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216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豹子?

  就听碧螺呵斥道:“你们给我小声点!娘子还在睡觉。”

  滕玉意疑惑地放下怀里的布偶,掀开被欲下床,望望窗外天色,约莫才五更天,奇怪,院子里为何这般热闹,趿鞋的时候,余光瞥见枕边放着陌生的东西。

  转头看,是一个小小的花鸟螺钿漆扁匣。

  漆匣旁边,是一块玉莹光寒的玉佩。

  滕玉意呆了一呆,纳闷唤道:“春绒、碧螺。”

  一边喊一边将那块玉佩拿起来,定睛辨认一番,不由吃了一惊,这不是蔺承佑平日常戴在腰间的那一块吗。

  何时跑到了她的床上?

  春绒和碧螺闻声进来:“娘子,你醒了?”

  滕玉意惊疑不定:“这玉佩是谁送来的?”

  春绒和碧螺尴尬互望:“昨晚成王世子留下来的。”

  滕玉意一头雾水,昨晚?蔺承佑来过?

  她隐约感觉不妙:“他何时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娘子你喝醉了酒,非要成王世子进院子。”春绒残忍地揭穿真相。

  “娘子,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碧螺嗫嚅。

  滕玉意捧着脑袋苦思一晌,脑子虽然是一团浆糊,却也叫她捕捉到几个残缺的画面,想着想着,头皮轰然一炸,差点没从床上跌下来。

  完了,她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春绒和碧螺取下紫檀衣架上的外裳,近前帮滕玉意穿衣裳,滕玉意起身的工夫,碧螺附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滕玉意身子再次一晃。什么?她昨晚死扒着蔺承佑,还……捧着他的脸亲他?

  她活像被一道巨雷击中了天灵盖,整个人都懵了,乱了一阵,先是茫然四顾,随即回身一头钻进衾被,慌乱蒙住自己的头,在被子里大声道:“不可能,我才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碧螺和春绒苦着脸说:“婢子怎敢胡说,昨晚娘子就像一条葫芦藤似的死缠着成王世子不放,别说婢子们,程伯和端福都没法把你从他身上扯下来。”

  葫芦藤?滕玉意浑身一抖。

  她紧紧闭上眼,颤声道:“胡说,你们胡说。”

  可她心里知道,春绒和碧螺说的是事实,就算别的事统统都忘了,她也隐约记得自己曾经捧过蔺承佑的脸……

  她从来没那么近距离端详过他,假如她只是做梦,绝不可能那样清晰地描摹他的眉眼。

  滕玉意面红耳赤,如果面前有坑,她一定毫不犹豫跳下去。光蒙住脸还不够,她开始裹着衾被在床上扭来扭去,可即便她把自己扭成一根麻花,也没法排遣那份让人恨不得钻地缝的浓浓羞耻感。

  春绒俯身扒拉滕玉意头上的衾被:“娘子别闷着自己了,除了这块玉佩,成王世子还送来了一头小黑豹,这豹子脾气傲得很,现在趴在廊下谁也不理。娘子要是不信,出去瞧瞧就是了。”

  滕玉意一动不动。

  在床上扭动一圈无效,她决定装死。

  碧螺和春绒望着床上那条全无声息的“长虫”,无奈摊了摊手:“娘子,事情你已经做下了,躲起来也没用不是?”

  这话说的,像她把蔺承佑怎么着了似的。滕玉意尴尬地蜷了蜷手指,才发现自己还握着蔺承佑的那块玉佩。她下意识松开手,旋即又紧紧攥住,这玉佩是蔺承佑的随身物件,此刻她人在被子里,滚来滚去待会找不着了怎么办。

  “两位小道长也来了,说是等滕娘子一起去送师兄呢。”

  滕玉意岿然不动。

  “再不去可就赶不及了。”

  滕玉意懊恼地把眼睛闭得更紧,见了蔺承佑说什么?昨晚是她主动轻薄他,当着一院子人的面,对他又是亲又是抱的,这事连小豹子俊奴都能作证。一想起这事,她就恨不得当场羞死才好。

  没脸见人了,她决定一整天都不出屋。

  春绒把枕边的小漆盒递到被子前:“娘子,这也是成王世子送来的,婢子看着像是娘子前一阵在玉真女冠观丢了的那根。”

