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 第3章

作者:赏饭罚饿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也正在这个时候,纷乱声中有一个突兀的嗓音脆生生地唤她。

  “月姐姐!”

  观亭月转过来,目之所及是梨花带雨的老弱妇孺们,第一眼未寻着说话之人,等环顾一圈,低下头才看见跟前八/九岁的小姑娘。

  两个俏皮的双丫髻垂在她脑后,鸭黄的裙裾尽管蒙了尘,依旧还是明媚鲜艳的。

  观亭月:“小晴?”

  这是个熟面孔。

  女孩儿姓方,叫方晴,与她家仅一墙之隔,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就连平日外出做买卖,摊位也相隔不远。

  前些时候便听说方先生同小女儿数日未归,今早商贩们还在议论,不承想真会在这里遇上。

  “怎么连你也被他们抓来了。”

  小姑娘一面说一面赶紧帮她松手腕的绑。

  观亭月并不着急回答,反而问道:“你是多久进来的?就你一个人吗?”

  “不是,我同爹爹一起出的远门。”她解释道,“大约半个月前,我们去江南走亲戚,那会儿还不知道这边闹山匪,结果在回来的途中就碰上了这帮千刀万剐的恶人……”

  方晴到底是年纪小,纵然已经待了十多天,提及此事眸中仍不自觉地泛起泪光。

  她飞快地用胳膊一抹,尽量懂事地收敛表情,“爹爹被他们关在隔壁了,但还好,暂时没事。”

  观亭月伸手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俯下身,话音缓和地开口:“他们欺负你了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语气不紧不慢,像是有足够的耐心听一场没完没了的诉苦。

  方晴那一腔忍下去的委屈险些被这几个字又招了回来:“没有……”

  “这些人只是日日派卫兵看守,凶是凶了点,不过也没对我们做些什么。”

  见她全须全尾,尚有力气掉眼泪,观亭月也猜对方不曾动用武力,往四下粗粗一打量,突然问:“你来这几日,有看到江流吗?”

  “有有……”

  小姑娘像是才想起来,忙让出一步,“她在呢,也关在这个牢房里。”

  方晴的身影甫一挪开,背后的干草堆上便显出个单薄的人形。

  乍然被点名,那人始料未及地愣了下,继而万分不自在地微微垂首。

  观亭月将对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一改此前的温柔和善,唇边漾起似是而非的笑,站起身漫不经心地走过去,语气中的调侃和讥诮毫不掩饰。

  “这不是我们豪气干云的江流小爷吗?你不去拯救苍生,到土匪窝是磨练心智来了?”

  随着她步步靠近,石壁投下的阴影渐次退却,现出一张清秀而稚气的脸。

  这少女瞧着比方晴要大上几岁,细胳膊细腿,体格单薄,明明生了双多情的桃花眼,却不见妩媚之相,反而带着些许目中无人的倨傲。

  她本不想出声的,闹了片刻的别扭,才磨磨蹭蹭地坐起来,只格外老实地蹦出一句:

  “姐。”

  和方晴那句亲近里带客套的“月姐姐”意义不同,这是实打实连着血亲的称呼——她也姓观,光名字就和观亭月有着一脉相承的亲切感。

  叫观江流。

  “诶,不敢。”观亭月浅淡地挑眉,“我当不起这声姐姐,你才是姐姐,我应该给你做小弟。”

  江流闻言耷拉着脑袋,简直快要低到尘埃里去:“姐,我错了。”

  可能是觉得不够诚恳,末了又再添一句:“我下次不敢了……”

  她轻描淡写地抬头:“你还惦记着有下次?”

  意识到用词不精准,后者赶紧补救:“……我这辈子都不敢了。”

  江流之所以怂成这样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理亏——她被抓不是无故遭罪,是瞒着家里偷跑出来作大死的结果。

  事情还得从几日前说起。

  自从方家父女失踪之后,乍闻山贼横行,乡邻遭难,官府又坐视不理,她一腔热血涌上来,便不知天高地厚地冲进山,妄想拯救百姓于水火。

  当然毫无悬念地遭到了现实的连环毒打,心中阴影之深厚,怕是此生都要告别行走江湖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么,在这个年纪总是最麻烦的。

  观亭月冷冷道:“今天暂且放你一马,以后我再慢慢跟你算账。”

  她瞥了一眼门外的守卫:“知不知道这些人什么路子?”

  江流想找补自己的面子,立马回答:“他们平时露面的不多,以青壮年男子为主,看起来就是占山为王的土匪。”

  观亭月稍顿,“抓来的所有人质,都在这牢房里关着了吗?”

  “不好说。”她抿唇,“我来时雨下得很大,没瞧清其他洞里是不是也囚着人,不过就算有应该也住满了吧,不然怎么会让你们进这儿来。”

  “占山为王的土匪……”

  观亭月狐疑地颦眉,“他们既已得财物,却又不害你们性命,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到底图什么?”

