这般模样,青年唇也勾了勾,他摸着她的头发,像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他的珍重甚至虔诚到了眼眸,里面淌着从未有过的欢喜,他将人搂住,一颗梨子在他们身边安静地躺着。
*
两个人最后还是坐到了桌前。
姜婳好奇地望着面前的一桌菜,拿起了筷子。
谢欲晚手停了一瞬,汤虽然都还是热的,但是菜都早就冷了。他原本是想去重新做的,但是她看见桌上的菜之后,说想尝一尝。
他望着她,发现她已经夹了一块藕片,发现他在看,她笑盈盈地望向他,随后咬了一口藕片。她嚼着嚼着,补了一口饭,随后又咬了一口藕片。就这样,一口藕片一口饭,她吃完了,脸上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神情。
然后她又将筷子望向了那道茄子,茄子凉了实在不好看,但少女丝毫不介意,夹了一些到碗中,伴着饭吃下去了。
食不言寝不语,但是谢欲晚未忍住:“......我明日再做好不好。”
姜婳弯了弯眸,轻声道:“不用。”
谢欲晚顿了一瞬:“那好吃吗?”
少女诚实地摇了摇头,笑着道:“不好吃,藕片很老,茄子很咸,但是伴着饭一口一口吃,也可以吃。”可能因为上一世最后都尝不出味道了,姜婳其实觉得都还好。但是她不想将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告诉他。
她小声说道:“小时候,姜禹突然就不见我和娘亲了,府中人开始克扣我和娘亲的所有东西。娘亲生病需要药,但是我们没有钱,所以只能去卖东西。那些人将东西的价格压得很低,换来的钱买了药就不剩什么了,所以吃的东西我和娘亲往往就是应付一下。”
“有时候故意在很晚的饭点去厨房,能够寻到一些做坏的食物,然后我就会偷偷拿回去。有时候没有,我就会去同下人们换一些米、土豆和红薯,不过也很少。所以,其实什么东西比起那些东西都是好吃的。”
她说的很认真,月光洒在少女的侧脸上,映出她淡淡的笑。她望向对面的青年,一声又一声坦诚着。她还是没有说出有些东西,例如为了让娘亲吃饱她很多时候都不吃,例如只要受了姜玉莹欺负她和娘亲就能过上一两日的‘好日子’。
但她已经在坦诚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她不爱她,可能是......同他的一样,实在太隐晦了。没关系,她们还有好久好久,她们都会彼此知道很多东西的。
“那明日想吃什么?”青年将那些话语都咽下,最后温柔地问了一句。
少女转了转眼珠,轻声笑了一声:“吃饺子吧,吃橘糖做的饺子。以前我们说冬至一起包饺子也没有包,那我们明天一起包饺子吧,然后橘糖煮,谢欲晚,你会包元宝形状的饺子吗?嗯,里面还可以放银钱的那种。听说吃到的人会有好运,我想要每个人都有好运......”
他顺而接上她的话:“那就每个里面都放银钱。”
姜婳被逗笑,手轻轻地牵住了他。
月光听见了少女低声的呢喃,她轻声笑道:“也可以。”
她继续用着膳,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偶尔谢欲晚问一问,她就回答一声,谢欲晚也同她一起开始用膳。
因为都提前问了,所以青年大抵也知道每一道菜是什么滋味。他用着,偶尔看一看身旁的人。一切如梦如幻,但却是真的。
那一筐梨子安静地摆在一旁,还有一颗梨子同样安静地滚在树下,隔壁的灯又全部熄灭了。树下两个人用着同样的晚膳,偶尔两个人会轻声交谈一声,随后又开始安静地用膳。
等等两个人都用完,一同将东西拿到厨房。姜婳突然看见了自己的荷包,眸停了一瞬,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她忘记了。
她望着一旁正在洗碗的青年,声音有些乖巧,脸上却带着些不知名的笑意。
然后谢欲晚就听见她温声道:“谢欲晚,我们可以约法三章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未多问, 正在洗碗的青年便轻声应了。
他说:“好。”
姜婳捏着荷包里面的纸,轻轻地歪了歪脑袋,看着泡沫隐入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中。明明应该是不太好看的画面, 可因为是谢欲晚, 似乎也还行。
她的眼神停留在青年手腕上凸出来的青筋上, 青年洗着碗,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厨房内的灯火不亮,有些昏黄,光所映照到的人和事物全都增添了一层暖意。
姜婳坐在一旁的藤椅上, 等着谢欲晚洗完碗。她想着明日的饺子,望向了一旁的面粉, 面可以她和谢欲晚来揉, 但是调馅料还是让橘糖来吧。
......
等到洗完碗,两个人一同去了房间。适才少女口中那个‘约法三章’, 最后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
看着面前的宣纸, 除了最上面有‘约法三章’四个大字,剩下的都是空白。姜婳坐在他对面, 隔着一张书桌, 同他对视着。
她轻笑了一声:“有进步吗?”
