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54章

作者:山栀子 标签: 天作之合 玄幻仙侠

  “自从您将所有的真相都告知我以后,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嘉王捧着衣裳,没有动,“我发誓,我要做官家身边,最亲近他的人。”

  “我可以娶吴氏女,我可以忍着恶心在官家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对他说,是,徐鹤雪就是应该被千刀万剐,是,我的老师太糊涂,是啊,我从前也糊涂,为他们两个人磕头磕出额上这道疤……”

  嘉王眼眶又湿,却在笑,“官家您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从前糊涂,往后……再也不敢了。”

  “孟公,这些话,我都可以毫无芥蒂地说出来,但我越是这样说,我心里就越是明白,无论这是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多重多重的一桩冤案,官家都绝不可能,让此案真相大白。”

  “自我成为官家的养子,在宫中多久,我就担惊受怕了多久,生怕自己不知何时就没了命,朝臣们将我当做棋子翻来覆去,官家看我的每一眼,都带着厌恶,”

  “唯有在彤州的那些年,我心里才真正安定过。”

  嘉王慢慢地说道,“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也不敢再回去,老师的死,子凌的冤,压得我要喘不过气了,可是您看我,自老师死后,我虽借着写青词而得以留在云京,也没有丝毫能力可以清查子凌的案子,这些,一直都在靠您来做。”

  “您做的已经太多太多,可再多的证据又能如何?潘有芳不是已经用董耀他们那些人证明了么?这桩案子,碰不得。”

  “我知道您对我寄予厚望,可我却不是一个值得您如此对待的人,儿时我就懦弱,没有子凌,我就得受欺负,因为他,我少受了很多欺负。”

  “我如今什么也没有了,这一条性命,用来为他报仇雪恨正好,我不想再听任何人辱他,我自己……也不想再辱他。”

  做人,不可以懦弱。

  哪怕他生来就是这样一个懦弱之人,如今的绝境,他也敢从容地走。

  “殿下,咱们未必就到了绝处。”

  孟云献心里不是滋味,他收敛心绪,“您快换衣裳吧,官家中风,您作为养子,应该去见他。”

  嘉王闻言,猛地抬眼。

  中风?

  马车倏尔停下,孟云献挑开帘子,只见周挺站在不远处,夤夜司的亲从官正将另一架马车围得严实。

  “放肆!你们夤夜司真是放肆!”

  黄宗玉的怒吼声传来。

  孟云献被内知扶下去,走到周挺面前,“你这样帮我,若今夜不成事,你可能就保不住性命了。”

  “下官,想救那六十余人。”

  周挺垂首,只道。

  “你是个好儿郎。”孟云献拍了拍他的肩,听见前面黄宗玉的声音,“我得赶紧过去,他脾气大。”

  周挺没说话,退到一边,令晁一松等人退开。

  “黄老啊。”

  孟云献看见黄宗玉拄着拐,在马车旁气得胸膛起伏,白雾不断从他嘴边呼出。

  “孟琢!”

  黄宗玉一见夤夜司的人退开,他铁青着脸,“你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您知道潘有芳和吴岱的事了吧?”

  孟云献走到他的面前。

  作为枢密使,黄宗玉怎么可能不知道,在宫里来人传话之前,他就收到了消息,“葛让疯了!你也疯了么!”

  “让你派去拿葛让的人回去。”孟云献直截了当。

  “你要造反?!”

  黄宗玉抬手,颤颤巍巍地指他。

  孟云献却笑,“您好像还不太清楚如今的状况,不若我来给您理一理?让侍卫马军司搜捕张信恩的命令,可是您下的?”

  “是我下的又如何?”

  “也就是说,葛让是听了您的令,今夜才闹这么一出的。”

  “我让他搜捕张信恩,我没让他杀朝廷命官!这是重罪!是死罪!”

  “可潘三司和丁进,分明都是为张信恩所杀。”孟云献停在他的面前。

  “什么?”

  黄宗玉如今也还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他只听宫里传来官家中风的消息,便顾不得那头,匆匆忙忙往宫里赶,“你莫以为你能诓骗了我!在潘府的那些人,都是葛让的旧部,是定乾军的人,他们分明是想为玉节将军……”

  “黄老,您听我说啊。”

  孟云献打断他,“张信恩已经招供,是潘有芳诱他入城,也是潘有芳将此事告知的您,他入城发觉不对,心知自己活不成,便破罐子破摔,带着人闯入潘府,恰逢潘三司与丁进在正堂叙话,他便将潘三司与丁进都杀了。”

  “胡说!明明是葛让他告诉我……”

  黄宗玉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对上孟云献那双锐利的眼,“你……是要用这人证逼我?”

  “如果是潘三司,此事对您来说,便没有任何影响,可若是葛让……”孟云献扯唇,“黄老,葛让可是您从底下一路提携上来的人,他若有事,您只怕脱不开这其中的干系吧?”

  黄宗玉咬牙,“孟琢你……”

  “黄老,葛让是个不怕死的,想必您也清楚,您今日若是不放过他,来日他在证词上,也许就不会放过您,您做了还是没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信,您就撇不开。”

  孟云献看黄宗玉脸色越发难看,他适时止住这话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周挺等人,待他们退开些,孟云献压低声音,与他道,“您怕是还不知道,贵妃意欲加害官家,已经被殿前司的人拿住了。”

  “……你说什么?!”

  黄宗玉瞪大双眼。

  “您走得比我急,应该没收到这消息,官家用了张简的药,便不能再用金丹,可贵妃将金丹磨成粉,掺入了官家的汤药里。”

  “她竟敢如此行事?!”