  食物与水都耗银钱,总不会这山匪有圈养人质的喜好吧。

  “图什么?”

  她原本是自言自语,冷不防冒出一个粗犷的嗓门,“山贼还能图什么?当然是图钱财了!一日三顿饼吊着你的命,好拿去换真金白银呢!”

  这还是个男人声。

  观亭月当下吃了好大一惊,目光迅速在周遭打了个转,险些以为是哪位嫂嫂男扮女装。

  对面的江流给她指了指身旁的石壁,提起这个就很无奈:“那边是男牢——这墙凿得薄,隔音不好。”

  紧接着叹了口气,顶着两个深黑的眼圈,“夜里睡觉,打个呼都能听见。”

  观亭月:“……”

  看出来了。

  正说话间,那边的铁栏杆“吱呀”一阵响,来的似乎是山匪,语气散漫地喊道:“张镇一,张镇一是哪一个?”

  片刻后有男子应声:“我便是,我便是……是我家里人来接我了吗?”

  对方像是懒得回答:“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细软都被洗劫一空,说来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男子忙不迭地连连道谢。

  观亭月还未见过人质向土匪如此感恩戴德,回头朝江流一个眼神示意:“这是做什么去?”

  江流:“想必是赎金到了,送他出山吧。”

  很快,女牢外也来了人,拉开门唤道:“张铃儿。”

  旁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忙不迭地起身,听这名姓,两人应该是兄妹。

  这妹妹人如其名,从头到脚缀着叮叮当当的小首饰,一动便叽喳响个不停,她逃也似的往外窜,脑袋上的铃铛还险些扇到江流的脸。

  后者连忙侧身躲开,“这帮土匪明码标价,一人三十两,但凡家中出得起,奉上银钱他们便同意放人。”

  “好多人都写了书信回去。”说完,江流有点底气不足,“我怕挨你的骂……就没写。”

  “没关系。”观亭月大度地原谅了她,“你即使写了,咱们家也付不起。”

  江流:“……我其实是捡来的吧。”

  观亭月跳过她,视线落到方晴身上:“你们也写了信?”

  两个人六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却不见隔壁方夫人四处筹钱。

  方晴点点头:“爹爹考虑了好久,前两天才动笔的。不知我娘有没有收到。”

  她心想,那大概快了。

  方夫人见到书信,恐怕还得晕个三两日。

  对面的男牢这会儿正炸开了锅,因为见同甘共苦的盟友喜获新生,一帮人顷刻沸腾起来。

  “大爷,大爷,我的信送出去好几天了,有消息了吗?”

  “大侠,我叫陈大石,家在小柳树镇的那个,我媳妇可拿钱来了不曾?”

  “大侠……”

  穷凶极恶的“大侠”被这群人嚷得脑门生疼,狠狠砸上门,“着什么急!钱到了自然轮得上你们,用得着你等来催?”

  还想再唤,山贼已然走远了。

  大家毕竟还是囊中羞涩者居多,纷纷在背后骂道:“三十两一个人,一千五百两五十个人,整个永宁的地皮盘下来也不值这么多!贪心不足蛇吞象!”

  “可不是!”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出声的是个年轻男子,语气斯斯文文的,“正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破口大骂换不回贱命一条——何必呢,是不是?”

  他约莫是家境殷实,话里透着点游刃有余的意思,“在下的银子指不定这两天便到了,小可不才,家中尚有良田百亩、商铺几间,勉强糊口是够了,诸位若是半日周转不开,在下也能资助一二……”

  有人酸溜溜地哼道:“有钱了不起么。”

  更多的人则是忍不住心动:“真的可以借吗?那我……”

  随即对方补完话:“……但得收点利金。”

  想不到大难临头还有人发这种不义之财,尾音没落下,男人们就争相出离了愤怒,哗然一片。

  观亭月被灌了一耳朵不可描述的污言秽语,索性挨着江流靠墙而坐。

  黄昏的余辉开始有夜幕的味道,浑圆的一团太阳红得暖融融的,被牢门分割成块的阳光倾斜着落在脚边。

  “每天都有人被送出山?”她问。

  “也不是每天,我来五日了,三两天的样子便有人离开。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两个。”江流抱了捧干草给她垫背,“但牢房里的人质没断过,他们逮人也逮得勤快,走的总不如进来的多。”

  说完还怪羡慕,“这得赚了多少啊。”

  观亭月睇都懒得睇她一眼,手搭在膝上,“想知道?去问啊。”

  “……我就随口那么一提。”江流窥着她的表情,试探性地把屁股挪了挪,“姐,家里的钱都由你保管……我们究竟能凑几个人的呀?”

  还“呀”呢。

  她轻轻牵嘴角,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有时候真是天真得可爱,“别想了,莫说几个人,半个人的也凑不齐。”

  “那、那咱们俩要怎么出去?”

  观亭月正欲开口,转而又好奇:“如果实在拿不出钱,又不肯不写信回家,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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