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钰自然是欣喜若狂的。

  莲子,子,再加上这小小莲子剥开后肚子里还有条苦芯,阿愿早上给他送来的谜题,可不就是告诉他,她现在有了身孕了么!

  那是几个月了?

  如今亲事定下了,他们俩要顾及体面,房事不似从前那样频繁,上一次是半个月前,上上一次……应该是六月初四。

  今儿是八月初二,这么算下来的话,那就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唐慎钰接着掐指算,若是阿愿怀了两个月,生产大概就是明年的二月!

  好月份!

  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唐慎钰牵着马往衙署走,盘算着,若是她生了个女儿,小名就叫豆蔻,要是生的是儿子,那就叫袅袅。

  不好不好,这袅袅音同尿尿,太不雅了,儿子以后肯定会被同伴打趣笑话。

  罢了,回头问一下孩子娘的意见。

  问她?

  唐慎钰噗嗤一笑,这草包丫头万一给孩子起个什么小耗子、小老鼠什么的,那也太难听了。

  忽地,唐慎钰脚步放慢了,又发愁起来。

  现在距离腊月初八还远着呢,阿愿总不能挺着大肚子拜堂吧,其实把大婚的日子调到这两个月就可以了,也不会显怀。

  就是……

  唐慎钰脸上臊得慌,手抓了下脖子,就是得赶紧和陛下说这事了,哎,估计陛下会生气,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廷杖他?

  应该不会。

  陛下还是很疼惜阿愿的。

  现在该给阿愿准备个什么礼呢?

  唐慎钰细思了片刻,忽然灵机一动。阿愿怀孕了,那就是开花结果,他将市面上能买到的新鲜瓜果,譬如什么葡萄、花生、红枣、核桃、荔枝、佛手、香瓜、龙眼……都买到,既是好意头,又算是解了她的谜题。

  唐慎钰抿唇笑,翻身上马,兴高采烈地朝西市去了。

  采买了一下午,满满装了一马车的新鲜瓜果,落日余晖如碎金般撒在青石地上。唐慎钰斜坐在车边,神情愉悦地朝公主府赶去。

  其实,他也有些紧张的,等会儿见了阿愿,该说些什么?保证些什么?

  阿愿是孤儿,正巧他父母也早逝,幽州那老头子不曾管过他一日,虽说姨妈姑母待他极好,到底还是隔着的,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

  等明年,他和阿愿的孩子出世后,他们就有个家了,不再是无根的浮萍了。

  正想着,唐慎钰就到了公主府的角门。

  离得老远,他就看见门外守了八个披坚执锐的侍卫,神情严肃,持刀来回巡守着。

  唐慎钰心里泛起老大的嘀咕,公主府平日守卫是森严,可也绝到不了这般地步,难道出事了?

  他忙跳下马车,疾步奔过去,还未到跟前就被人拦住了。

  “怎么回事?”唐慎钰蹙眉。

  府里的侍卫总管躬身行了一礼,面露难色:“唐大人,上面下命令了,今儿不许任何人进入。”说着,这侍卫总管咽了口唾沫,特补了句:“包括您。”

  唐慎钰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但人逢喜事,还是能镇定下来的,笑着问:“可是公主出事了?”

  侍卫总管摇了摇头:“这下官倒不知了。”他晓得唐慎钰是准驸马,还是饶了几分,眼珠左右看了圈,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殿下丢了件御赐的宝物,正查着,一概不许人进出。”

  唐慎钰更疑惑了,今年陛下赐下的首饰古玩数不胜数,也没见阿愿这么在意过,这是托词,府里肯定出事了。

  “那正好。”唐慎钰笑着往里走:“本官出身北镇抚司,专门干查案审讯的,我进去瞅瞅。”

  “大人留步。”侍卫总管横身拦住唐慎钰,脖子都窘红了,连连见礼,“求大人不要为难下官,公主下了死命令,若是放进来一只苍蝇,就要下官的人头!”

  “啊?”

  唐慎钰越发迷惑,苍蝇?

  他和阿愿约好了今儿傍晚见的,她知道他要来的,怎么会这般疾言厉色。

  难不成发生了宫变?阿愿被控制住了?

  可是这两日朝野内宫还算是风平浪静啊,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儿。

  唐慎钰一时间不晓得拿不准主意,这些侍卫都是陛下派到公主府的,若是强闯,那便和闯宫差不多,他拉着马车去正门和另外几个角门试试运气,哪料皆吃了闭门羹。

  无奈之下,唐慎钰便只能坐在马车里,静等待消息。

  他拿不准了,究竟是出事了?还是阿愿在同他开玩笑?难不成是褚流绪那疯女人回来闹事?

