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烟烟
韦霖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成功折磨到我?”就这么个项目,就这么些工作,能费她多少劲?
“折磨你不是我的目的。”宋零诺把没吃完的午餐倒进随身饭盒,“我要你帮我一起做这个项目。”
韦霖说:“你明明一个人就能做。”
宋零诺说:“我一个人能做,但我一个人的能力没办法做到我希望的结果。你的智商和能力都比我高,我要你帮我一起做。”
一个项目的成败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宋零诺反复思考了施谨讲的话,在这个社会里,一个人想要做成一件事,需要很多的帮助——就算是再强大的人,想要做成一件事,也需要很多的帮助。这些帮助里,有人,有力,有财,有物,它们可能来自亲友,同僚,利益相关者,陌生人,甚至对手。
如果宋零诺很确定想要做成一件事,那么就只要看向最终的结果,即便是向对手寻求帮助,她也要做成这件事。
韦霖问:“你凭什么认定我会帮你?就凭你开会耍点小心机?就凭你用老板来压我?”
宋零诺说:“你不帮我的话,我就哭。你不是受不了我哭吗?不是我哭你就心疼吗?”
韦霖被这几句堵住了一切将说而未说的话。沉默数秒,她动了动嘴角,“宋零诺,你真的让我很喜欢。”
宋零诺端着餐盘站起来,“我不需要你的喜欢,我只需要你的帮助。”
当晚下班时分,宋零诺让韦霖留下来,去focus room商量具体怎么做。韦霖没反对。两人抱着电脑,在小房间里肩并肩地坐着,韦霖第一次正眼阅读适应性时尚项目一期的所有相关资料。读完后,她问:“项目二期,你想要什么?”
宋零诺说:“我想让各个部门真正地重视这个项目,拿出资源来好好做,我还想缩短二期的GTM时间线,十八个月太长了。一年半后,市场上谁还记得我们一期都做了什么?”
“你要的改变必须是top-down的决策,”韦霖早就摸清了这家公司高层们的做事方式,“除非大老板发话,不然谁会给一个没有商业价值的项目提升优先级?”
让陈其睿发话,不啻于异想天开。各部门老板之所以纷纷deprioritize适应性时尚项目,就是因为知道陈其睿的态度。Beto所说的“一场无比真实的华丽表演”,正是陈其睿对该项目的定位:一个绝不虚伪的企业社会责任项目。
说到底,只有改变陈其睿对该项目的认知,才能让事情走上宋零诺期望的轨道。不必任何人提醒,宋零诺也知道陈其睿绝不可能被什么“普通渺小的无畏”、“真诚未竟的热爱”所打动。想让眼中只有生意数字的陈其睿改变,只有一条路可走,即证明该项目具有不可无视的商业价值。
如果把“改变大老板的认知”当做一个必须攻破的课题,韦霖拆解做题步骤:“首先得让已上市的一期产品能以原价卖出去,其次得确保一期产品的销售模式在二期有可复制性,最后得证明适应性时尚项目在中长期的商业可持续性。要说服大老板,这三点缺一不可。”
太难了。就算有解题思路,宋零诺也没办法立刻给出答案,“你会帮我一起想吗?”
韦霖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我放在这个项目上的才华、精力和时间是有quota的,要做成这件事是你的目标,不是我的目标,我对你的帮助不是无底线的。我希望你下次带着怎么做到这三点的方案来找我讨论。否则,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哦。”宋零诺不肯放弃,“我如果能想出办法,你会帮我做成fancy的商业方案吗?”
这得看韦霖到时候乐不乐意。她单手拎起电脑,转身离开前问了一句:“宋零诺,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的项目?”
