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 第35章

作者:行烟烟 标签: 现代言情

  许宗元全程陪着,没提前离开。

  等到事情都处理完,施谨终于正视他:“你是回公司?”

  许宗元点头,“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他的车和司机都不在附近,施谨主动提出:“那么我顺路送你一程。”

  尽可能减少二人不必要的单独相处,是许宗元对自己的负责,他决不允许自己踏入深渊。

  施谨的表情很坦然,也很平静,许宗元看她几秒,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许宗元坐在副驾。施谨并不是他的司机,他坐后座不礼貌,她看起来也不介意他坐副驾。车很新,内饰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性贴纸或小摆设。

  施谨开车上路,“今晚的事情,我应该对你道一声谢。”

  许宗元正要说“不必”,就听见她继续说:“但我更应该让你知道,我并不感激你的出手相助。你的行为让我很不适。”

  许宗元想到她不久前皱起的眉头和不悦的表情。原来导致她糟糕情绪的人是他。许宗元极为不解,“我能知道原因吗?”

  施谨说:“你来帮我,是为了满足你的保护欲,你认为你成功地保护了我。但是你这么做,向外释放的信号是什么?那些围观的人会觉得哦,果然女人还是得有男人在身边,要是没这个男人来,这个女人还不知道要吃多大的亏。”

  许宗元皱眉,“你的逻辑我不认同。你必须得承认,男性和女性有生理性的差异,你也必须得承认,这个世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在某些时刻,弱者如果没有强者保护,会发生不必要的损失甚至牺牲。”

  施谨说:“什么是‘强’?我开着六位数的车,那个男人骑着三位数的车,我是什么教养,他是什么教养,我的经济实力、教育水平、社会地位都远远强于他,不是吗?他唯一比我‘强’的,只有他的男性生理性优势,而这正是他在面对我和面对你时态度的差别。按照你的意思,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只要一个人的生理性别是女性,那么她生来就会被掠夺,不论她的其它社会属性有多‘强’,是吗?至于那些社会属性和生理属性一样‘弱’的女性,想要生存于这个世界上,就更加需要依靠男性的保护,是吗?”

  许宗元仍然不认同,他在缓慢地消化她的逻辑。

  施谨说:“Eric,‘保护’的对照是‘占有’,‘保护’的反面是‘侵犯’。正是因为有那个男人的‘侵犯’存在,才会有你这样的‘保护’出现。女性要被男性保护的需求,正是来源于女性会被男性侵犯的处境,也就是你逻辑中的‘弱肉强食’。”

  许宗元问:“按你的说法,我今晚不该帮你,你宁可吃亏、甚至被伤害?”

  施谨说:“认为我如果没有你的帮助就一定会吃亏、被伤害,这也是你们‘强者’的自大和自负。”

  许宗元转头看她,开车中的施谨目视前方,她的表情仍然平静,但他却分明从她脸上读出了一丝嫌恶。

  车开过五个路口,转弯,停在公司楼下。

  许宗元下车,施谨同他礼貌道别,很快驶离此处。

  走进大堂,过闸机,进电梯,许宗元的大脑在飞快地回顾施谨讲的所有话,她的嫌恶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保护的对照是占有。

  她不希望被男人保护,因为她不接受被男人占有。

  保护欲,占有欲,这些两性关系中最基础核心的元素,和忠诚一样,对她而言,都是枷锁。

  他以为她是深渊,但深渊对他的嫌恶如同四面高墙,甚至根本不给他任何妄想踏入的机会。他的自我克制是一场盛大的笑话。

  电梯停稳。

  许宗元走出去,在步入办公区时,他忽又意识到,按照施谨的性格以及他们的关系,她本没有任何必要让他知悉她的想法、她的嫌恶,但她仍然这么做了,为什么?

第33章 . 自取其辱

  ——按照施谨的性格以及他们的关系,她本没有任何必要让他知悉她的想法、她的嫌恶,但她仍然这么做了,为什么?

  这个“为什么”,一直纠缠许宗元到他加完班回到家。

  快速冲完澡,许宗元没直接睡觉,他将今晚的每一个细节都回忆了三遍,试图厘清施谨的行为动因。

  但他失败了。

  次日早八点,许宗元到公司。半小时后,他往办公室外望一眼,施谨和往常一样,卡着八点半准时出现在座位上。他破天荒没有打电话叫她进他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出去,在路过她座位时停了停,“你跟我来。”

  离公司规定的九点上班时间还有半小时,许宗元必须快速、高效地解决掉这个困扰了他一整夜的问题。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区,坐电梯下楼。

  施谨在电梯里问:“有什么事吗?”

