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 第53章

作者:稷馨 标签: 宫廷侯爵 女扮男装 穿越重生

  她面色微白,摇摇头笑道,“多谢公公。”

  那小太监还想要扶着她继续往下走,却被崔锦之拒绝了:“公公还是回养心殿候着吧,若陛下用人,找不到可就麻烦了。”

  他微微犹豫一瞬,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崔锦之感受着膝盖时不时传来的疼痛,知道明早起来时一定会乌青一块,她咬紧牙关,终于缓慢地行至宫门处,视线中猝不及防地闯进一个人的身影。

  少年长身鹤立于不远处,玄袍窄袖,金冠束发,他逆着春光,轮廓分明的侧脸撒上跃动的碎金,俊美到极致,眼眸黑曜乌沉,像有深渊在中,让人猜不透其中的情绪。

  周身更是带着清贵冷冽之气,举手投足间显现出倨傲肃冷的意味。

  微风将他的鸦色披风吹起一角,遥遥投射而来的目光,像含着万种情愫,柔和如水地落在崔锦之的身上。

  半月未见,她竟然清瘦到了这种地步。

  祁宥知道崔锦之生了气,便强忍着不来见她,只是睡在兵部,听着暗卫来报她每日做了什么。

  思念就像看似风平浪静的大海,可内里的波涛汹涌早就蔓延过他的四肢百骸,直到此刻见到她,潮水才缓慢地退去,露出微微跳动、尚且鲜活的心脏来。

  最终还是祁宥先动了,他修长分明的手划过系带,将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又披到了崔锦之的身上。

  披风上还残存着少年的体温,带着暖意簇拥着崔锦之。

  她看着祁宥,骨头都泛着酸疼疲乏,一时间喉间干涩无比,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不要说。”祁宥握紧她冰凉的双手,“不要说,老师。我都明白的。”

  明白她敢向天下先,明白她一生心血都倾注在这飘摇不定的山河中。

  所有的心念,祁宥都懂得,所以不必解释。

  只是少年还是想问她:“你后悔吗?”

  后悔将一片赤胆忠心交付于令和帝,交付于景王,却换来更深的忌惮猜测。

  养心殿中的事情,没有逃过他的耳目,他心中担忧,忍不住想要见她。

  祁宥嗓音低沉:“今日尚有用处,便是栋梁柱石,是国之肱股。他日事毕,就是潜谋违逆,乱臣贼子。老师,你后悔过吗?”

  崔锦之没有说话,她紧紧地回握着祁宥温暖宽厚的手,像是想从他的身上汲取力量般,不肯放开。

  嘹亮的嘶鸣之声响起,如雷的马蹄声隆隆作响,震得大地都轻颤了起来,霍玉山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从二人身边疾驰而过,扬起漫天的尘土,很快只留下一道背影。

  携裹着劲风呼啸,将崔锦之身上的鸦色披风吹的猎猎作响。

  她目光微凝,良久才平缓地开口:“臣从未有过一刻后悔。”

  “毕生心愿,不过海清河晏四个字。”她眸色冷寂,眼底深处燃烧殆尽的余烬还带着点点星火。

  金芒划破乌黑的云翳,泄露下一缕天光,很快便倾泻出更多,转变为漫天昳丽的金霞,耀目灿烂。

  萧瑟厚重的号角声似乎越过千里之外的大地稳稳地传了过来——

  车骑将军薛怀忠,痛斥君上暴政无德,戮辱臣下。拥立祁邵为君,率领二十万虎豹军,于江城起兵谋反。

第七十七章 局势

  “你说什么!”

  令和帝眼前一黑,差点就这样直直地晕了过去。

  “车骑将军于江城起兵谋反,申州已经沦陷了。”霍玉山单膝跪在地面上,沉声重复了一遍。

  皇帝身形晃了晃,刚站起来不久,眼看着又要倒下去,祁旭连忙将他扶住,“父皇。”

  却被令和帝一把挥开,他撑着桌案,额头上的青筋偾起,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几个字:“去请诸位大臣进宫!你,继续说。”

  “京城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江城,薛怀忠知道此事后大怒,向全天下道——”

  霍玉山顿了顿,“‘君上糊涂无能,致纲纪败乱,三殿下有潜龙之姿,受天命,继大统,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只能顺迎时机,起兵逐鹿’。”

  令和帝冲冠眦裂,“他们竟然敢!”