  “您不是在查那个姓王的医正么?您到底有没有从他家中搜出贵妃的东西?她心中若没有鬼,为何要趁嘉王殿下不在宫中之时,加害官家?今夜嘉王殿下在外,也遇袭了!”

  黄宗玉果然紧张起来,“嘉王殿下如何?”

  “我的人救了嘉王殿下。”

  孟云献回头,望向那架马车,“他在车中,人受了惊吓,此时话也说不出。”

  黄宗玉哪里是他说什么就会信什么的人,“殿下与那徐鹤雪分明是旧友,今夜之事……”

  他怀疑,嘉王殿下只怕也在这桩事中!

  “黄老,官家近来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又中了风,您也是时候该想想自己走哪条道了,可我要提醒您,贵妃腹中的骨肉,血脉有疑,且不知男女,而嘉王殿下却是官家亲弟弟的骨肉,官家金口玉言认下的养子,您若是一着不慎走错了道,到时,只剩爻县那一脉,您岂非有负官家?”

  黄宗玉心中一动,若贵妃腹中真不是官家的骨肉,那大齐皇室的血脉岂不是就乱套了?

  今日他若不为嘉王着想,一旦嘉王因此事而受牵连,那么又该由谁来继承大统?爻县太祖一脉吗?

  “爻县太祖一脉已经承了鲁国公的情,就不会再承你的情了。”孟云献忽然出声。

  黄宗玉闻言,心中一震。

  鲁国公……

  他竟早早地就?

  黄宗玉正在细想,却听刀刃滑出刀鞘的声音一响,随即一柄刀横来他颈间,黄宗玉大惊失色,“孟琢你还要杀我不成?!”

  “您应该也知道,我孟云献本就出身行伍,这么多年,我这一身武夫的粗鲁也不是穿了这身文官的官服就遮掩得住的。”

  孟云献将刀往他颈间抵近,“黄老,今日我们就不妨摊开来说个明白,若您愿意与我走一条道,保嘉王殿下,我们便一道入宫,但若是您执意要置嘉王殿下于死地,我们这些人无论是为了嘉王殿下,还是为了我们自己的性命,也要跟您来个鱼死网破。”

  “黄老,我真心奉劝您,千万别做亏本的生意。”

第123章 万里春(二)

  先是潘有芳与吴岱的死讯, 再是宫门夜开,鲁国公在家中被这两个消息砸得头晕目眩。

  潘有芳怎么能忽然就死了呢?!

  “说是莲华教的副教主张信恩杀的,殿中侍御史丁进丁大人, 也死了。”内知战战兢兢地说。

  “张信恩杀他做什么?”

  鲁国公赤着双脚在房中走来走去,“堂堂朝廷命官, 能被那反贼轻易取了性命?不对……官家在泰安殿上吐血,宫里一直也没个消息,以往宫门上了锁若没有要紧事, 是绝不能开的,谁开, 谁就得死, 今夜开了宫门, 只怕是官家不好了!”

  鲁国公一时的轻松已经被潘有芳突然的死讯打破, 他原还以为能借玉节将军的案子将蒋先明按死,可如今蒋先明还在狱中,潘有芳却先死了。

  “……真是疯了。”

  鲁国公心中猜出些什么, 他浑身汗毛倒竖,不敢置信,“他们这是破釜沉舟啊!”

  为了一个死了十六年的人, 为了那三万尸骨都不知化在哪儿的靖安军, 他们竟如此大逆不道?!

  鲁国公不敢深想,越想, 越是胆寒,“若官家好好的, 他们如此作为, 必死无疑,可若官家他……”

  那么今夜, 宫中必定生变!

  “快!快给我穿衣!我要入宫!”鲁国公头皮发麻,立时大喊。

  年轻美艳的妾室赶紧拿了木施上的衣袍来为国公爷穿衣,鲁国公见内知要出去备马车,他忽然一把拉住人,“二郎在殿前司兵案中任职,你快让他起来,我有话与他交代!”

  快到寅时,梁神福在殿外吹着冷风,却依旧是满头大汗,时不时地要用汗巾擦来拭去,苗景贞心中也十分煎熬,但他还是安抚了一声梁神福,“梁内侍,且宽心,咱们只等二位相公一到。”

  梁神福只觉得口舌都泛苦,平日里这苗景贞虽是殿前司都虞侯,但对他这位入内内侍省都都知却只有毕恭毕敬的份儿,梁神福还收过他的孝敬,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若没有韩清这个干儿子,荣生那个不成器的干孙儿,他也犯不着掺和到这些事里去。

  但梁神福转念又一想,在官家身边,迟早是有这一日的。

  就是他再不想掺和到里头去,两边的人,谁都不会放过他这个离官家最亲近的人,他只能选一条道走,不选,更得死。

  心里头叹了口气,梁神福忽听得苗景贞一声“来了”,他精神一震,抬起头,宫灯点映,两位老相公相扶着,正被一行人簇拥着往阶上来。

  “不用你扶!”

  黄宗玉铁青着一张脸,挥开孟云献的手。

  “我可比您腿脚轻便啊黄老。”孟云献没将他这一番推拒当回事,仍扶着拄拐的黄宗玉,往上面走。

  “孟相公,黄相公。”

  苗景贞立时上前,俯身作揖。

  “官家如何了?”

  黄宗玉着急忙慌。

  “哎哟二位相公,官家还在昏睡当中,您二位快些随咱家进去吧!”梁神福连忙说道。

  黄宗玉与孟云献即刻进了庆和殿中,隔着一道帘子,贵妃闭着眼躺在一名宫娥的怀中,其他宦官宫娥跪了一地,班直们的刀就在眼前,他们一个个地也不敢抬头,只低声抽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