是问字,青年犹豫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温声道:“不进反退。”
听见这一句, 少女直接笑了起来:“好像是哦,这里是不是不应该这般写, 应该轻一些, 还有这里,似乎也应该再用力些。”少女纤细的手指随意指着‘约法三章’中的‘章’字, 笑着道。
“嗯,这里也应该长一些。”他顺着她的话继续讲。
少女弯着眉眼望着他,随后轻声道:“那第一条,不能骗人。”她说的触不及防,在那一瞬间借着灯火将自己望进青年温柔的眼中。
青年一怔,随后抬起笔,房间内开始响起沙沙的声音。她说的‘不能骗人’四个字,谢欲晚就一一写下。
待到笔停下那一刻,少女继续道:“第二条,不能伤害自己。”其实这两条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条,她是一个不太在意谎言的人。如若能够感知到明确的爱意和在意,那么谎言只是一些时候的权衡品。
但是......他不一样。他会因为对她的一个谎言,无限地苛责伤害自己。她不想看见这种情况再出现,故而干脆第一条便是‘不能骗人’好了。
笔尖触摸着雪白的纸张,用乌黑的墨染上一道道痕迹,随着青年抬起眸,第二条也写完了。在他的对面,少女用手撑着他,安静地,认真地看着他。
他也就这般回望着她,窗外的月色淡淡地洒进来,但是因为屋内烛火并不昏暗,所以被全然覆盖了。只有窗台上挨着窗外的那一点,能够看见微弱的区别。
少女就是在此时开了口:“第三条,谢欲晚,你要爱我一生。”
她要虚无缥缈的爱意变成承诺,变成她身前这位君子身上永远褪不去的‘枷锁’,她要他为他和她选择的一切负责。她不知道爱是什么模样,但是如若是她想要的,就应该变成她想的模样。
她在以一个平等的灵魂同他相望。
青年什么都没说,只是提笔继续写了她要的‘第三条’。沾满墨的笔尖停下那一瞬间,青年轻声笑了笑:“要签字画押吗?”
一瞬间,适才沉闷的气氛被打破,姜婳轻声‘啊’了一声,她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那些话本子里面似乎也没说要不要签字画押。她捏着青年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应该......要吧。”
他将她牵住了,然后将她抱在了怀中,让她能够看清面前的东西。雪白的宣纸上,一少部分是她的笔记,绝大部分都是青年的笔记。
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她心中涌起,她侧过脸,将头伏在他怀中,轻声嘀咕道:“你要不要再问问第三条......”
青年捏紧她的手:“好,可以多爱几生吗?”
姜婳的脸一红,轻声道:“你认真些。”
谢欲晚的眸深了一瞬,没有说他现在便是很认真,而是温声应了:“好,我认真些。”说完这一句,他望向雪白宣纸上那一句——
‘谢欲晚要爱姜婳一生。’
他轻声问道:“怎样算爱一生?”他问出口的那一瞬间,明显感受到怀中人身子僵硬了一瞬。他没有戳破,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许久之后,他听见少女轻声说:“谢欲晚,我年少之时在冬日坠了一场水,险些丧命。虽然最后被人救起来了,但是生了很长时间的病,也因为没有药好好地医治,虽然活下来了,但是身体里面落下了病根。”
他的手停住,垂眸望着怀中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所以,我应该一生都没有办法怀孕了。但我又很自私,我不想我的夫君同旁的人有任何的牵扯,不想他纳妾,也不想他同别人有一个孩子。即便这个孩子会放在我身边养,我也不想。我没有那么多爱,我也觉得我的夫君不应该再有更多的爱。”
她眸停了一瞬,声音却没有止住,像是所有梦都需要一个醒来的契机。她在解开了这一世所有的误会之后,坦陈地望向前一世的种种。
有的人可以因为爱意包容所有,但很显然她并不是那种人。若是他同旁人有了子嗣,她会失望、会嫉妒、会伤心,那些所有不好的情绪她都会有。
这些她在前世便知晓了,只是前世,那些愧疚如茫茫的白雾,将她的所有情绪都死死裹在她的身体之中,她一句说不出。
他曾经教会她的诗文,早已在她的心中长出新的血肉,那些血肉不知不觉已经成为她,她无法因为爱意而忽视。她拥有自己的灵魂,而在这一刻,她没有背负那些通天的愧疚,在这一刻,起码在这一刻,她同他是平等的。
他听见她说:“所以谢欲晚,选择爱我,你此生不会有自己的子嗣。”
说出这一句,有些沉甸甸的东西终于从她心中放下,她没有再去看他,而是伸手抱住他,将自己整个人埋在他的怀中。
即便这个人的手是冰的,但是怀抱还是很温暖。她隔着一身雪衣,听着青年失控的心跳。她容许他选择。
她感受到青年的手从她身上离开,但不知为何,她心中一点慌乱都没有。或许是她早已将无数结局幻想了无数遍,她曾经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迷茫和忐忑,真正到了等待选择的这一刻,她反而平复了所有情绪。
她感受到自己被青年从怀中剥离,她垂下眸的那一刻,她发现青年一双眼已经红了。她怔了一瞬,她预想了千万种结局,但是从未想过是从青年泛红的眼开始。
她手轻轻地抚摸:“怎么了?”
谢欲晚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突然还是掐了一下。姜婳一懵,下意识呢喃:“......你上次说舍不得掐我的。”
青年手温柔地摸了摸,声音很低:“这一次舍得了。”
少女鼓起脸,手也掐上了他的脸,一下不成,又掐了一下,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一场闹剧。这场闹剧最后以青年用额头抵着少女的额头终结。
姜婳轻垂着眸,然后就听见他低声说道:“上一世......我以为是你想要一个孩子。我以为你比起我,你更需要一个孩子,你还要因为这个孩子给我纳妾,所以我不太开心。”
......
她怔住了,有些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她低垂着眸,最后轻声道了一句:“谢欲晚,你是不是笨蛋啊......”
她的声音很软,说话间,眼泪也从眼中流了出来。她有些莫名的郁气,却又不知道从何发泄。因为,她也是笨蛋。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原来关于子嗣的事情,一直是她一次又一次地相问和确认。
她轻声哽咽起来:“可是谢欲晚,那些送过来的人你都没有拒绝,商阳那边也总是送来一些同龄的女子。我问你的时候,你也没有告诉我你的想法,你还捏我脸。”
虽然不知道最后一句话是怎么混进去的,但是青年看着手上的泪珠,将人搂在怀中,温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