  不知不觉过了近两个时辰,夜幕降临,忽地乌云密布,遮盖住了朗月和星子,闷雷声阵阵响起。

  唐慎钰盘腿蜷坐在车内,他几乎一整日没用饭,跟前倒是一堆瓜果,可他完全没心思吃。

  车顶传来噼里啪啦的雨点声,不多时,雷雨倾盆而下。青布车帘子被风雨打湿,来回地摇晃,有些许微蒙雨丝吹进来,飘在人身上,凉飕飕的。

  唐慎钰实在是等不得了。

  于是趁着天黑和暴雨,走出马车,避开那些门口的侍卫,翻身越墙,原本想着下这么大的雨,府里的守备应当不严,谁知事实超出了他的想象。

  偌大的公主府,以阿愿的小院为中心,一层一层地加严防守,那些侍卫甚至还用铁链牵着獒犬,打着伞和灯笼,来回巡守。

  就算他再愚钝,现在也明白了几分。

  府里似乎并不是因为盗贼而封闭,而应该是,在防着他。

  到底怎么了。

  唐慎钰心里慌慌的,几乎没淋成了落汤鸡,遥遥望着远处主院的灯火。

  他从前孑然一身,不怕死不怕事,可现在他有了妻儿,就有了顾忌。

  阿愿没事吧?孩子没事吧?

  ……

  这边,沉香斋

  外头风雨大作,屋里静谧无比。

  春愿独坐在西窗边,怀里抱着小耗子,木然地一下一下地摩挲着猫。小耗子似乎晓得主人今日不太对劲儿,不再顽皮嬉闹,乖乖地卧在主子腿上,时不时地用头轻轻地顶着主人的小腹,发出喵呜喵呜地叫声。

  春愿两眼紧盯着书桌山摆着的青铜冰鉴,里头的盛满了冰,融化了大半,溢出了些,在桌子上积出摊小小的水块。

  冰鉴里放置着个食盒,里头,装着乌老三的脏物。

  春愿早都知道唐慎钰打晌午开始就要见她,知道他在外头等了两个时辰,甚至知道,他现在就在小院外的某个黑暗处。

  她想找他对峙,可又害怕知道真相。

  她想过了,就这么混下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一开始她就明白唐大人让她当假公主,是利用她,没关系,混着混着就过去了。现在,他似乎也渐渐地喜欢上了她,这不是挺好的么。

  可是啊。

  所有事都能混、都能装作不知道、都能自欺欺人。

  惟有一件,她混不过去。

  小姐。

  春愿想起了好多年前,她刚被小姐买回去的时候。

  她是个又瘦又小又脏的泥猴子,小姐命她盘腿坐进浴盆里洗身子。

  她这辈子第一次用澡盆,第一次在一个陌生女人跟前脱光了,羞得她环抱住身子,蜷缩成一团,越发像小猴子了。

  小姐拉了张小矮凳,丝毫不顾及什么花魁千金的架子,大剌剌地分开.腿坐下,不住地给她身上撩热水,还用手给她搓身上的陈年泥痂,又给她打香胰子,笑骂:“害什么臊,咱俩身上的物件都一样,哎呦,当年我逃难过来,比你还脏哩,那灰一卷一卷地往下掉。”

  她又想起了去年。

  她和小姐同睡一榻,一块幻想着将来的好日子,小姐要当人家的夫人,她要学写字管账。

  现在细想想。

  早在留芳县时,在小姐出事的那天晚上,她就留心到不对劲儿了。

  唐慎钰让她去找金香玉借衣服被子,命她先去马车,那他去哪儿了?

  他说他去撒尿了,可为什么他的手上带着血?他究竟去哪儿了!

  他和周予安一块进留芳县,他去找老葛,周予安去哪儿了?

  他说周予安去给小姐搜罗古玩字画去了,可那晚,她明明看见他背着装了字画的包袱来欢喜楼。

  从去年到现在,她沉浸在了唐慎钰编织的精美曼妙的情爱中。

  只顾着和那男人厮混调情,却忘记了小姐去世了,忘记继续怀疑周予安,进而继续查下去。

  就两件事。

  小姐并没有生过孩子。

  还有,周予安那晚上肯定在欢喜楼,这就意味着,小姐,小姐她本有机会活下去的啊。

  春愿放声大哭,狠狠打了自己两耳光。

  她真不是个东西!

  雷声轰鸣,雨越下越大。

  春愿哭得几乎昏厥,她晓得自己怀孕了,不能情绪太激动,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

  “邵俞!”

  春愿喝了声。

  门吱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邵俞弓着身,踏着小碎步进来了,他晓得今晚不对劲儿,战战兢兢地行了个礼,抬眼一瞧,大吃了一惊,公主几乎哭成了泪人儿,眼睛鼻子通红,眸子里没了往日的柔情蜜意,汪了一秋寒愁。

  邵俞忙跪下,手抱在胸前连连祷告:“主子,奴婢不晓得您为何这般伤心,您要是生气打骂通奴婢都行,可千万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春愿抹去泪,问:“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没?”

  邵俞点头,眼里含着担忧。

  春愿把放地下,冷声道:“准备一下,去鸣芳苑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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