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峤九
说着,已有宫人默默掀开了帐子,几位御林军上前,将五个人轮流从地上拎起走出账外。
外面大雨还在下,几人不知将要面临什么,又茫然又惊恐。
唯有王贤始终稳稳跪在地上,没有任何人动他。
帐中一时空了,封戎冷冷看着地上那人,道:“王将军戎马一生,战功赫赫,为大胤立下了汗马功劳,朕心中十分钦佩。朕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始终念着王将军的好,也知晓王将军心性如何。看在你独子为我大胤殒命的份上,这一次朕不会追究你的过错。”
他顿了顿,接着道:“朕只希望王将军明白,你有心爱之人,朕亦有,而朕从来不是一个恪守规矩的皇帝,更不是个一心为国的皇帝。”他笑了,那笑不知有何含义:“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若有下一次,开国功臣又如何?几朝元老又如何?民心所向又如何??
他就是堵尽了天下人之口,也要他偿命!
……
夜色愈发沉了,乌云蔽月,御林军手持火把与纸伞位列两旁,罩出一条幽幽通道。
几位大臣挨个狼狈的跪在地上,有人为他们上前松了绑。
封戎从容站在远处,徐德安递上了一副弓,一旁的木盘上摆着五支箭,不多不少,正好与五位大臣对应。
他捡起一支箭,不紧不慢上了弓。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什么寻常之事:“她是朕的私事,本不该牵扯到朝堂之上。但你们也知晓,朕原本就不是个讲道理之人。”
第一支箭,准准瞄在陈洪生身上。话音才落下,那箭便如流星般窜出,稳稳扎入了陈洪生腹部。
陈洪生捂着肚子,先是震惊,随后脸色很快惨白。剩下几位见了他的下场,两股战战,抖成了筛子,哪个有方才威风凛凛的模样?
他疯狂的磕着头,不断祈求饶恕。
“可是”说着,那箭又上了一支:“朕也并非是什么暴君。”
那箭又利落的离了弦,插在申大人的肚子上。
紧接着第三支第四支,五支箭齐齐射满,无一例外不在几人的腹部。
封戎终于收起了弓,冷淡瞧着诸人,接上方才的话:“既然如此,就给各位一个机会。进山去吧,若几位能在这暴雨之中的山林里活过一夜,就绕你们一命,如此甚是公平,你们说,是也不是?”
听完他的话,众人已不是面色惨白,而是面如死灰了。
这样的暴雨,身上又受了如此重的伤。莫说这是个布满野兽的林子,这就是一无所有的荒郊野外,也活不下去啊!!
一日的功夫,从天上跌落到了地狱。
上午尚且骑着马意气风发在林子中捕猎,畜生们疯跑着,四处逃窜,不知多少兽类变作箭下鬼。谁曾想,到了晚上,他们便成为了猎物,带着伤口惊慌逃窜,与那只鹿的命运又有何不同?
皇帝是铁了心要他们的命!
明知前方死路一条,却还要谢主隆恩。
几人接连叩拜作别皇帝,摇摇晃晃着入了山,大雨倾盆,很快就连痕迹也冲刷不见了。
封戎轻叹一口气,捂了捂胸口,似是自言自语:“这世上哪有感同身受?他们便是经历了一遍又如何?千刀万剐难道能抵消饮溪半分不适?”
该是泄愤的,可这泄愤过后,皇帝却越发阴郁了。
徐德安再一次在心中念佛,祈祷仙子定要速速平安归来。
*
若笃所言不假,雨果真下了整整一夜,及至天微亮才停。
饮溪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巴巴望了一整夜的窗,只盼着雨能快些停,然而这一夜到底是安然无恙的过去了。
雨停之际,若笃恰好也起了床。
她带了一份早膳来敲门,正好撞上要出去的饮溪。
若笃稍愣:“果真是一夜未眠吧?”
饮溪点点头:“谢谢姑娘昨夜收留,雨停了,我这便下山去了,他日若有缘再见,定不会忘记姑娘的恩情。”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她笑着:“饿着上路倒不好,山高路远,还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饮溪自然是想吃的,她昨夜已尝过了若笃的手艺,十分受用,可她此刻更急于见到封戎。
是以不舍的瞧了瞧那盘中还算丰盛的吃食,果断别过了头。
眼不见为净。
“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先走了。”
若笃没有强留她,更没有说什么,将她送去门口,始终微微笑着。
饮溪踮着步子一口气跑出去好远,再回身看,若笃还在门前望着,模模糊糊一身白影,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挥了挥手,这一次头也不回跑下山去。
雨虽停了,路却愈发不好走了,雨水打了一夜,泥土之上覆盖了厚厚一层树叶。那叶子新,湿湿贴在地上盖住了下面的路,饮溪好几次踩进了泥坑之中,好不狼狈。
外加之泥土和了水,泥泞不堪,纯白的裙边一会儿就染上了一圈泥。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前头的路仿佛没有尽头般。
恍惚之中,饮溪见到了一棵树干上有疤痕的大树,因那疤痕生的独特,是以她记得很是清楚,且莫名有些眼熟。
山路委实不好走,饮溪来了凡间后还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明明昨日里没有这么长,只是跑了一会儿便进来了,怎么到了白日里便如此漫长。
因没有灵力,四肢很是沉重,走着走着便开始喘气。
饮溪决定在路边的大石上歇息一会儿,坐过去,身体自然靠在了身后的树上。
她探手一摸,树皮粗糙有些硌手,正预备收回来,却摸到了一处深深的沟壑。
动作一顿,饮溪慢慢转身看,看到那树干之上,不久前才见过一遍的疤痕。
作者有话要说: 早晨起来不舒服,睡了一天,虽然短小但是强行码出来了,夸我!要五块钱豪华版的辣一种!