  许宗元没答话。

  施谨又问:“请问要去哪里?”

  许宗元还是没答话,电梯停在负一楼,是上次两人加班吃晚饭来过的食堂。

  男人没有选择等到办公时间在他的办公室里进行这场对话。这意味着什么,施谨很清楚。

  她心内微微叹气。

  两人坐下。许宗元又重新站起来,去早餐档口买了两杯豆浆拿回来,递给施谨一杯。

  施谨说:“谢谢。”

  许宗元说:“不必。”

  上回也是这张桌子,这两把椅子。那天晚上两人开诚布公地消除了误会,许宗元问了一句话,施谨则选择和聪明人把话都说明白。那时候,她认为高智商的成年人,善于判别利弊,善于及时止损,更善于击碎不合时宜的那缕遐思。

  但很显然,那时候她的判断错了。

  许宗元说:“在一定程度上,你了解我的性格。我不能接受没有答案,所以我需要你给我答案。”

  施谨看着他,“你要什么答案?”

  许宗元问得很直接:“你昨晚为什么要那么做?那不是正常的你。”

  施谨没有回答,反而问:“你呢?你昨晚为什么要那么做?”

  如果上回说的话还不够明白,那么这回她可以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不留一丝让他继续幻想的余地。

  许宗元说:“你在问我为什么要出手帮你?”他刻意规避“保护”这个词,“我路过,看见你有困境,帮你是很正常的行为。”

  施谨说:“是吗?如果昨晚是你的其她女性下属,你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如果昨晚是梅森或者戴培敏,你也会那么做吗?”

  许宗元微愣。

  他原以为自己相当坦荡,直到听到这一问。他略作想象,如果是梅森或者戴培敏,他会叫老王下车去帮忙,换他自己开车回公司。老王二十多年的驾龄,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比他多了不知道多少倍,身材也比他壮实,面对泼皮无赖更有威慑力。许宗元重新回忆,昨晚老王一开始就想下车帮忙,是他阻止了老王。许宗元昨晚明明回忆了三遍所有的细节,但连他的回忆都在刻意掩盖这个关键细节。

  从昨晚到今晨,许宗元始终不肯承认,他对施谨的的确确有着她所描述的保护欲,这是不可被复制在梅森或戴培敏身上的,而他昨晚的出手相助,从一开始就是占有式的姿态。他可以不承认,但他无法忍受这个女人让所有人都觉得需要她,他更无法忍受这个女人被别的男人伤害。

  许宗元的傲气让他不屑撒谎:“如果昨晚是梅森或者戴培敏,我会让老王去帮忙。”她一直都清楚,这才是有理智的他会做出的选择。

  施谨点头。聪明人点到即止,这对话还要再继续吗?

  可许宗元一定要继续:“如果昨晚是老王出手相助,你会对他说那一通话吗?”这是一句明知故问,但他一定要问。

  施谨说:“我不会。我会道谢,然后告诉他,其实没必要麻烦,因为我已经报警了,交警很快就会到,地处繁华路段,到处都是监控,那个人想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不会磨蹭那么久。”

  许宗元点头,“好。所以你昨晚的那一通话,只针对我,只讲给我听,为什么?”这是第二句明知故问,但他仍然一定要问。

  施谨说:“因为老王只会认为他对我是‘帮助’,而你会认为你对我是‘保护’。我可以需要前者,但绝不需要后者。”

  许宗元很想问她:是不需要被任何男人保护,还是只不需要被他保护?

  但两句明知故问已经足够多,他绝不会再自取其辱第三次。

  他沉默着,对面的女人却主动将两人之间的晦暧不明彻底撕裂,让他大白于现实的刺烈天光之下:

  “Eric,作为上级,你上周对我进行工作以外的指责,不合理且不公平,你只占有我的工作结果,你并不占有我这个人;作为男人,你自己很清楚,你对我的‘保护欲’对照的是‘占有欲’。我昨晚的那一通话是为了让你知道,有些事情我说过不可能,就是真的不可能。于公,我们现在的谈话是越界的;于私,你不具备吸引我的核心特质,我更不是符合你感情观的伴侣。今天的这些话,我希望足够充分且明白了。”

  施谨低头看表,八点五十分。

  话讲到这个份上,已经远远超过她的计划。

  任何一个男人,有许宗元这样的出身、工作、财力和社会地位,都绝不可能再牺牲自尊,继续对她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许宗元看着她低头看表。

  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他只知道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深渊,而是黑洞。他能够不踏入深渊,但不可能达到黑洞视界内摆脱引力的逃逸速度。

  他听见自己重新开口:“你以前也是这样解决男人问题吗?用类似昨晚的方法?屡试不爽?”

