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53章

作者:山栀子 标签: 天作之合 玄幻仙侠

  中风?

  孟云献心头一凛,他立时道:“你先去喝一碗热茶,我换好官服,咱们就走。”

  “是。”

  宦官垂首,转身被人领着出去。

  “眼下咱们怎么办?”姜芍见人走远,一边去拿了衣裳,一边问道。

  “阿芍。”

  孟云献却不抬手任她穿衣。

  姜芍抬起头,发现他眼中有泪意。

  “我……”

  孟云献声音发紧,“我见到子凌了。”

  “你……说什么胡话?”

  姜芍惊愕地望着他,却见孟云献眼中的泪意很快汹涌,淌下来,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他,他是徐景安,他是倪公子。”

  “一个死去的人,时隔十六年返还阳世,这个阳世却还在唾骂他,侮辱他,可他……却又在边关,为我大齐的国土,为我大齐的百姓,又死了一回。”

  孟云献颤声,“阿芍,十六年,无人还他清白,无人为他收殓,可他,却还劝我,暂时放下这桩案子,他要我,好好地活着。”

  “在他心中,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远比他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要重要,可是我们,我们愧对他啊……”

  “我们为什么要等?为什么还要等?”

  孟云献泣不成声。

  “若我再等,我耻于为人!”

  孟云献立时将守在外面的内知唤来,“你去,让夤夜司的周副使从葛让那里将嘉王殿下接回。”

  内知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孟云献将手中的信纸攥成一团,“如今,我只有将黄宗玉拉下水,尽力一搏了。”

第122章 万里春(一)

  孟云献换了官服才出府, 还不及上马车,便有人踩着厚重的积雪,一声声地唤:“孟公!”

  那人穿着常服, 腰间佩刀,孟云献回身, 借着檐下灯笼的光打量他,“你是何人?”

  “我有话要说。”

  青年似乎顾忌着那名来孟府传话的宦官,他走近孟云献的内知, 凑上前去,耳语一番。

  内知倒吸一口凉气, “啊”了一声, 勉强稳住心神, 赶紧走到孟云献身边来, 躲着那宦官,压低声音道:“主君,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贞令他来传话, 鲁国公找的那名医张简给官家所用之药与金丹相冲,贵妃强闯庆和殿,趁梁神福等人不注意, 将金丹弄碎在官家的汤药里……如今, 苗大人已将贵妃拿住。”

  短短一番话,其中所透露出的深意却令人心惊, 孟云献几乎是立时便想明白,苗景贞应该是知道他父亲苗太尉所做之事, 又不愿意“大义灭亲”, 才出此下策,赌上满门性命, 来保嘉王。

  他立时改了主意,“去,让周副使先将黄宗玉困住,不要让黄宗玉在我之前入宫。”

  内知立即去叫人。

  “你先回宫去吧,我随后就到。”孟云献扬声,对那宦官道。

  宦官自不敢过问孟云献的事,他躬身应了一声,随即便上了马车。

  天色黑沉沉的,寒雾在昏黄的灯影里浮动,孟云献的马车停在道路中间,宵禁还在,侍卫马军司的兵士们立在路中央冷冷地审视着那架马车。

  葛让身披甲胄,拨开人群往前走,正逢孟云献被内知扶着从马车上下来,他唤了声,“孟公,我这就随您入宫。”

  孟云献听见他中气十足的声音,抬起头就见葛让展开双臂,由身边的兵士卸甲,摘刀。

  “你在苦寒之地待了多少年才被黄宗玉提携回京,如今又好不容易坐上枢密副使的位子,”孟云献一边朝他走近,一边说道,“可你今夜做下这桩事,你是不要你这条老命了啊葛将军。”

  “我知道,您动刘廷之,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取代他坐上这个位置,我也知道您这么做,是为了玉节将军的案子能多几分胜算,”

  葛让自己摘下护腕,“嘉王殿下与贵妃最初合谋之时,我们之间便已经在来往,只是我尚对官家存有几分期望,所以我一直没有轻举妄动,您谋算的每一步都精妙,若是一般人,早该死了,可为什么偏他潘有芳和鲁国公次次都能躲得过?次次都能毁尸灭迹?”

  “那个叫董耀的后生让我明白,玉节将军的这桩案子,对我们这些想要翻案的人来说,是催命符,对他们那些做下这等恶事,却十六年逍遥法外的人来说,那却是护身符。”

  “您看,他们甚至能以此案,来杀更多的人,甚至诛您的心。”

  葛让呼出白气,“您说,这世上怎么有这样荒唐的事,为恶者,偏偏能以恶而安身,玉节将军已经死了,可他们做下的每一件事,都还在侮辱他!”

  “老子这条命若没有玉节将军,早十几年就死了,死在战场上,被胡人的马蹄践踏,被他们养的猎隼啄成一团烂肉……”

  葛让咬着牙,“我只恨当初没有收到那军令,若我知道玉节将军的打算,即便是没有军令,不必他谭广闻,老子一个人,也要带着我定乾军去将那蒙脱活剐了!”

  “在泰安殿上,我就什么都想明白了,官家不想重审,此案就没有重审的可能,何况官家本就不喜嘉王,一旦贵妃生子,嘉王一定会被再打发到彤州去,到时就更没有为玉节将军翻案的可能了。”

  “只是,我没想将嘉王殿下搅进今晚的这桩事里来,可他执意如此,还拿着匕首威胁我的部下……”

  葛让有些愧疚,“孟公,您看,如今该如何是好?”

