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周予安不晓得梦到了什么,嘴里喃喃呓语,喉结也轻微地滚动。

  流绪很想过去替他掖一下被子,可这几步的距离实在太远,她过不去,有时候她挺羡慕那些糊涂丫鬟的,随着自己的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其实她多少也听过不少小侯爷的风流韵事,知道有女人为他自尽、为他神伤,也知道他花心,可……

  褚流绪苦笑了声,三年之期就到了,届时她就没有再留在京都的理由了。

  就在此时,床上的男人发出痛苦的轻吟声。

  褚流绪瞬间坐端正了身子,抿了下唇,试图遮掩被风吹乱了的心,抬眼瞧去,周予安已经醒了,他手按在脸上,疲累地深呼吸。

  “醒了呀。”流绪莞尔笑。

  “嗳呦!”周予安瞬间坐了起来,急忙左右乱看,“我竟没发现你在这里坐着。”他用掌根揉太阳穴,忽地发现自己穿着干净崭新的衣裳,忙问:“表嫂,我的官服……”

  流绪摇头笑道:“你喝醉了,天不亮就过来砸门,吐了一地后就晕倒了,我叫下人将你搀扶进了厢房,是海叔给你擦洗换衣的。”顿了顿,流绪很自然地将手安放在腿面上,笑道:“马上就到我哥哥忌辰了,我年前给他做了几套衣裳,本打算烧给他,恰好今儿你来了,就先紧着给你换,你可别介意。”

  “怎么会呢。”周予安摸了把身上穿的棉袍,这衣裳的料子是最好的,针脚又细密,非常合身,可见做衣裳的人是用心了的,男人拱手笑道:“真是多谢表嫂了。”忽地,周予安拍了下脑门,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惊慌道:“我真该死,怎么把秽物吐到表嫂的观门口,我这就去给你挑水清理。”

  “不用不用,你且休息着。”流绪忙过去阻拦,将书卷起来,按在他肩膀上,让他躺下。

  “嗳呦。”周予安本就头晕虚弱,身子直挺挺朝后仰去,手下意识地乱抓,抓住了女人的腕子。

  “做什么呢!”流绪脸瞬间通红,心里小鹿乱撞,忙用书本打掉他的手。

  “对不住对不住。”周予安一脸的慌乱,瞬间丢开流绪,甚至往后挪了几分,用力打了自己脸一巴掌,急忙道歉:“刚才晕劲儿上来了,冒犯嫂子了,我真是该死!”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阵脚步声。

  两个人各自分开,流绪重新坐回到扶手椅里,周予安则盖着被子,坐在床上,仿佛刚才尴尬的小事没发生过似的。

  丫鬟木兰提着食盒进来了,给自家小姐和侯爷各见了一礼,竹筒倒豆子般地笑道:“侯爷的马已经牵回来了,拴在后院的厩里,官服我们也清洗过了,正架在炭盆前烘着,这是刚做好的粥饭,热腾腾的解酒最好了。”

  放下吃食后,丫鬟自觉退下,厢房的门开着,但这个院子的小门却关上了。

  外头依旧下着雨,淅淅沥沥的。

  屋里很安静。

  流绪起身,沏了壶热茶,给男人倒了杯,笑道:“这是去年冬天梅花上收集的雪水,你尝尝。”

  周予安听话地喝了口茶,他舌头早都被宿醉弄麻木了,尝不出咸淡,连连夸赞好香,他斜眼偷摸觑向表嫂,她就像一朵经历了风雪的玉兰花似的,清雅至极,又冷淡至极,满屋子最多的就是书和茶,才名满京都,写的闺怨诗词上至宫里的尊贵娘娘,下到秦楼楚馆的下九流,都会念上几句,这三年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邀她赴宴赏花,她目无下尘,一一拒绝了,若是旁人,她连门口的台阶都不让踏,踏了也要用水清洗几遍,更别提睡她的厢房,用她观里的碗筷了。

  周予安唇角浮起抹笑,默默坐在床上,手里端着紫米粥,筷子扒拉着小口吃,时不时地长吁短叹。

  “怎么了?”流绪抿了口热茶,心里转了个过儿,大概明白了几分:“是不是那位指挥使大人又欺辱你了?”