  施谨不介意再多说两句,让老板的自尊得到少许恢复,“是的。屡试不爽。有很多男人比你的反应糟糕得多。”

  让男人对一个女人迅速丧失兴趣与幻想的最佳方法,就是和他谈女性困境和女性权益。

  许宗元问:“那些话是你的方法,还是你的想法?”

  施谨说:“既是我的方法,也是我的想法。”她昨晚讲的话是真的,她昨晚对他的嫌恶更是真的。

  “最后一个问题,”许宗元盯着她,“我希望得到你的建议,假设下一次再有类似情况发生,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感到我不是以占有式的姿态保护你?”

  施谨微愣。

  几秒后,她回答这个纯假设性的问题:“你可以先询问我:‘你是否需要我和你一起解决这个困难?’”她可以需要,也可以不需要,一切都取决于她当下的需求和判断,而不是他的自大、自负、占有、保护。

  许宗元点头,“我知道了。”

  施谨回到位子,将电脑从休眠状态唤醒,屏幕显示九点整。

  这才刚上班,她就已经感到无比疲惫。她查看工作日历,九点半要和梁杰一起见FIERCETech的彭甬聪。

  之前施谨按许宗元的想法去和FIERCETech沟通,彭甬聪表示他老板原本就在做将公司集团化的规划,目前已经成立了两个2B生意的子品牌,至于是否能单独成立一家bespoke agency服务零诺时尚,取决于零诺时尚能有多大体量的生意给到他们,生意太小,他们很难接,因为现在并不是缺客户的阶段。

  综合实力强悍的乙方,就是有和甲方这样谈判的底气,哪怕是在现在这样的大环境下。

  施谨和梁杰商量,决定打包计划中未来两年的所有数字化项目,看能否满足FIERCETech的门槛要求,不论是和生意直接相关的渠道数字化转型实施,还是助力品牌中心和商品中心的各类营销和商品企划的中台系统,统统合并到需求清单内,一次性提交给彭甬聪进行评估。

  九点半,施谨和梁杰在会议室见到彭甬聪和他的团队。彭甬聪之前来过两趟,现在已经轻车熟路,根本不需要人接,自己登记刷卡找会议室一气呵成。他废话不多说,直接让手下将评估后的大致报价框架和团队配备给施谨和梁杰过目。

  FIERCETech的专业素养值得称道。快速,高效,极其符合许宗元对做事方式的审美标准。

  施谨和梁杰分别问了一些问题,然后表示报价需要内部汇报,也请彭甬聪会后同步一份给采购。

  彭甬聪表示没问题,强调了一句:“我们老板说了,中国企业必须要支持中国企业,这个合作报价已经是我们的至高良心价了。”

  胡烈欣赏一切有情怀的人和有情怀的企业,他非常愿意助力零诺时尚实现中长期的企业愿景和目标。

  施谨说:“真的很感谢你们,希望能合作成功。”

  彭甬聪说:“能不能合作都是缘分,多亏你们许总是大消费出来的人,不然之前也不可能直接找上我们。”这事说来属于阴差阳错,零诺时尚是FIERCETech至今唯一没有靠Xvent拓客获取的奢侈品行业客户,而这居然要感谢没什么奢侈品行业经验的许宗元。

  讲到这里,施谨斟酌开口:“我想再提醒一下,你们和Xvent沟通过这件事吗?她们知悉零诺时尚会成为你们的客户吗?”

  许宗元之前不要她的帮助,施谨不会违抗工作中上级的意志。但她每天工作已经很累,实在不想拖着梁杰和团队里的其他人平白浪费时间和精力,她要通过彭甬聪这边先得到一个确认。季夏和陈其睿在这种事上理应是一体思维,如果季夏知道FIERCETech要签零诺时尚这个客户,她一定会主动要求规避利益冲突。

  彭甬聪点头,“嗯,Xvent知道。没有问题。”

  施谨略微停顿,再次确认:“Alicia本人也知道吗?”

  彭甬聪说:“她知道,没有任何问题。”

  梁杰在场,施谨不好表现出任何异样,这间会议室里就她了解季夏和陈其睿的私人关系。季夏知道零诺时尚和FIERCETech要合作,但季夏认为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