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 第54章

作者:稷馨 标签: 宫廷侯爵 女扮男装 穿越重生

  如今皇帝正是感动的时候,祁宥不动声色地乘胜追击:“虎豹军打得就是各地的措手不及,父皇现下应传令各地,调动军队,招募士卒,以防浑水摸鱼者趁机暴动。”

  “隐阳城如今已是被困之势,又骤然增加三万人口,粮草才是隐阳能不能坚持下去的关键,还请父皇从京城运送粮草至隐阳城外,为即将到来的玄甲军准备好辎重,做好长期对战的准备。”

  这下连令和帝都深深地看了眼祁宥。

  方才被四殿下呛住的景王淡淡地瞥了眼有条不紊的少年,开口打断他:“四弟说错了。远水解不了近渴,从京城运辎重花费时日尚多,应该传令隐阳城以北各郡县,敕令捐献粮草才是。”

  萧党一派连忙称是,令和帝也思量起来。

  一声轻笑响起,空灵悦耳,顺着声响望过去,只见丞相面上带着薄薄的讥笑之意,“若相邻郡县向隐阳输送粮草,若隐阳城破,虎豹军下一个攻打的对象便是他们,到那时既无精锐的兵力,又无充足的粮食,这些郡县会覆灭的更快。”

  “何况此时隐阳城已经被围,景王殿下是想让这些本就自身难保的郡县越过重重大军,将东西送进去吗?”

  丞相看似轻声细语,却气势咄咄,连带着景王都不愿同对她对峙上,旁人便更沉默了。

  见他们吵够了,令和帝也适时开口:“如此,那诸位爱卿举荐谁来运送辎重呢?”

  方才还喧闹纷纷的众人更加安静了,纷纷缩着脖子,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出声。

  这不是废话吗,玄甲军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到呢,这京城距离隐阳城这么近,即便辎重车队缓慢,日夜兼程五日也到了,若张元德坚持不住,除去城中百姓,头一个献祭的就是运送粮草的人。这样一个不知道还有命回来的差事,谁敢领啊?

  霍玉山身形一动,正要上前,一个身影却更快他一步。

  祁宥单膝跪下,背脊却勃然挺拔,全身流转着从容不迫的气势,坚定道:“儿臣愿往,与隐阳百姓共存亡。”

  令和帝看着他,无言地嗫嚅着嘴唇,想说些什么。

  祁宥却似预料到一样,沉声开口:“儿臣是皇子,更是大燕之臣,即便为天下苍生而亡,忠魂不改,大义之举,死得其所。”

  文武百官皆屏住呼吸,看着少年面庞刚毅、神情镇定地逐字逐句请愿,一时间大殿的气氛更加肃穆沉寂。

  向来默默无闻,不甚受宠的四皇子在一片噤若寒蝉中越众而出。他分明低着头,却身负少年凌云之气,傲然恣意地俯视着四方宵小。

  一把蒙尘多年的利剑,终于在此刻拭去尘埃,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光耀来。

第七十八章 同心绳

  落日将天边一线薄雾照射成金黄一片,日光破碎,只剩下染成血色的晚霞,化作汹涌的余晖尽数倾泻在黄昏时分的京城中。

  大燕四皇子祁宥受封楚王,率两千通州大营将士,护送辎重前往隐阳城,等候玄甲军的到来。

  陛下有旨,即刻清点整肃,入夜后动身出发。

  此刻丞相府中。

  祁宥立于窗前,银铠白袍,锋利坚韧的柳叶甲在夕阳的照射下泛出粼粼波光,连带着那双如黑曜石般深不见底的眼眸在此时也显得熠熠生辉。

  周身带着金戈铁血的冷肃之气,让原本恣意的少年气息添上了属于成年男子的深沉与凌厉。

  他低下头,冷硬的面容带上几分柔情,任由崔锦之为他系好披风,待到她准备收回手时,一把紧握住崔锦之的手。

  “我不在京城时,老师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崔锦之沉重地回握住少年的手,总觉得心头的不安越扩越大,“如今隐阳的情况到底如何也不得知,只盼望着殿下万事小心,平平安安才好。”

  他将丞相的手紧紧贴住自己的胸膛,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冰凉森冷的铁甲传来,安抚道:“父皇的诏令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往玄甲军了,还赐了我军前自主之权,只要张老将军坚持到玄甲军来时,隐阳定不会出什么大事。”

  “如今天下大乱,各地人心惶惶,朝中蠢蠢欲动的人不胜其数,老师留在京城,才是最危险的。”

  她摇摇头,“臣能有什么危险,左右不过是人心算计,殿下不必忧心。”

  祁宥目光追寻着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上一下,沉沉墨色之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情愫。

  “这个,给老师。”

  少年手掌摊开,上面赫然躺着一颗小巧精致、深红似火的光珠,被墨色手绳穿过,顶端系着一个小结。

  那结繁琐复杂,成似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的藤蔓紧紧包裹着成团。

  崔锦之微怔,却被祁宥不由分说地握住手腕,轻轻戴了上去。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压抑的崔锦之快要喘不过气来,可这样的感觉很快荡然无存,仿佛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心狂跳不止,有力地向她证明着存在,可崔锦之仍觉得胸腔内空荡荡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仿佛有什么链接悄无声息地断开了。