  衾被安静了片刻,滕玉意一骨碌钻出来。

  漆盒里静静躺着一根珍珠步摇,看上去再眼熟不过。

  滕玉意不敢置信望着漆盒,拿起步摇,轻轻在指尖转动,没有错,就是阿娘留给她的那一根。

  当初这步摇落在了地宫里,事后她想去玉真女冠观找寻,可如今道观非圣人手谕不得进,她没能如愿进去,而且那地宫千变万化,这样一根小小的步摇遗落其中,论理早就找不到了。

  蔺承佑他……

  步摇的光芒映在滕玉意的漆黑的眼眸上,她胸口起伏,顾不上脸颊仍旧火辣辣,两腿往床边一伸,蔫头搭脑趿鞋道:“准备衣裳,我即刻出门一趟。”

  碧螺和春绒微讶互视。

  滕玉意匆匆盥洗完毕,坐到妆台前梳妆,忽然想起一事:“把我头几日做的那几盒鲜花糕拿过来。对了,还有我给阿爷做的那件佛头青夏裳,也拿过来。”

  拾掇好出了外屋,果然瞧见卧在廊下的小黑豹。

  “俊奴。”滕玉意高兴上前。

  小黑豹面前围满了好奇的小丫鬟们,它矜持地搭着两只大爪子,碧荧荧的眼睛里满是不屑,听到滕玉意唤它,懒洋洋回眸。

  滕玉意把食盒递给阶前的端福,蹲下来摸摸俊奴的脑袋:“走,同我出门一趟。”

  二话不说牵起俊奴项圈上的金丝绳,飞快朝外走。

  俊奴难得听话一回,起身乖乖跟上滕玉意的步伐,在丫鬟们惊羡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绝圣和弃智一早就来了,宽奴也在中堂候着,蔺承佑对俊奴的灵性很有信心,但也怕它在滕府捣乱,临走前特地交代宽奴,让他过来指导滕府的下人如何喂养这头豹子。

  “滕娘子。”绝圣和弃智欢喜地围上来,宽奴在旁恭敬行礼。

  “昨晚俊奴听话吗?横竖这些日子我们会住在贵府,喂养它的活交给我们来做就是。”

  “它乖得很。”滕玉意和气地开腔,“宽奴,我有件东西忘记给世子了,知道你家世子大约何时启程么?”

  宽奴朗声道:“世子早有交代,若是滕娘子想亲自送他,让小人带路便是。”

  滕玉意哑口无言,他怎就能料到她想亲自送他?蔺承佑这过于自信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要不是——

  罢了。

  “那就快带路吧。”滕玉意清清嗓子。

  路上,绝圣和弃智赧然道:“又得叨扰滕娘子一阵了,师兄有交代,在他回长安之前,我们得寸步不离守在滕娘子身边。”

  滕玉意笑说:“说什么叨扰,我求之不得呢。早就想邀你们到府里住了,我让程伯把上回你们住的小院拾掇干净,你们在府里自管随意,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告诉我。”

  弃智憨笑一会,瞥见滕玉意腕子上的玄音铃,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样的物事:“师兄这一走,就没法再听到玄音铃示警了,师兄本想把这块应铃石给师公,可是师公年岁太大了,思来想去,只好放我这来了,师兄说我比绝圣睡觉轻,放我身上,滕娘子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察觉。”

  绝圣道:“往日师兄把这块应铃石放在怀里,所以每回滕娘子有什么事,师兄那边立马就能知道。”

  滕玉意接过应铃石轻轻摩挲,车厢里异常安静,两人看她只顾望着石头不说话,也不好再开口。

  宽奴一个劲地催促车夫说:“走芳林门。”

  神策军囤兵在城北龙首原,出征自是也要从城北出发,天色尚早,路上行人并不多,犊车一路疾驰,飞一般驶向芳林门。

  等他们赶到城外,到底晚了一步,神策军分守于京畿地区及关内道,除了长安,另分布于奉天、扶风、鄠县、陕州诸镇,此去平叛调走五万兵马,尽管圣人前日就下了密召,也需至少两三日方能将麾下军士集齐。