宋零诺如实回答:“它是我的热爱。”
韦霖投过来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天真的蠢货。任何一个天真愚蠢的生物,都让她出于本能地想要嘲笑,也让她出于本能地想要怜爱。
她还是那句话,“宋零诺,你真的让我很喜欢。”
韦霖七点半就走了,宋零诺一直在公司待到凌晨两点。难题在前,她只能翻出在CMI干活的老基本功,去外网各种搜索无障碍环境更为先进的地区的市场现状,以期能够得到启发。回家干活要挂VPN,网速受限效率低,宋零诺在公司一边蹭网,一边拿出饭盒,把中午吃剩的饭吃了。她可以选择不这么拼,但她无法忽视热爱驱动的欲望,她慢不下来。
到家洗完澡差不多三点,宋零诺头发吹到一半就昏昏欲睡。手机振动,管宁给她发比赛场馆的登记码,宋零诺也没回。
夜里的梦乱七八糟,宋零诺醒来后一个场面都不记得。她看看时间,才十点不到,去看Union比赛之前她还能再工作几小时。
在被零诺集团收购之前,Union一直是租场地比赛。刘峥冉承诺的硬件全面无障碍化的全新主场比赛场馆和训练基地正由吴仲乐全力打造中,预计将于2022年春天落成。
工作太投入,宋零诺出门晚了,一路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没能在比赛开始前见到管宁。配合防疫政策,秋季赛的常规赛没有线下观众,场馆内的观众区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个赛事相关人员坐着。管宁提前打过招呼,宋零诺一路跟着工作人员走到指定座位,坐下来。她去过很多次Union基地,但到比赛现场,这是头一遭。和看比赛视频的感受截然不同,宋零诺第一次沉浸式观赛,为这个她并不怎么能看懂的游戏感到兴奋。
Bp环节结束,管宁和对方教练握手,走下台进备战间。
宋零诺这才收回目光,打量四周。身旁坐着一个人,李微实。宋零诺的心跳一下子变快,见到管宁是开心的,但见到李微实是意想不到的开心。
“李老师,您好。”宋零诺轻声和李微实打招呼,她不确定李微实是否还记得她。
李微实则竖起食指贴住嘴唇,意思是先看比赛,晚点再说。
李微实首次来现场观赛,不进备战间,只坐观众席。管宁问她为什么,李微实说她又不管赛训,进备战间不是让人讨厌吗。此处的“人”特指管宁,管宁并不否认,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李微实踏足备战间一步。
回到备战间,管宁坐下。台上比赛开始,身边的汪明明指了指电子小屏,7az的监测心率在几十秒内就飙到了一百三。小孩这几周的竞技状态可以用“亢奋”来形容,自从有了李微实这座“靠山”,7az在队内几乎天天横着走。上周和上上周Union连续赢了两场比赛,两场MVP选手都是7az,她用实际表现重新定义“巅峰状态”。战队成绩的背后有李微实的功劳,管宁客观承认,但他对7az的期待远不止于此,他要的不是一个顶尖选手,而是一个队内核心指挥位,要能强势地带领战队高位打进季后赛,拿下国内联赛前四名的成绩,然后向明年的春季赛和全球赛继续进军。
要让7az在战队内培养出不容置疑的领导力和统治力,是管宁给李微实的新课题。如果李微实真那么厉害,那这个问题她一定能解决。
BO3第一局打完,Union得胜,汪明明又让管宁看小屏,7az的心率跳到了一百五十二。高对抗性比赛获胜带来的刺激和快感有多强烈,管宁并不陌生。
好在管宁并没有被监测心率,所以汪明明并不知道,从宋零诺出现在观众区开始,管宁的心率就没掉下来过。
对局间休息,李微实在随身平板上写写画画,宋零诺没有打扰她。过了会儿,李微实放下笔,露出温柔的笑,“我记得你,你是之前给7az拍纪录片的宋零诺。”
宋零诺立刻点点头。
李微实说:“三集纪录短片我都看了,我能想象7az让你们有多头疼。”
宋零诺说不出违心的客套话,“过程是挺不容易的。”
李微实问:“我能帮助你什么?”
宋零诺立刻摇摇头。她并不是为了索要李微实的帮助,7az和零诺时尚的商务合作已经告一段落,她今天来也不是受7az的邀请,现在和李微实搭话只是因为她想和优秀的女性前辈多些接触。
7az近期打比赛一直穿着“无畏WUWEI”的轮椅裤,宋零诺既感动,又心酸。感动的是7az这种性格的小孩,能选择继续穿合作品牌的服装一定不是出于商业考量,而是因为产品切实满足了她的需求;心酸的是设计和商品的同事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产品,在进入市场后,只有7az一个目标用户知道有多好。
李微实注意到宋零诺的表情,“适应性时尚胶囊系列,你们公司还会继续做吗?”宋零诺点头,李微实按亮平板,在上面手写“全纳”两个字,“这个概念,你之前听说过吗?”
宋零诺没听过,只看字面意思,结合李微实的背景,她能模糊get到。
李微实说:“全纳教育是我的研究方向。简单来说,它做三点:不排斥、不歧视、不分类。”
这是一个超纲话题,宋零诺不知道李微实为什么讲这些,她接不了话。不排斥和不歧视很好理解,但是不分类?