  “申州沦陷,拼死向蔡州发出求援……只是自江城到京城,各地驻军皆无抗衡虎豹军之力。”

  二十万虎豹军驻守荆楚之地,本就是数量庞大,令和帝自然不可能再给其他地方分授兵权。

  本意是同玄甲军、东南驻军成三足鼎立之势,而现在,却成了直入京城心脏的一把尖刀。

  大军北上,甲卒二十万众,沿途郡县,竟都是土鸡瓦犬之辈。

  令和帝一阵晕眩,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天都没能平定下心神。

  “报——”

  内侍急匆匆地走进来,重重地跪了下去:“蔡州太守……率领城中百姓,弃城而逃,前往隐阳城了……”

  令和帝面色更加惨白,手指紧紧握着桌角,还在隐约颤抖。

  “父皇。”祁旭上前,扶住他的手臂,“父皇一定要保重,大燕如今的局势,还要靠着您决断才是。”

  皇帝胸膛起伏着,听了景王的话,强定下心神,“扶朕去太和殿。”

  此时文武百官早已满头大汗地赶进宫来,瞠目相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燕虽说偶有不成气候的流民暴动,可很快便被镇压下去,也算得上承平日久,如今一时间听李公公道出薛怀忠起兵谋反之事,皆惊骇失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叶榆痛苦地闭了闭眼,只在心底道了句:“天下将动。”

  太尉王宾鸿亦是面如菜色,“如今虎豹军挥师北上,而通州大营不过区区一万兵力,如何能挡?”

  “玄甲军呢?”令和帝想起了顾云嵩,连忙道:“让定远将军调动玄甲军……”

  霍玉山直接打断,皱着眉朗声道:“玄甲军驻守靖远,与蔡州相距千里,根本来不及。”

  令和帝只觉得一股怒气顺着背脊直冲脑门,“那你说如何打,东南驻军离京城更远。如今军心动摇,蔡州太守龚唐看到申州沦陷后,自知不敌,直接放弃了蔡州!”

  兵部尚书窦涵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令和帝的脸色,干笑着道:“蔡州本就兵力甚弱,若强行抗衡,最后也只能落得个城破人亡的下场。龚大人看似狼狈,实则是救了全城的百姓啊。”

  令和帝看了眼刚才的小内侍,眉峰稍拧,“蔡州不是小城,如何将全城百姓都带到了隐阳城?”

  “若说城中尽是青壮尚能够带走,老弱妇孺又如何比得过虎豹军的脚程呢?”霍玉山也奇道,他在军营多年,对于行军打仗之事颇为熟悉。

  窦涵连忙拍马屁道:“那不正是龚大人的能力所在吗?”

  那小内侍已是淋漓大汗,扑通一声跪下:“龚大人……丢弃了蔡州的老弱妇孺,只带了三万青壮投奔隐阳城。”

  崔锦之的指尖垂在身侧,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蔡州全城仓皇退却,余下一堆手无寸铁的妇人幼子,待到虎豹军到来时,迎接他们的,不就是一场血宴吗?

  霍玉山的脸色已经铁青到了极点,“……这些人竟能就这样抛下妻儿父母……”

  大殿上鸦雀无声,多少大臣们意乱神疑,消息传到京城时早已过了整整三天,蔡州现下的惨状可想而知。

  王宾鸿小心翼翼道:“为今之计……不如举城上下……”

  他说的含含糊糊,可朝堂上哪个不是修炼了千年的人精,自然明白太尉的意思是迁都北上。

  窦涵刚刚拍错了马屁,如今正急着想要弥补呢,连忙道:“臣附议!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如今只能一边北上,一边命顾将军的玄甲军出动,让他们镇压逆贼才好。”

  要不怎么说王宾鸿当得了一国军令之长的太尉,既提了意见,又说的不清不楚,由出头鸟窦涵来点明。

  此时他这番言论一出口,百官皆哗然一片,纷纷窃窃私语。

  叶榆厉声叱道:“胡言乱语!如今国难当头,还未开战,就先溃不成军的狼狈迁都,必使天下民心动荡!”

  黑面如煞神的霍玉山也冷冷地看了眼窦涵,“京城镇定,才能使百姓心安,陛下当镇守京城,与大燕百姓共患难!”

  令和帝本对窦涵的提议隐隐心动,现下却被劈头盖脸地驳了回去,面色愈发沉重。

  窦涵涨红了脸,仍梗着脖子喊:“此时大军都要打到家门口了!还谈什么民心!若真是举国覆灭,叶御史怕是得去阴曹地府里谈民心吧!”

