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12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鬼使神差的,她的手指头从眼皮往下,一路划过斩截的颌线,在他下巴处戳了戳,硬的,比青草茬硬,比枯草茬软。

  怪新奇的。

  龙可羡见过很多人,他们与她站在不同层阶,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得体举动,拉出了名为尊卑的距离感。

  没有一个像阿勒这样。

  会给衣裳破口缝一条长龙,会洗手作羹汤,会在可控范围内捣蛋,会撕碎猎物然后回来委屈诉苦……

  她轻轻拨动他嘴唇:“哥舒策。”

  别张嘴,张嘴就是个浪荡的浑球。

  这样躺着倒是乖巧无害,又挺可人的,若是让他一直睡下去……

  龙可羡考虑良久,最终手探下去,揉了揉阿勒平坦的小腹,想想还是算了,再睡下去要饿瘪了。

  听闻海雾深处的某个岛屿有这么一种巫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无法开口说话,但于身体无碍。

  嗯……这倒是不错。

  临出门前,龙可羡交代小药童,请他把帐子顶上悬着的肉干换成熏鱼,熏鱼味儿重,说不准阿勒便从梦里饿醒了。

  门“哐当”合上,动静震天响。

  那双盛过星星的眼睛徐徐睁开,阿勒摸着自个儿的胡茬,心说:你倒是往底下摸摸,我连衣扣都解了。

  ***

  有人在陆上打江山,也有人在海上定天下。

  前者受着儒道释法的约束,自上而下地形成层级约束,具有伦理道德约束力。

  后者截然相反,混乱的土地孕育不出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君子。海上的长风多咏强悍的枭首,他们崇尚力量,不拜天地神佛,只供奉海中恶兽。

  当海寇来临,便有飓风过境,火龙卷舐,所到之处城毁人亡,焦土遍地。这是刻在祁国人脑中的思想。

  “狼头赤尾,千真万确,船客皆有目共睹,”程冼捏着茶碗盖,“我到时,船尾舵室外壁尽数碎裂,大祁境内绝造不出有这等杀伤力的战船。”

  程冼言辞间,已然将这条凭空杀出的哨船与海寇挂上了钩。

  “阿姐,”程冼搁下茶碗盖,“南北自来泾渭分明,若是南边进犯,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我们伏虞城。”

  “你就不能想点儿好么?”程辛一身风尘仆仆,把弟弟往屋外赶,“去去去。”

  “阿姐,阿姐……程辛!”程冼扒着门框,“他黑蛟船在赤海如入无人之境,踩的正是我们程家的脸面哪!”

  程辛一手对镜挂耳珰,一手就水抚顺鬓发,毫不客气地教训幼弟:“轮得着程家丢脸面吗?真当自己是伏虞城头顶的天了?王都还没发话,你上赶着去丢什么脸。有空琢磨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忙着捂住全城人的嘴,不如想想,伯叔教下来的手艺你还记得多少?”

  她换手画眉,细长的柳叶悠然地贴在眉骨上,还着重点了眉尾的小痣:“量龙骨,铸龙架,张九帆,行龙船。程家再显赫,也是手艺起家的,阿冼,你本末倒错太多年了。”

  那手稳当,在激烈的言辞中半点儿不错力。

  程冼劈头盖脸遭了顿数落,羞窘得说不出话来。

  外院渐次亮起灯盏,管家匆匆叩响房门。

  叩至第三下时,那门自内打开,铿然的,利落的。

  程家传家三百一十二年,第八任家主,程辛英姿娇逸站在廊下,披肩吃风,猎猎鼓起,她看向北边。

  “来客了。”

  ***

  侍女鱼贯而入,无声地递上茶水。

  程家宅院不大,没有阔得能跑马的后山,也没有堆金砌玉的亭台楼阁,甚至不如那些卖盐起家的宅子看着豪奢。

  程家家主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凶神恶煞,她有对弯弯的眉,眉尾一颗红痣,婉约秀致,像行走在纸墨山水间的人物,衣袖飘一飘,就有白鹤乘风而来了。

  可那双手,和婉约二字相差甚远。手背倒是光润白腻,保养得宜,但往下的指背覆着细小的伤口,有些还是新近添的,右手食中两指骨节甚至有些变形。

  可以看出香脂润膏的涂抹,远远及不上她手上做活计的频率。

  程家造船起家,顶梁的不分嫡庶,只看手上功夫。

  “百闻不如一见。”这话却是程辛说的。

  龙可羡不知她这话是何由来,她裹在斗篷里,兜帽罩着脑袋,面上还贴了白鳞面具,从头到脚只露一双眼睛,是男是女都难辨。

  听不明白的,龙可羡一向当作耳旁风,她略过这话,向程辛抛了一枚白玉,正是她从小岛上船时抛出的那枚。

  “三爷的朋友,就是程辛的贵客,”程辛接过白玉,搁在桌上,笑意嫣然,“少君是还想买入程记葫芦船。”

  龙可羡点头。

  “这两日城中都传,程记的船是纸糊船,教人几颗石子就砸得稀烂,少君应有耳闻。”

  龙可羡仍旧点头。

  程辛笑了笑,她笑起来眉眼舒展,有股娇逸的媚态,让人移不开眼:“如此,程辛明白了。夏至未至,龙船节前就请少君在寒舍小住几日,龙船节后,程记八船,任君采选。”

  龙可羡想想医馆里还有个睡得天昏地暗的人,摇头拒绝了小住的提议。

  这短短的时间里,她没有开过口,程辛就能捋着她的意思把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甚至巧妙地解释了此前拒绝向北境提供战船的原因,是受了王都敲打,那言辞里的无奈让人听了都不忍责备。

  一刻钟后,龙可羡离开程宅。

  程冼还捏着茶碗盖:“阿姐当真要替北境造船?”