  “张信恩你们抓到了吗?”

  孟云献问道。

  “抓到了。”

  “活的?”

  “活的。”

  孟云献点了点头,“好,你令人将他带上来。”

  葛让虽不知孟云献的用意,却还是回头,令虎啸营的林指挥使去将那张信恩提来。

  张信恩穿着单薄的阑衫,被人五花大绑,看着竟不像是个造反的,而像是个斯文俊秀的书生,葛让狠踹他腿弯,迫使他在孟云献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去。

  “是我错信了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张信恩仰起头,满脸愤恨。

  “先生看起来是一位读书人,怎么就做了莲华教的副教主?”

  孟云献走上前。

  “若不是朝廷逼得人没法活,谁又会寄希望于一个教派来拯救自己?”

  张信恩怒视着他,冷声笑道,“你们这些人高官厚禄,绫罗绸缎,却不知百姓疾苦,多少人被你们这些做官的大人,有钱的乡绅,变着法儿的夺走田地,多少人吃不上饱饭,又是天灾,又是人祸……人嘛,求不到你们这些官老爷来救救他们,他们自然就要求神拜佛,以期老天爷来救。”

  孟云献俯身,逼视他,“那你,怎么坐到了副教主的位置,却还要我们来救?”

  张信恩忽然闭口不言。

  “若能高官厚禄,谁又想与朝廷为敌,是不是啊张副教主?你恨我们这些人,可你,也想成为我们这些人。”

  孟云献言辞犀利,撕破了张信恩这副言辞底下真正的,属于人的,私欲。

  “这本也无可厚非,”

  孟云献接着道,“可是张副教主,你想要的东西太多,但你却不见得有得到它们那个能力,你若没有能力,我为刀俎,你便是鱼肉。”

  张信恩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要你认下一桩死罪。”

  “什么?”

  张信恩愣住。

  “引诱你来云京的人其实是潘三司,他与你说好,只要你能投诚,与他里应外合,除掉莲华教所有参与造反的教众,他便能使你摆脱反贼的身份,甚至举荐你入朝为官。”

  孟云献站直身体,徐徐说道,“你为此意动,冒险入云京城,岂知这根本就是圈套,潘三司将此事告知了黄宗玉黄相公,约定今夜子时于城中捉拿你,你心知上当,气急败坏,率领乔装的教众潜入潘府,正逢潘三司与殿中侍御史丁进在正堂内争吵,你听见丁进在与潘三司争吵,你也没听清具体的事,只知道丁进末了大喊了声,若潘三司不答应他,他便干脆将手里已经写好的罪书送到御前。”

  孟云献又道,“你并不知道那道罪书上写了什么,你也并不关心,你没有再细听,领着人将潘有芳杀了,连那丁进,你也没有放过。”

  葛让在旁,听得心惊,他愣愣地看着孟云献就在这三言两语之间,就将潘有芳与丁进二人的死,按在了这张信恩的头上。

  “笑话!我既没做过,又为何要认下这死罪?”

  张信恩撇过脸。

  “若我说你认下这死罪,才能有一条生路可走呢?”

  孟云献沉声。

  张信恩一怔,抬起头,他并不知此人是谁,片刻,他冷哼:“谁知道你不是看我反正要死,身上多几重罪,也无伤大雅,可我偏不如你的意!”

  孟云献却忽然俯身,抓住他的衣襟,“张信恩,你没得选,你若不信我,你今夜就得死,你若信,你还有一条生路可期,你说,你该怎么选?”

  “我……”

  张信恩哑口无言。

  孟云献吃准了他的心思,当即松了手,再与葛让道,“至于吴岱,就说是莲华教教众为泄愤,知道官家爱重贵妃,所以杀了吴岱。”

  “这……官家真的会信吗?”

  一夜死了两个朝廷命官,潘有芳还是朝中重臣,吴岱又是贵妃的父亲,这样的说辞,只怕还不能解释清楚。

  “宫中传来消息,官家已有中风之兆。”

  孟云献低声说道。

  葛让吃了一惊,“什么?!”

  “所以葛大人,若不是因为这个,我还真没有把握能将殿下从这桩事里摘出来,”孟云献苦笑一声,“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官家信或不信,而是黄宗玉,这个人证,是我给黄宗玉的,潘有芳的死,他若肯认,那么吴岱的死,也就无足轻重。”

  “殿下在何处?我得带殿下回宫。”

  葛让不敢耽搁,连忙让人将嘉王殿下从后面的马车中请出来,嶙峋灯火里,孟云献看见嘉王浑身是血,发髻散乱,一张脸煞白,走的每一步路都很虚浮。

  “殿下。”

  孟云献见他要摔倒,便立时上前扶了一把。

  看孟云献伸手来解他的外袍,嘉王也站着没动,直到那身沾满血污的衣袍被孟云献扔给他身后的亲卫袁罡,他迟缓地俯身作揖:“孟公,我对不起您。”

  “殿下这是什么话?”

  孟云献与内知将他一块儿扶到马车上去,车马辘辘声中,他将干净的外袍递给嘉王,“殿下,换身衣裳,咱们好入宫。”

  “我辜负您了。”

  嘉王慢吞吞地接来衣裳,嗓音哑得厉害。

  孟云献却问他,“殿下从回京那日,就已经在打算今日的事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