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大人越狱札记 第91章

作者:花语道 标签: 玄幻仙侠

  为什么?

  为什么永远是这样?

  为什么你们不肯屈服?

  为什么你们有这么多重要的人,重要的东西去在乎?你们又为什么可以被那么多人视为重要,拿命去搏?

  为什么你们有这么大的胆子忤逆神明,为什么你们他妈的不怕死?!

  “够了,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姬兰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不能自已,笑的面目扭曲,声嘶力竭,霍然道:“好!好啊!你们想死,我成全你们!我成全你们所有人!所有人!全都给我下地狱吧!”

第94章 终归尘(三)

  绮罗全身骨骼咯咯作响,却仍旧不跪。

  姬兰手上力道加重,威压再增,这就远非常人能承受的范围了。

  这次再由不得她任性,在威压要将她压垮之前,长生挣出一只手来,毫不犹豫将她给甩了出去。

  只快了那么一瞬,下一刻姬兰拳头捏实,他周身要穴接连爆破,仿似全身瞬间荆棘缠遍,绽出妖妍鲜艳的花来。

  鲜血将白衣白发皆染成红色,长生颓然地跌在地上,再无力气站起来,仰面望着天空。

  黄昏过,永夜至,圆月当天,天上现在有几颗零星的星子。

  晶莹的瞳眸此刻接近涣散,他的脑中嗡鸣不止,混沌迷乱。

  可这混乱中似乎又生出几分前所未有的清明来。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一些藏在很深处的记忆,在这一刻如同水底的泡泡一般全都浮了上来。

  他记起很小的时候,绮罗一来屠龙宫,他们三个就一起去岛上的密林深处,叠人梯,摘果子。每次他都必定是最下面那个,一身白衣必然要被弄脏就不说了,一旦跌下来,他总是要被另两个砸的七荤八素。

  他记起洛洛小时候最喜欢玩扮家家酒,但是兄妹两个总是不好扮夫妻的,她就爱上了扮媒婆。她在腮上画上一枚又大又圆的痣,然后给绮罗盖上红盖头,让他们面对面对拜,她来给他们办婚礼,可她除了天地高堂,夫妻对拜之类的话,其他的什么也不会说。

  他还想起他们挤在在海边的大礁石上,看一排排的海浪从天边涌至;他们第一次在演武场上挑选喜欢的兵刃;夏日的时候并排躺在廊下睡午觉,听着风吹檐铃的声音,母亲会过来挨个检查,谁也不许贪凉将肚皮露出来……

  埋在心底的父仇母恨,竟让他都快忘记这些了。

  这么多年来,他阴鸷暴躁,喜怒无常,江湖中人尽皆怕他怕的厉害,屠龙宫弟子对他也是敬畏多于亲爱。留在他身边的偶尔能说说话的,也就只有洛洛了。

  或许,当年莫师公说的是对的,他这一生,戒不掉三毒五盖,断不了五欲六尘。贪妄、嗔恚、愚痴、掉悔,多疑……

  心生魔障,都看不清自己了。

  他专断独行了这么多年,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脆弱无力了?

  上一次,大约还是十四岁那年从千绝谷回来的时候。

  他记起来,他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绮罗和洛洛对着他哭的很厉害。绮罗抱着他说了好多好多话。夜里的时候,绮罗哭着闹着不愿意离开,说是要照顾他。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他靠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她趴在他身边,一直跟他说话,可他甚么也没听进去,什么也没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她已经蜷成一小团睡着了,压在他腿上,害得他腿都麻了也不敢动。她揪着他的衣角,梦中不知道还在嘟囔着什么,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比窗外的星子还亮。

  夜深人静,屋里的灯火摇曳微明,他微蹙着眉头垂眸瞧她,隔着厚厚的纱布揉着她柔软的乌发,他当时说了什么?