第二局比赛即将开始,场地光暗下来,李微实把平板熄屏,“看比赛吧。”
BO3的赛制,Union两局抬走对手,连续第三周赢下比赛,7az连续第三周拿下MVP。在赛后采访环节,小孩放狠话给下周要打的对手,嚣张得不得了。宋零诺在台下看着,脑子里全是韦霖,她真希望自己能像7az一样什么狠话都敢跟对手说。
采访结束后,7az来观众区找宋零诺。她一点不客气地问:“你能再给我几条裤子吗?”
宋零诺没有权限,得回公司申请内部领用,但7az的合作已经结束了,她没有正当理由,正为难时,一旁的李微实先问:“你为什么不自己买呢?”
7az说:“李老师,她们的裤子太贵了。”
李微实说:“今年秋季赛总决赛的奖金池你看到了吗?如果能夺冠,你能分到多少奖金?够不够买裤子?”
7az于是不再问宋零诺要裤子,她递给宋零诺一袋小零食,“给你吃。”
宋零诺没出息地接过零食,又没出息地感动了。小孩还是有良心的,知道宋零诺一切的付出和努力是为了什么。她正要道谢,就听7az又说:“因为你,我们教练的脾气最近都变好了。”
宋零诺把“谢谢”两个字咽了回去。
战队连赢三周,领队周福成订了餐厅,问汪明明去不去,汪明明当然说去。周福成让小孩们收拾东西,准备撤了。没人问管宁要不要一起走,因为大家都知道管宁的女朋友今天来看比赛了,管宁今晚不回基地。
管宁的事情从来不瞒俱乐部,汪明明之前问过他,打算对外面公开吗?“外面”指的是管宁的粉丝和Union的队粉,以及看比赛的吃瓜乐子人和成分各异的黑子们。管宁说不公开。汪明明能理解,战队成绩正在爬坡期,管宁作为主教练是常年背锅位,他自己被骂无所谓,宋零诺如果跟着被骂那他绝不能忍。这个圈子对男选手和男教练的女朋友有多恶毒刻薄,管宁比汪明明清楚一万倍。
管宁抓起羽绒服,走出备战间。
观众区,宋零诺一个人坐在原位,膝盖上放着电脑,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管宁下台阶的时候顿了顿,宋零诺好像有所感知,抬起头。她一看见他,眼睛就变得亮晶晶的。
比赛场地的光打在年轻女人身上。管宁心中有说不出口的愿望:他想带队夺得世界冠军,他还想让宋零诺在台下看着他和战队一起捧杯淋金雨。
二十五岁的年轻男人,梦想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管宁在基地附近租有一套房,平常基本不住,只有放假和休赛期的时候短住。两人吃完晚饭,他带宋零诺回这边。宋零诺今天背了个大包,路上就在和他解释,她住的地方有室友,不方便带男人回去过夜。管宁本来想说,“过夜”又不是他见她的目的,但这显然是宋零诺见他的目的。管宁于是什么话也不说。
进门后,宋零诺把东西从包里一样样掏出来,洗漱的用品,要换的衣服,还有工作电脑、鼠标和充电线。在管宁脱外套的时候,宋零诺跑过去,把两只手塞进他的贴身短袖,嘴里面说:“好暖和。”她一边取暖,一边做出点评,“运动品牌做的羽绒服就是比时尚品牌的要实穿哦。”
管宁低头,对上宋零诺亮晶晶的眼睛,她的手根本不冷。他丢下外套,一把扛起她。
宋零诺快乐得大笑出声。
时间不早,宋零诺不想睡觉,她套了件衣服,从床上爬起来,去拿电脑,又回到床上。管宁问她在忙什么。宋零诺就给他讲适应性时尚项目二期的事情,讲她遇到的障碍,讲她必须要攻克的难题。极致的快乐总是短暂的,想要延长快乐的余韵,只有能够交流的同频和被理解。
管宁不懂时尚零售,但宋零诺特别喜欢和他说这些事,因为她永远不必担心管宁问出那个经典问题:这么做值得吗?
过了半夜,宋零诺趴在管宁背上,想起什么,问他:“你今天晚上不需要直播吗?”
管宁说:“播不了。”
屋里明明有电脑和设备,宋零诺问:“为什么?”
因为管宁不希望冒任何宋零诺会不小心入镜的风险。他说:“我不对外公开我有女朋友,可以吗?”