  周予安冷笑了声:“他现在可升成了从三品高官,欺辱我,不是很平常的么。”说着,周予安一口粥都吃不下了,将碗放在炕桌上,一个大男人,手捂住脸,放肆地哭起来。

  流绪大惊,也不顾上什么礼数、体统了,忙坐过去,坐到床边,看着男人余醉未醒,痛哭得身子都弓起来,她也难受,几次三番想抬手轻抚他的背,安慰安慰他,但到底没敢,她的礼教最多只能让她坐在床边。

  “怎么了?你给我说说。”流绪用书摩挲着男人的背。

  “褚姐姐!”周予安不叫嫂子了,他激愤之下,直接趴在褚流绪的腿面上哭,口里发出如野兽班的怒吼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而流绪则动也不敢动,双臂悬在半空,身子完全僵直。

  他们两个都是被唐慎钰伤害过的人,相互倾诉取暖,何必冷心冷肺地推开他呢?

  流绪低头,望着他的脑袋,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周予安哭着,将在留芳县发生的事讲给嫂子听,什么名妓沈轻霜被薄情郎辜负,什么他们兄弟在留芳县做局报复,都说了,单单没说他和玉兰仙厮混的事。

  发泄了通,周予安情绪稍稍和缓过来,他坐起来,疲累地靠在墙上,因哭过,眼尾稍许红,越发显得邪气,愤恨道:“表嫂,你看他,我家对他恩重如山,好,便不用他报恩,起码别一直打压我啊,这一路,我给他跑腿打下手,帮他在留芳县散布时疫谣言,这才没能让人犯逃了,我替他杀人,清理断后,没功劳苦劳总有点吧,是,我是瞧不起那个婊.子,那也是他一开始隐瞒了那女人的身份,只说她是陈银的侄女,后头出事了,他才给我说那是陛下同母异父的姐姐,我想着弥补弥补,给那女人送点礼,别叫她将来说我的坏话,你猜他做了什么?”

  流绪坐回到扶手椅上,冷笑道:“他那么自私,肯定不会让你接近那个女人。”

  “对!”周予安气道:“在留芳县时,他防我就像防贼似的,不许我和那女人说一句话,等回京的时候,他又故意把我支使到利州办差,鬼晓得这一路他们俩单独相处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他那个人心胸狭窄,一直嫉恨我家老太太刻薄他的事,我就怕他在这种裉节儿上给我使绊子,所以我一到了罗海县,忙不迭地置办席面,哪知道那婊/子却端着架子,说我在贿赂她,天爷呦,她这个公主能不能封成还未可知,倒当着众人给我难堪了,肯定是那狗崽子挑唆的!”

  说着,周予安更恨了,都咬牙切齿了:“她不领我的情,却把那狗崽子的平安扣戴脖子上了!表嫂,他们肯定有奸情,一定睡了,你要管他啊,你现在名义上还是他未婚妻,可不能看着他去攀高枝!”

  其实流绪对唐慎钰睡不睡旁的女人并不感兴趣,她看重的是予安的心,这半天,他一直在提那个留芳县名妓,看着有点恼羞成怒了。

  “那么你呢?”流绪颇有些紧张得问:“你是不是对那个女人……”

  “嫂子你想哪里去了!”周予安从不在流绪跟前说粗话,这会儿也忍不住了,骂道:“一个破烂货,值得我看一眼么?我这样的门第,将来是要娶嫂子这样的名门淑女的!”

  流绪松了口气,脸有些发烫,啐了口:“瞧你,连我也编排上了。”

  “真的!”周予安急得身子往前探,手举起:“你在我心里,就是这世上最干净有才的女人,除了皇帝,没人配得上你,不,皇帝也不配!”

  流绪被逗得噗嗤一笑,难得脸上的冰雪消融了,用书本隔空打男人:“你这人啊,惯会油嘴滑舌的!”她顿了顿,柔声问:“你是因为这事才酗酒的?”

  周予安摇了摇头,眼里的狠厉更浓了,捏住拳头:“这狗崽子百般跟我保证,说他在那贱人跟前说尽了好话,也在陛下跟前替我美言过,一定会让我官复原职的,结果呢?”周予安愤怒地砸了下床,“结果就是他连升两级,而我,只给我赏了几个金银锭子,我周予安缺银子么?这分明就是唐慎钰在羞辱我!”