  他说:“傻子,我永远也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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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兰的面容出现在上方,挡住了他看见天上的星星,长生不禁厌烦地眯了眯眼,仿佛看见了什么让他极度不适的东西。

  姬兰不禁笑道:“怎么还是这么傲气?真是碍眼。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么?可惜了,你到死前最后见到的就是我了。”

  他微微动动手指,风流化作细密的利刃,就要招呼到长生身上。

  就在这时,他感受面前的有一丝风流涌动。

  姬兰桀然一笑,你终于出来了。

  他正对面的山石忽然崩裂,锋锐无匹的风流裹挟着沉屑扑面而来,然而他只是微微退后了半步,就稳住了脚步。

  他挥袖挡开了砂石,就看见黑衣少年的身影凭空出现,近在咫尺,身后一掌已然蓄势,猛然拍向他的门面。

  他一个侧身躲过这一掌,后面的几掌又紧接而至,迅疾如电,掌势连绵不绝,生生不息。姬兰不仅不慌,还很是兴奋。

  “很好,你总算出来了!还以为你要躲到天荒地老呢。”

  迟悟面如沉水,眉心微蹙,一言不发,出掌却毫无滞缓。两人一退一进,动作飞快,片刻间已经拆了百来招,周遭风流紊乱的厉害,飞沙走石。

  就在姬兰再一次避过迟悟的一掌后,眸光一闪,忽而不退反进,上前一步,蓄满力量的一掌猛然拍出!迟悟亦是毫不犹豫地迎上。

  两掌相对,在尚未碰到的时候,空谷中就已经狂风大作了,两张相接,更是地动山摇。

  平地风起,汇成旋流,疯了一般相互撞击,发出震彻山谷的巨响,几乎要让人以为是天上的玄雷落下来了!峭壁上的岩石纷纷碎裂,轰然坠落。

  迟悟那边似是已经竭尽全力,风流一时间已经达到了顶峰,再三催力,去仍是出现了再而衰三而竭的趋势,面色不禁有些凝重。而这边,姬兰却似仍旧游刃有余。

  “怎么了……就只有这么点实力么?”姬兰肆意地笑着,“我还没认真呢。”

  来啊!使出所有的本事,来决一死战吧!只要除掉你,我就是这世上唯一一座神明!

  姬兰说着,前掌猛然后撤,后掌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拍向迟悟的心脏。他这一掌抱着终结的决心,下的力气比之前还多,几乎是使尽了气力。

  迟悟来不及躲闪,瞳孔骤缩,眸中倒映着对面少年的样貌,下一刻,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长生费尽了力气才勉强站起来,还未站稳,迟悟的就撞了过来,他抬手去接,却实在起不到什么缓冲的作用,两人一起狠狠砸到了身后的碎石堆上。

  弥漫的尘埃散开,长生止不住地咳嗽,睁开眼睛。他推了推在他身前的迟悟,吃力道:“喂!你……”

  “跑……”少年的头颅低低垂着,毫无生气,只说完这一个字便没动静了。

  长生的瞳孔猛然放大,他的手摸上迟悟的胸膛,却发现……那里空了。

  血迹一路从姬兰脚下延伸至此,此刻仍旧如泉涌一般。

  少年的胸膛被姬兰的风刃攒刺出一个大洞,原本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血洞!

  这样是绝没法再活了的。

  长生一时也怔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神色凝滞,瞳眸无光。

  山谷里一时间风声停歇,恢复了一片宁静。天上圆月高挂,星子眨眼。

  似是昭示着……一切都结束了。

  姬兰亦是周身浴血,他出神地看着这边,看着毫无声息的少年,看着少年身后神情恍惚的青年,咧开嘴笑了。

  都死了。企图撼树的蚍蜉都死了。

  再也没人会妨碍他了。

  他可以随心所欲,他可以拥有所有他想要的了。

  “啪。”一声轻响,一团火焰轻飘飘地掉在他脚边。

  “……”

  姬兰望着那一小团微弱的火焰在地上熄灭,垂眸沉默了半晌,抬步往其飞来的方向走来。

  他绕过空荡荡的龙首台,在龙首台的另一面看见了伏在刑台台阶上的绮罗。绮罗似乎听见脚步声,挣扎着又往上爬了几阶。

  “怎么了,还看得见么?刚刚那一下,准头可不行呐,连我的衣角都没碰着。”姬兰来到她面前,俯视着她。

  “即便是到这个样子,也还不肯服么?”