宋零诺当然没问题。电竞圈的乌烟瘴气她这大半年围观了太多,工作都忙成这样了,她压根不想被卷入任何会消耗她情绪和精力的恶性漩涡中。
宋零诺就这样趴在管宁的背上睡着了,一觉睡到凌晨三点。醒来时,她闻到淡淡的稻梗味。宋零诺伸手去摸管宁的胳膊,他还没睡,在看今天的比赛回放。管宁说:“你一直在说梦话。”
宋零诺梦到奶奶了。奶奶坐在轮椅上,那只轮椅特别高级,电动时速六十公里,像车头一样的部件可以轻松拆卸,还是环保新能源的。梦里,宋零诺花了两万块钱买下这只轮椅。奶奶一点都没嫌贵,咧开嘴笑,一口豁牙镶满了钻石。宋零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钱的老太太。可是这么有钱的老太太,身上还穿着宋零诺去年送给她的黑色羊绒衫。
梦到钱,通常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宋零诺从管宁的左胳膊这头滚到右胳膊那头,又咬住他的小臂。管宁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宋零诺翻身,上网看今天Union赢了比赛之后的舆论评价,有人夸管宁秋季赛的bp思路领先版本,宋零诺笑了笑。她想到今天场馆里的灯光,如果将来有一日管宁能够站在全球赛场上和队员们一起捧杯淋金雨,那时的宋零诺会在做什么?宋零诺没继续想下去,因为她转念就回忆起李微实今天说的话:不排斥,不歧视,不分类。
宋零诺闭上双眼,眼前再一次出现奶奶的高级轮椅和镶钻牙齿。
她说:“管宁,我好像有办法了。”
周一下班时分,宋零诺带着办法去找韦霖。两人坐在focus room里,宋零诺讲了二十分钟,韦霖听后不发一言。宋零诺问:“你觉得我的想法可行吗?”如果她的想法很愚蠢,韦霖应该早就开口了。
韦霖没给她确切回答,只说:“宋零诺,你比我想的要聪明。”
真的吗?
宋零诺记吃不记打,一被韦霖夸奖智商,就克制不住膨胀的自信心。
周五下班后,韦霖带着做好的方案来找宋零诺。两人坐在focus room里,韦霖展示按照宋零诺的想法做出的fancy商业方案,宋零诺看得叹为观止。韦霖不仅做完了商业方案,还通知宋零诺:“我已经和Vivian汇报过了,请她帮忙约大老板的时间,我和你一起去present。”
宋零诺知道韦霖绝不可能放弃争抢credit的机会,但她没想到韦霖的行动速度如此快,“那我们要商量一下怎么分part吗?”
韦霖说:“你先讲idea,我再讲business case。”
宋零诺明白了。韦霖不是好心和她平分功劳,而是要让宋零诺打头阵,要用宋零诺先测试陈其睿的初步反馈,然后再决定她自己该怎么讲。
只要能把这件事做成,宋零诺不计较,“好。”
韦霖把方案发给宋零诺一份,说:“下周一rehearsal?”
韦霖做事滴水不漏,宋零诺只能配合,“好。”
次周一下班后,宋零诺和韦霖按照约定时间提前演练。施谨帮忙约了陈其睿和姜阑周三下午的时间,李欣已将邀请发出,会议时间只有半小时。
韦霖只分给宋零诺十分钟。
宋零诺没意见,认认真真地把韦霖当做陈其睿,讲了一遍该讲的内容。韦霖听完后没给反馈,只说:“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宋零诺的确不紧张,“实话实说,对付你比说服大老板要难多了,你比大老板更让我紧张。把你想象成大老板,我反而不紧张。”
韦霖很罕见地一愣。
数秒后,她转头看宋零诺,“这真是我听过的最inspiring的一番话。”两人初共事时的自信且温柔的笑意重新浮现于韦霖脸上,“既然你这么坦率,那么我也实话实说:帮你做方案,并不是因为我怕你哭,而是因为你的办法是workable的,足够我利用它去impress大老板。”
周三下午四点五十五分,施谨带宋零诺和韦霖上三十楼。五点整,李欣刷卡,让三人进去。姜阑已经坐在里面,她和陈其睿同在上个会,会议刚刚结束。
施谨对姜阑点头,然后和陈其睿说:“老板。”
宋零诺和韦霖也跟着叫人。
陈其睿说:“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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