  “我并不意外。”流绪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道袍,冷笑道:“唐慎钰本就是虚伪狡诈至极的人,当年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名,丝毫不顾婚约情分,嘴上哄着说帮我托关系走动,实则管都不管,甚至害得我哥哥由从犯变成了主犯。”

  流绪鼻头发酸,痛哭道:“娘亲去世的早,父亲只顾着和他的续弦挤眉弄眼,是哥哥教养大的我,长兄如父哪,哥哥是个懦弱的人,我知道他没那个胆子做出舞弊的事,肯定是旁人陷害他的。”

  流绪恨道:“可他们呢,父亲为了名声舍弃亲儿子,姓唐的泼才见死不救,害得哥哥绝望之下,连案子都等不得查清,就、就……”

  说到激动处,流绪泣不成声:“我侄儿还不到五岁就没了爹爹!”

  周予安抱起被子下床,很自然地裹住女人,就这般“守着礼”,隔着被子抱着她,由着她发泄心里的委屈。

  “这些话,除了你,我没法对旁人说。”流绪靠在男人身上,痛苦地啜泣:“侯爷哪,我是个没用的人,但你不同,你有身份权势,将来一定要越过他,把他狠狠踩在脚下!”

  “你放心,我肯定会。”

  周予安摩挲着女人的头发,其实这时候他若是想更进一步,表嫂不会拒绝,但现在还不到时候,男人蹙起眉头,脑中忽然浮起那个屡屡拒绝他的贱人,那张介乎稚嫩和美艳间的脸,狠毒的手段,闪躲的眼神,还有邪气的行事。

  周予安唇角浮起抹浅笑:我其实一直在怀疑一件事,苦于没有证据,等我查清了,你们就等着被满门抄斩吧。现在他们在做什么?狗崽子想必欢天喜地的筹备着庆贺升官,那女人,估计正做着当公主的春秋大梦罢!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大帅爱搓澡17瓶;天空华炎10瓶;小小瑜.2瓶;晴苍、58183735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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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出意外,你们心心念念的裴肆下章就出来了。

  这里,非常感谢一位小天使【一起追星星吧07】,给我建立了超话,大家没事可以去超话留留言,感谢各位读者对冷门作者小夜微冷的喜欢和支持!

第55章 朕不会再叫你吃一点苦(二更合一)

  数日后

  自打下了春雨后,天就一日暖胜一日,旁人都换上了夹的,春愿在吃凉血药,怕冷,所以一直穿得很厚。

  这几日倒也没发生什么,本以为做了主子,就能躺着享清福,也不尽然,依旧“忙”得很。

  早起空腹一碗清炖燕窝,然后就是繁杂的梳妆穿戴,跟着雾兰和老嬷嬷学宫里站行跪拜、用饭吃酒、言行举止的规矩。

  晚上香汤沐浴,头发丝儿要用玫瑰香油养护,身上不同的地方,要抹有不同的润肤膏子,这么一整套下来,没一个时辰可完不了。

  闲暇之余,春愿也会拐弯抹角地打问几句宫里的情况,譬如就晓得了如今这位垂帘听政的郭太后的一点事。

  郭太后出身显赫,父亲生前是平定西垂游牧蛮族的功臣,加封魏国公,这郭太后本身既有将门虎女果断犀利的一面,又精通经史,先帝春秋鼎盛的时候,她约束家人,管好后宫里的莺莺燕燕,先帝缠绵病榻的时候,她又能和阁臣一内一外守住朝堂,堪称仁德贤后。

  贤德?

  春愿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将唐大人和雾兰等人的描述仔仔细细地咂摸了遍,越发觉得这女人的厉害。

  早年最得先帝宠爱的有两位妃嫔,周淑妃和胡美人。

  周淑妃因牵扯毒害皇帝,被族诛,年仅十三的女儿懿荣公主被剥夺封号,遗弃囚禁在冷宫数年。

  胡美人被抢走了儿子,叫先帝送去外地幽居十多年。

  而有权势的孙贵妃和她的儿子三皇子,也因为谋反被杀。

  最后风光活着的,就只有这位郭太后了,手上没沾几斤血,能走到现在?

  这几日,宗吉经常过来,前儿晚上甚至不顾陈银的阻拦,住了一晚,因此府里的守卫更严了,所以这些天春愿一直都没见唐大人来。

  有时候她惊慌得夜里睡不着,就想着,万一大人不晓得府里的情况,贸然摸进来,若是被那些侍卫抓住,他的名声不就毁了么!说不定,那起恨他的人以此为借口,还会参他意欲谋害圣躬。

  所以,她身边一定要有个可信的人,既能给她教读书写字,又能随时出入府邸,给她和大人传递消息。

  春愿手托腮,叹了口气,不知道唐大人找得怎么样了?