  绮罗听见他这话,停下来狠狠地喘息了一会儿。她的眼睛倒是还能看见,只是视线模糊不清。

  她笑起来,尖尖的虎牙都被血染上了红色。

  “从前,我要杀一个恶人,那人跟我说,这世上弱肉强食,是天经地义的。他说若是我不够强,会比他更肮脏、下流。可我却告诉他,不会。我即便是死也绝不会……绝不会活成我不喜欢的样子。”

  她抬手指了指后方的龙首台:“我宁愿一天前在这里被吊死、被绞死、被箭射成刺猬,被众人砍成肉糜,被天雷劈成焦炭,也决计不会服从你。”

  “为什么?为什么宁愿死也不肯。”

  “因为你是错的。”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是对的?”

  “自由归众生,”绮罗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意志不可违。”

  “凡人也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意志生存,你没资格干涉……也干涉不了。你即便是成为皇、成为了神,你即便将所有人的性命掌握在手中,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意志。依旧不会有人爱你,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永远永远。因为你不配。”

  “你以为你是什么,神么?”绮罗被口腔中的血沫呛到,咳嗽起来,却仍旧轻蔑地笑着,“才不是。”

  “是众生的爱戴创造了神,可你连一丝丝的爱也没能拥有。没有人爱你,没有人将你视作信仰,你只是一条再可怜不过的可怜虫,用尽一切手段,偷、抢、乞、骗,可仍旧一点点什么也没有。”

  绮罗用拇指轻轻地挑了一下小指尖,摇头笑道:“一点点也没有。”

  姬兰俊俏的面庞微微抽动扭曲,如同罩了一层阴云。他还待要嘲讽地笑一下,却又被绮罗给抢了先。

  “你即便不承认也是如此。你为什么那么留意姬太子,只是因为他的名字跟你相仿么?不是,你是嫉妒他。”

  “你胡说什么!”姬兰仿佛听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脸色扭曲,“我会嫉妒他?”

  “你当然嫉妒他,否则你为什么那样关注他,为什么那样事无巨细地去窥探他的生活。因为你羡慕,因为你嫉妒,因为他拥有的是你永远求而不得的东西!”

  “你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皇子,他却可以活在太阳的底下,活成那样光明的样子。在你看来,他分明那么平庸,分明什么都比不上你,却可以有那么多。”

  “他有那么多朋友,他有那样好的父母,有那么多人爱他,有那么多人忠于他。即便他做的梦那样不切实际,也有人相信他,愿意赌上一切帮他实现。而这些……你一样都没有!”

  “闭嘴!”姬兰暴怒道,一挥手,一排如针般的风刃扎进绮罗肋下。

  绮罗剧痛,却强自忍着一声不吭,额上冷汗淌了一层又一层。她一边向上爬了一阶力图离他远一些,一边仍旧不住口,甚至越说越恶毒,越说越兴奋。

  “别不承认啊,你还嫉妒我爹,你嫉妒他轻轻松松就可以让我娘爱上他,而你用尽心思也永远无法留住她。”

  “你大概又要问我什么,我告诉你,因为你是个疯子!你根本不知道你想要发动的战争会造成多少人.妻离子散,会酿出多少生死永隔。即便是朝夕相处二十年也敌不过你的丧心病狂!你的野心让人恶心,谁会愿意留在你身边!”

  “让我想想还有谁?哦,还有迟悟。他该是你最嫉妒的人了吧?”绮罗冷笑两声。

  “如果说其他人都与你不同也就罢了,他分明也是天生的返祖者,可为什么他没有被放弃?为什么他有那样耐心的一个父亲,那样和蔼的师父,小心翼翼地陪着他成长,手把手将他带入人世,而你却被流放到举目无亲的蛮荒之地。”

  “他只有十几岁,就学会了爱,而你,你只会憎恨、只会嫉妒!你无休止地破坏和毁灭,可仍旧一无所有,没有一个人会爱你,甚至没有人会认可你!”

  “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绮罗怒而吼道,下一刻便是更为惨烈的痛呼。

  姬兰双瞳因为愤怒到了极致,风流化作万千牛毛细针往绮罗身上刺,却偏偏避开了她的要害。

  绮罗一边挣扎着向上爬,试图远离他,另一边还在近乎疯狂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