  “……系统?”不知道为什么,崔锦之下意识在心底轻轻唤了一声。

  一片死寂。

  崔锦之不甘心,又多唤了几声,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一阵寒意似毒蛇缓缓爬过她的背脊,带来一串止不住的战栗与恐慌。

  “老师,你怎么了?”祁宥瞧她脸色不对,问道。

  崔锦之回过神来,强压下情绪,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只是有些担心殿下罢了。”

  她举起手腕,衣袖向下滑落,露出一节莹白的藕臂,晃了晃手腕处的墨绳。

  沉重的墨色与纯粹的洁白混杂在一起,耀眼的光珠荡漾在腕间,不知为何,祁宥心中突然泛起一阵灼热与晦暗不明。

  仿佛天地泯灭,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身影映在他的瞳孔间。

  祁宥凝望着崔锦之,突然桎梏住她的手腕,将那墨绳扯下,转身就走。

  只留下怔楞在原地、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什么的崔锦之:“……殿下?”

  少年的右手紧紧攥着那根手绳,闻言回眸望去,那双深沉的眼眸中蕴藏着复杂之色,只说了句:“老师,保重。”

  霍晁早在府门外等候,见祁宥出来,下意识向少年的身后望去:“丞相不来送殿下吗?”

  少年翻身上马,单手勒紧缰绳,冷冷地瞥了眼霍晁:“将士们已在通州大营等着,粮草辎重也已整装完毕,你还想京城的人敲锣打鼓地欢送吗?”

  霍晁闭上嘴,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

  如今科举舞弊一案还没有完全落下帷幕,廷尉府还扣着几十位官员,又遇上薛怀忠谋逆这样的大事,朝中上下可谓是一团乱麻。

  丞相将祁宥送出宫门已经算是百忙之中抽出的那么一丁点儿时间了,估计他们前脚走,崔锦之就得马不停蹄地往皇宫赶。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发现祁宥已走出好一截路了,连忙一夹马腹追上去。

  少年背脊挺拔,直直地坐在骏马上,白袍微微飘扬,他看着自己始终紧攥的那根手绳,思绪突然飘到那年兰若寺中,高僧对崔锦之说过的话——

  “合会有离,生者有死。”

  他的指骨不由得更加用力。

  又想起谈闽将这根同心绳交到他的手里,神色肃然的模样。

  “此乃同心绳,戴上之后,便可留她在身旁。”谈闽冷静道,“哪怕是阴阳相隔,你也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永不离。

  “虽然这些年有殿下的血温养着,她的气色看着与常人无异,连中原的杜怀舟把脉也瞧不出差错。可是殿下……我卜过她的命卦,大有剥卦之相,无论做什么,也改不了走向消亡的命数。”

  说了一大串,归根到底只是四个字——必死无疑。

  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感觉?祁宥平静地想着,大抵是些许茫然,一个字一个字地理解着谈闽到底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杜怀舟都诊断她无恙,可谈闽却说,她的命数无解呢?

  “有什么办法能救她?”他听见自己问。

  “殿下,万物终有因果,强行扭转命数……”

  “我不在乎。”

  祁宥回过神来,举起手中的同心绳,目光微颤。

  他不在乎,那么崔锦之呢?

  被人强留在世间,哪怕身死也不得解脱,魂魄永不得遁入轮回。

  祁宥不信鬼神,心底却恍然无措地害怕起来,如果同心绳是真的,她会不会恨他呢?

  他突然抿起薄唇,将臂高高举起,用力地将手绳掷出,那颗光珠划出一道轨迹,在落日的映射下泛出耀眼的红芒。

  它重重地落入一个小水洼处,将那滩浑浊溅起一个水花,很快便没入其中消失不见了。

  少年深深地望了一眼,沉默且坚定转开视线,狠狠地夹住身下的马腹,那骏马嘶鸣一声,向城门外狂奔而去。

  -------------------------------------

  崔锦之抚了抚心口,在祁宥走后缓了好半天神,才在心底唤道:“系统?”

  【干嘛。】

  系统那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崔锦之指尖抵着自己的掌心,一片冰凉黏腻。

  “刚刚叫你怎么不回答?”

  【你什么时候叫我了?】

  她沉默一瞬,视线缓缓扫过空荡荡的腕间。

  果然,不是错觉。

  系统为了避免过多的干涉,其实很少与她交流,可即便甚少联系,崔锦之在冥冥之中也能感受到系统的存在。

  但今日带上那个手绳的那一刻,一股头皮发麻的感受瞬间淹没过她的身体,仿佛和系统的连接突然断开。

  而此刻系统的反应果然验证了崔锦之的猜想。

  系统却以为她用沉默表达着无语,还在脑海中不住地嚷嚷着:

  【我们可是百万级响应,你只需要心神微动,便能唤出我!你刚才绝对没喊我!】

  崔锦之揉揉眉心,没理会这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平时只会咋咋呼呼的系统。

  她下意识地选择将此事咽进肚子里。

  系统第一次对任务下达近乎强制性的命令,就是因为祁宥。

  虽说它装死没解释为什么,但崔锦之大概也猜得出来——他们在尽力避免祁宥出事。

  只要不阻碍自己完成任务,她也懒得深究,不过这一次祁宥却突然拿出这样一根手绳。

  崔锦之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猜到了自己背后有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