  这会子正是晌午,没什么事,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兽首金炉里点着李王帐中香,炭盆里的火燃得正旺,春愿腿上盖了厚厚的鹅绒被,正坐在暖炕上做针线活儿,做久了眼睛酸,刚准备眯一会儿,就瞧见雾兰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了。

  “小姐,可不敢睡下!”雾兰鼻尖上都冒汗了,忙蹲了个礼:“黄忠全差小太监快马加鞭地过来传话,说用罢晚饭后,陛下要带皇后娘娘来探望您!”

  春愿一惊,睡意全无:“皇、皇后?”

  “正是呢。”雾兰疾走几步过来,三两下就将鹅绒被叠起来了,见小姐略有些慌神,忙笑道:“小姐莫担心,那报信儿的小太监走之前又补了句,说陛下就怕您耗费心神接驾,特交代下来了,皇宫里什么都有,用不着特意准备,今儿只是家人小聚,若是太正式了反倒不好,备点茶水果子就行。”

  春愿了然,心里却想着,皇后比不得宗吉,到底是隔着的,更应当花心思。一时间,春愿还没有想好怎么应对,忽地瞧见雾兰秀眉微蹙,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怎么了?”春愿轻声问。

  雾兰忖了忖,半跪在地上替主子穿绣鞋,笑道:“奴婢想着,陛下虽说不用预备,可今儿是您第一次见皇后娘娘,虽说皇后是出了名的温厚贤德,万事都以陛下为先,但咱们这边得把该有的礼数和尊敬做足了,娘娘面上有光,于小姐将来也有益不是?”

  春愿俯身亲扶起雾兰,“难为你事事替我思虑,咱俩想到一处了。”

  她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之前听雾兰嘀咕了一嘴,皇后郭嫣出身自然是极高贵的,但姿色平平,性子温吞,远不如贵妃德妃她们会讨好宗吉。

  这样的世家贵女,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实打实地敬重才最好。

  春愿冥思苦想了许久,冲雾兰招招手,道:“你了解陛下和娘娘的口味,叫后厨预备上几道硬菜,然后你给我打下手,我亲自包些饺子。”

  拿定主意后,春愿叫下人将府邸里里外外清扫了遍,她在厨房里待了一下午,特特调了三种馅儿,虾仁鸡肉馅儿、香菇冬笋火腿馅儿和羊肉大葱馅儿,包了约莫一百来只,厨房这边预备好后,她又紧着沐浴更衣,听取了雾兰的意见,挑了件素净袄裙,化了淡妆,发髻上只戴了支金步摇,这样看起来比华服浓妆少些攻击性,更端庄亲和。

  戌牌时分,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

  花厅里暖如春昼,春愿进来出去了十几趟,心里还是有些焦虑的,皇后是大家闺秀,必定是饱读诗书的,万一她在人家跟前露了草包的怯怎么好?这一下午,皇后人没来,倒先陆陆续续派人送来了十来车的礼。

  那她准备的,是不是有点忒寒酸了?

  正胡思乱想间,春愿听见外头传来个小太监恭敬的声音“来了”,她连忙整了整衣裳,刚挑帘子出去,就看见宗吉从院门脚底生风似的进来了,他没让那些侍卫太监们跟着,就只留一个黄忠全。

  宗吉今儿穿了身岫色圆领长袍,黑发玉面,眼睛永远那么亮,笑得两靥生出浅浅的梨涡,十分的清俊,忽地,有个矮矮胖胖的小姑娘跟来了,一开始春愿还当是个丫鬟,定睛一瞧,那姑娘衣着华贵,头发梳成了妇人的样式,应该就是皇后郭嫣。

  “阿姐!”宗吉率先挥了挥手,笑得爽朗:“外头冷,朕不是交代过了么,你不必出来接驾的。”

  春愿莞尔,笑着疾步迎了上去,依照之前嬷嬷们教的,恭恭敬敬地跪下给皇帝和皇后行了大礼。

  “哎呀,快起来!”宗吉急忙扶起春愿,扭头对跟上来的皇后笑道:“阿姐是不是跟朕说的一样,特懂礼数?”

  说着,宗吉给黄忠全使了个眼色,没理会皇后,强拉着春愿的手先进屋了。

  春愿顾着皇后脸面,忙扭头瞧去,却发现皇后好像并未生气,浅笑嫣然,颔首跟着。

  进屋后,春愿急忙挣脱宗吉,侧身垂手立在一旁,恭敬地等待着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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