  议论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有斥责叫骂的,有小声提着意见的,乱哄哄的如同午门菜市口一般,一时间唾沫星子漫天飞。

  崔锦之垂袖而立,甚至往一旁让了让,给诸位同僚留出了吵架的空间。

  令和帝被吵得头晕目眩,烦躁到了极点,大喝一声:“都给朕闭嘴!”

  大殿骤然安静,有几位御史还不服气地想要开口,却被叶榆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皇帝阴沉地看了眼闹得不可开交的众人,视线落在了不发一言的崔锦之,道:“丞相如何看?”

  崔锦之拱了拱手,道:“叶大人说的是,若陛下迁都,是否要带上京城百姓呢?若带,人数过多,速度极慢,怕还没走上几日便被身后的虎豹军追上了。若不带,京城必定人心惶惶,打劫抢烧之事必定层出不穷,各地相继接到消息后,更惶恐不安,才真真致使天下大乱。”

  “如今窦唐率三万青壮投奔隐阳城,隐阳城由张元德老将军担任郡县,张老将军乃顾家旧部,当年蛮族进犯,他以五千兵卒苦守嘉峪关一月,杀敌上万,最终等来顾老将军的援兵。”

  吏部尚书眼前一亮,“张将军骁勇善战,颇有谋略,他率领的隐阳城将士定非那些酒囊饭袋之士,必能为玄甲军拖延一段时日。”

  朝堂上的倾向已经隐隐倒向迎战的趋势。

  王宾鸿却还是一副不甚赞同的模样,“张元德再怎么神勇,手中又能有多少兵力呢?按照大燕兵律,除三大军和通州大营外,各地军卒不得超过一万,怎么和二十万大军抗衡?”

  “隐阳城中尚有百姓,窦唐带去的三万人也能派上用场。巨鹿之战中,楚霸王率数万兵众抗衡四十万秦军,甚至还带动各路诸侯全歼王离之军,如何不能抗衡了!”一位御史急道。

  王宾鸿掀起眼皮,蔑然地看了眼那年轻气盛的御史,冷笑道:“项羽尚有精兵数万,而张元德不过八千将士。”

  说完,就闭上眼睛不肯开口了,那御史没听懂,还待和他嚷嚷几句,又听景王和缓地开口:“侍御史大人有所不知,纵然城中百姓乃青壮之年,可在这太平盛世生活的太久,哪里识得兵革呢?这样东拼西凑出来的军队,又能有什么战力呢?”

  祁旭整个人泛着如沐春风的儒雅,却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问题,搞得一旁正准备破口大骂的碎嘴子都悻悻地闭上了嘴。

  令和帝眼中含着欣慰,赞赏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皇兄此言差矣。”祁宥淡淡开口,朝堂上探究、打量的眼神悉数汇聚在他的身上,“并非要张将军以八千兵力抗衡虎豹军,而是‘拖延’二字,为玄甲军的到来留出战机。”

  “薛家潜谋大事,犯下谋逆这样的滔天大罪,却打着‘潜龙’的名号。若父皇真迁都北上,在世人眼里不就是心虚吗?更坐实了薛党‘受天命、顺天意’的胡言乱语。”

  这句话一瞬间点醒了令和帝。

  是呀,他才是真龙天子,身负帝王气运,如今却要被乱臣贼子逼得仓皇逃窜,哪有这样的道理?

  “八百里加急!”

  只听殿外马蹄轰隆作响,骏马飞驰而至,将士勒停马匹,飞身跳将下马,快步入内。

  他眼中红丝遍布,满身尘土,重重地跪在地上,朗声道:“隐阳城急报!申州、蔡州相继失守,虎豹军屠戮上万百姓,一路北上,行至隐阳城外。”

  令和帝急忙道:“你离开时,虎豹军已经攻打隐阳了吗?”

  那将士摇摇头,神色疲惫,看样子是日夜奔波,不曾休息一刻,“蔡州太守龚唐率领百姓进入隐阳城时,张县令便命末将即刻向京城发出急报,随后率领将士在城外挖开深壕,遍插竹刺,还准备好了陷马坑与绊马绳,以待薛军。”

  “张将军还说……”小将士突然将头深深埋下去,忍住两颊的酸胀,铿锵有力地答道:“他仰承天恩,誓死守卫隐阳城,与百姓共击逆贼,绝不后退一步。”

  令和帝站起身来,脸上露出动容之色,眼中水光闪动,“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