  程辛风风火火地往屋里赶,哪里还有半分婉约的样子,大声道:“造!王都若是来人,就说北境王把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不造都拿咱们填海去!”

  ***

  龙可羡打了个喷嚏。

  站在回云巷里,远远的,看见了等在医馆大树下的阿勒。

  手肘抵着膝,不时地挥挥手驱赶蚊子,一副明明不耐烦等,又告诉自己再等一刻钟,一刻钟后又是一刻钟,能自作自受到天明的样子。

第13章 撒娇

  伏虞城又称酒城,最早的程记大船便是以酒葫芦命名。

  这里家家户户都酿酒,担酒提壶的人走街串巷,灯影阑珊里浮动香醇的酒香,龙可羡身处其中,仿佛也开始醺醺然。

  “一股船漆味儿,”阿勒捞起她发梢嗅了嗅,对她身上沾染了别的味道感到不悦,“程家那寒酸小宅,也值得你亲去一趟么?”

  龙可羡回神,捞回自己的头发:“不准闻我。”

  “不准摸你,不准闻你,不准讲浑话,不准咬耳朵,”发梢从手中滑落,那痒劲儿搔在了心口,阿勒沉睡多日的饥和渴都泛起来了,似埋怨也似撒娇,低沉着声音,“龙可羡你好难伺候啊。”

  “?”龙可羡固执地握着发尾,“你一张口,果真是判若两人。”

  “我便是我,睡着了,在梦里也是个混蛋。”阿勒慢悠悠说。

  阿勒已经把与小少君的相处之道琢磨出了精髓——

  只要他搏杀猎物,便能得到奖励;若是他病弱可怜,就能得到偏袒。

  如今他两者皆占,得寸进尺不为过吧?至少也得让他……

  阿勒望过来的眼神忒坏,龙可羡预感不妙,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谁料阿勒忽然把着她的侧腰往回搂了一把,一触即退,龙可羡没防备,看着阿勒迅速放大的脸,继而感觉到下颌被捏紧。

  风也止息,云也悬停,月儿把自己吃得半饱,卧在云间,露出半道圆弧悄悄地窥视人间。

  酒香无处可飘,似乎更浓郁了。

  “你……”

  龙可羡惊疑不定。

  看见阿勒眼里搁着某种情绪,令人参不透,酒酿过似的,越琢磨越醉人。

  而后他的双指徐徐上移,卡着龙可羡作出反应的时间点,迅速地,重重地,揉了两把她的面颊。

  满足了。

  不再是隔着安全距离,用影子触碰的虚无感,他的掌心,实打实地贴到了她面颊,阿勒在这场往少年时代回溯的追逐战中,终于尝到了一点甜头。

  阿勒双指粗粝,磨出来的厚茧摩挲着柔嫩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就泛了红,她被揉得痛,眼睛泛着水光。

  他还会在龙可羡身上找回更多的领地。

  用触碰的方式,用入侵的方式,用蚕食的方式,用痕迹,用残印,直到他们从身到心都没有距离。

  阿勒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克制住了再摸摸龙可羡的念头,说。

  “家去吧。”

  “家?”

  阿勒叹口气:“小菩萨无力续药钱,咱们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龙可羡举起手:“……去哪儿?程辛请我去……”

  阿勒把她手往下压:“那小门小户,整日里敲敲打打吵个不休,住上一日要折寿半年。”

  龙可羡惊讶:“这么说,你已觅好了住处?”

  阿勒轻哼:“自然。”

  龙可羡歪头想了许久:“晒得到日头吗?”

  阿勒:“就在西山后头的白崖上,偏是偏了些,胜在清净。前后两进的小院,够你跑两圈,老房子,但拾掇得很干净。天井里架着瓜藤,有棵四季常青的老树,树下挂了秋千,回头我给你加块宽板。”

  “夜里枕着潮声入睡,日出时金鳞从天边铺到你脚下,这才是大美。”

  “别惦记程家那小宅子了,稀罕!”

  龙可羡磨蹭着脚步,根本插不上话:“我没……”

  阿勒:“我再同你说,白崖水清,多肥鱼,扎个小竹排,就有源源不断的鱼吃。”

  龙可羡彻底闭上嘴,脚步欢快,原谅了脸被揉痛的事。

  夜深了。

  风再次动起来,荡开了酒香,夜鸦歪头听更声,两人并肩走在暗巷中,那股微醺的感觉一直没散。

  ***

  意识到春去夏来的时候,龙可羡正坐在街尾食肆里吃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