  蔺承佑身为神策军主将,应该是天未亮就拔营出征了。

  好在当今圣人政化开明,只要不是秘密行军,朝廷都准许将领们的家眷在城门外眺望相送,滕玉意不便混到送行的女眷中,只好把车停到城外不远处的一处山丘前。

  等他们爬上山丘,刚好瞧见那渐行渐远的大队行军。

  朝廷有意让淮西道误以为平叛主力为神策军,故而此次出征声势浩壮,夏日的晨曦照耀那金戈铁马,照射出一大片耀眼光辉,那壮丽无垠的金色光芒,堪比喷薄而出的朝阳。时值初夏,微凉的风从龙首原上方刮过,行军的旌旗随风猎猎招展。

  滕玉意沿着山坡的陡势往上急追,只恨没能瞧见蔺承佑的身影,绝圣和弃智一面抻着脖子张望,一面跺脚:“这可怎么办。”

  滕玉意抱着怀中食盒踮脚眺望,忽然看见一队骑兵从城内驰出。

  最前头是一位英姿勃发的少年将领,戎服櫜鞭,红巾抹额,身背金色长弓(注1)。

  这少年谈笑风生,在赤金色的朝阳下疾驰而过,端的是美若天神。他这一出现,立即引来城墙下女眷们的低呼声:“瞧,那是成王世子。”

  “蔺承佑。”滕玉意又惊又喜,迅速回身往下跑,然而她的这声低唤,转瞬间就被那冲天而起的鼙鼓声给淹没了。

  鼙鼓声声震人心脾,俨然在为出征的战士鼓气。

  或是前方军情有边,蔺承佑路过城墙下时未作停留,径直奔向前方广阔的陵原。

  一时间,烟尘滚滚,鼓噪震地。

  滕玉意追了一晌,眼看蔺承佑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大队行军中,只得抱着食盒停下来。

  这时候,蔺承佑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冷不丁控缰停马,回头往后看。

  滕玉意大喜过望,再次拼命往山顶上攀爬,然而相距太远,没法瞧见蔺承佑的表情。

  蔺承佑的确什么也没瞧见,因为他注目的是芳林门,按照往日风俗,家眷们通常会在城墙下依依相送。

  他仔仔细细回望半天,没能捕捉到熟悉的身影,不免有些失落,不过这也打击不到他,昨晚滕玉意醉得不轻,此刻说不定还没起来,只要她醒了,一定会前来相送的。

  可惜军情有变必须在今晚之前赶到陕州,没法再等下去了,他迅速收敛心神,刚要回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移,改而望向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山丘。

  然后,他就看到了山丘上的几个小黑点。

  蔺承佑唇边扬起一抹比朝阳还要明耀的笑,尽管没能看清那行人的模样,但他很自信地认定其中就有滕玉意。

  他这一回头,最前头那个人影突然开始快速移动,风一吹,那人的身后飞扬起一抹渺远的绚丽色彩。

  那是小娘子臂弯里的巾帔。

  蔺承佑这下愈发确定了,那就是滕玉意。这一眼,对他而言比蜜糖还甜。没有言语,没有打照面,甚至连表情都瞧不清,但这一幕像一幅画,深深烙印到了他的心头,相望一晌,他留恋地向那个身影投去一瞥,果断拽动缰绳,回身策马而去。

  滕玉意留在原地,目送那身影离去,蔺承佑应该是看见他们了吧,然而不是很确定,更遗憾的是,他惦记了那么久的玫瑰糕没法到他手中,来晚了,再送有败坏军纪之嫌。

  日头渐渐升高了,夏风吹得人浑身舒爽,随着旌旗的消失,龙首原上逐渐回归宁静,滕玉意眺望着军队消失的方向,久久未曾挪步,忽听到山丘底下有人道:“俊奴?”

  “绝圣弃智?”

  滕玉意惊讶往下望,山丘下有一条进城的小路上,迎面行来一队宝钮犊车,单看辎重和仆从,便知来者身份贵重。

  某辆犊车上有位小公子正搴帘往外看,方才说话的就是这小公子:“阿爷,阿娘,你们瞧,山坡上是宽奴和俊奴。”

  一望之下,滕玉意便猜到这行人的身份,果然听到宽奴欢呼道:“王爷、王妃、二公子。”

  绝圣和弃智也高兴地往山下跑。

  跑了一晌又转回来:“滕娘子,那是师兄的爷娘。”

  滕玉意只好带着端福和俊奴下山,犊车前立着一匹千里马,马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石青色襕袍的男子,年约三十多,气度出尘,俨若冰玉,那清如山泉的眉眼,让滕玉意一下子想到了蔺承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