第38章
饮溪终于想起来了。
时间仿佛瞬间倒流回前一日, 她带着小枣在山间追着那个神秘的男人,直追到森林深处, 也遇到了一棵一模一样的大树,她被困在结界外, 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相同的路, 难不成……又来到那个地方了?
饮溪失神的望着那树上的疤痕,不管那男人是好是坏, 只怕她这次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再得他一回帮助了。
想归想, 可是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又歇息了一会儿, 饮溪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说不准运气好能找到出去的路。
然而她的运气显然不是那么的好。
林子又变成了迷宫。
从东方既白到日头大亮, 饮溪始终没能绕出这片林子, 不论绕哪个方向,怎么绕, 最终都在走一样的路。
饮溪不愿气馁,可想起封戎就是一阵压不住的沮丧,一夜未归,他现在不知该急成什么样了。
一边沮丧, 一边又给自己打气, 仍是坚持起来继续寻找出去的路。
可直到卯日星君将日头挂在了正中, 饮溪仍旧一无所获,此刻只想一闭眼立马回到太清殿,吃一碗小冰粥,宫人们在旁扇风, 吃完了就躺到床上去看话本子,还有无情无尽的梅花糕。
越想越是委屈,越觉得委屈了小肚子,一日没吃梅花糕,都扁下去了呢!
可再委屈也没用,若此刻有封戎,那她定要嚎哭上好一阵,然后抱着他吃桂花糕。然而此处荒山野岭,莫说是封戎了,连人影都没有,她又哭给谁看?
默默坐在地上想通了这一点,饮溪还是站了起来。
昨夜好像曾听若笃说过,她偶尔也会下山去山下的小镇采办,那岂不是证明她知道下山的路?
虽然不知晓为何走到了这个结界边缘,饮溪却知道这一次她单凭自己是出不去了,如今只能试着回去找若笃,请她帮忙带自己下山。
照理说既然走到了结界边缘,那该是一直被困在此处的,她便是有心想回去山上,也不一定能回去。
可当她试着按照原路返回时,前方的路却豁然变了景色,不再是重复的一草一木,她竟然走出去了!
顺着那路一直往前走,竟然就这么看到了若笃的家!
饮溪几乎要流出眼泪来,捂着眼睛便往那屋子的方向走,因路太过泥泞,走的跌跌撞撞,临到门口时终于被裙角绊倒,利落的摔了一跤,摔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脸上也湿湿的,应当是沾了不少泥,手上也有泥,那白色的裙子更不必多说了,早已狼狈的不堪入目。
她含着泪噘着嘴往屋子走,鸡鸭们已大摇大摆走在石板屋外玩泥,叽叽呱呱,叫声混在一处。看到她,便一伸脖子歪着头看。
若放在平时,她定要蹲下来和这些小家伙好好玩玩,可此刻她断然没有心思做这个,只想着赶紧找到若笃。
谁知走到门前,正欲敲门,却看到了那门上上着的锁。
很显然,若笃不在。
眼中的希望顿时便被浇灭了,如灭了烛火一般。
饮溪往石阶上一坐,摊着脏兮兮的双手开始发呆。
唉……虽说她已知晓自己运气不好,可这运气也太背了些。好歹是九重天上正经的仙,谁能想到有一日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这该怪到谁头上?思来想去,还是那笨笨龙!
她往心口摸去,隔着衣衫摸上赤龙印,除了第一次现形发烫,烫到她浑身不适神志模糊,在池中呆了一夜,往后那印再没有任何动静。
还有便是昨夜……昨夜在那箭矢冲她而来时突然罩出一层结界保护她的龙。
为什么那尾龙与封戎身上的龙那般相似,又为什么会有龙护着她,这龙和身上的赤龙印又是否有关系?
昨夜想不清楚的问题到了白日依旧想不明白。
若是真的有龙护她,那她祈盼龙快快出现,带她脱离这古怪的林子。
她试着摸住胸口与赤龙印谈心,十分诚恳:“龙龙,你昨夜好威风啊,一口气便将那群坏人吹出去那么远,当真厉害的紧!看在你救我一次的份上,往后你若丢了工作就跟我回天界,去天界再就业!我们太清蚨泠境正需要你这样威猛英俊的龙!”
她望着天际吹得口干舌燥:“遥想昨夜,你那英勇的身姿还浮现在我眼前,令我久久不能忘。雄姿英发!神采四溢!英明神武!……啊!比西海龙王家名扬六界的二太子都要帅上那么三分四分五六分!”
诚然,她自认说的真挚无比诚心诚意,眼前还是没有出现龙的影子。
好在她素来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谈心这条路走不成,那便换一条!
不是她自吹,她作为一个仙,可是仙中顶顶聪明的那一种。先说昨夜那龙为何会出现?出现之前她正与那几位不依不饶的大臣争辩,争辩后她有了危险,是眼看着便要受伤了,所以那龙才出现!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尾龙是专程来保护她的。
既然如此,顺其道而行之,若是她让自己变得危险,龙不久会出现了吗?
饮溪越想越是振奋,倏然又来了信心,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鼓鼓掌!
她跃跃欲试的舔了舔唇,四顾搜寻,最终眼睛定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