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215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噫,都不好意思盯着看了,

  现在娘子又死活不撒手……

  发愣的当口,蔺承佑早抱着人走到了外屋的门外。春绒和碧螺连忙跟上,推开门引着蔺承佑往里屋走。

  蔺承佑第一次进滕玉意的闺房,尽管目不斜视,也不小心瞟见了几个角落。

  案上放着一端乌油油的素琴,原来她喜欢抚琴么。床前的帘幔上挂了好些小玩具,小娃娃小纸鸢小香囊小扇子……琳琅满目看着出奇热闹。

  到了床前,蔺承佑轻轻将人放上去,刚要直起身,岂料前襟又被滕玉意揪住了。

  蔺承佑脸一热,这一拽可就要把他拽到床榻上去了,碧螺和春绒急中生智,忙从枕头下面抽出布偶塞到滕玉意怀里。

  滕玉意抱着布偶呢喃几句,痛痛快快地松开了手。

  蔺承佑松了口气,改而打量滕玉意怀里的布偶,这布偶是她娘留给她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被她珍视着。

  他轻柔地摸了摸布偶的头,却意外闻到了一股臭臭的味道。

  这味道……他皱眉,怎么像是口水的味道。

  再次嗅了嗅,没错,是从布偶上面飘出来的,换别人肯定闻不出,可谁叫他嗅觉比旁人灵敏。

  滕玉意这么大了睡觉还流口水……

  碧螺和春绒忙说:“这布偶是夫人留给娘子的,看着是很旧了,但婢子们时时清洗的。”

  蔺承佑对着滕玉意恬静的睡脸细细端详一会,心知再留下去不妥当了,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到滕玉意枕边,对仍在酣睡的滕玉意道:“这是我从小就佩戴的玉佩,拿着这个就可以直接进宫。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了几句,只换来滕玉意一连串不耐烦的咕哝声。

  蔺承佑低眉笑了笑,直起身,从怀中取出那对步摇放到滕玉意的枕边,转身朝外走去。

  ***

  大理寺,办事阁。

  阁内一灯荧然,时辰已经很晚了,有位年轻官员仍端坐在案前整理卷宗,正是严司直。

  灯光映照下,严司直的脸色分明有些疲惫。

  蔺承佑:“严大哥。”

  严司直搓搓脸庞振作精神:“你来得正好,喏,案宗都在此处了。”

  蔺承佑接过笑道:“有劳严大哥了。”

  翻开看,案宗上不但整理了庄穆、静尘师太、宋俭、卢兆安、武绮、王媪等涉案者的证词,还誊写了树妖出现那晚紫云楼的宾客名单,甚至胡季真出事那日英国公府的赴宴名单也都没落下。

  至于“月朔镜”、“天水释罗”、“银丝武器”等相关证物,也都一一在列。

  换言之,从上巳节那晚树妖突然出现在紫云楼,到萼姬服毒死在平康坊的宅子里,一系列相关案件的细节,全都一丝不苟地整理好了。

  这就是严司直,蔺承佑默然地想,打从他第一日到大理寺点卯,严司直便是如此了,管它是惊天大案还是不起眼的案子,只要交到严司直的手里,就绝不会被敷衍对待。

  正想着,严司直道:“虽说皓月散人背后那位主家行事谨慎,但好像也不是全无破绽,再这么查下去,离收网也不远了。对了蔺评事,蛾儿巷那座宅子真是扬州那位儒商王玖恩的祖业?”

  蔺承佑点点头:“此人与卢兆安在扬州是旧识,卢兆安用来蛊惑女子的相思蛊就是王玖恩给的。进京赴考前,王玖恩指点卢兆安去平康坊找萼姬,等到卢兆安中了魁元,他们便正式开始笼络卢兆安。当日王玖恩原打算引卢兆安与幕后主家相见,不料胡季真公子闯入卢宅坏了事。出事那日王玖恩就逃出了长安,现在下落不明。前几日我去万年县查司户登记,证实这宅子明面上一直在王玖恩名下。”

  “照这样看,这宅子正是他们平日用来暗中联络和部署的场所之一?”

  蔺承佑默了片刻:“可惜宅中旧物早已经过清理。即便残留些痕迹,搜查起来也非一日之功,我令人暂时将宅子封锁起来,回头再细查。”

  严司直刚要接话,愕然发现蔺评事嘴唇破了,看着不像打架打破的,反而像是被人咬破的……

  这还不算奇怪的,最奇怪的是蔺评事表情说不出的烦乱,明明在讨论案情,但表情并不像往日那样神采飞扬,反而有种刻意回避的感觉……

  严司直忽然想起蔺承佑傍晚讨了圣人的手谕去过一趟玉真女冠观。

  “蔺评事,你是不是在观中查到什么了?”

  既然查到了那位幕后主家的关键线索,为何蔺评事不愿往下说。

  蔺承佑却道:“时辰太晚了,嫂夫人还在家中等严大哥吧?我正好要进宫,顺便送严大哥回家。”

  严司直听到妻子的名字,神色顿时温柔几分,歉疚地看了看屋角的地漏,回身整理案牍:“这就走。”

  两人往外走时,蔺承佑道:“明日我要出京一趟,这几桩案子暂且搁到一边,案宗我先送到宫里去了,等我回京再继续往下查。”

  严司直并不知道蔺承佑即刻要率领神策军出征,一下子愣住了:“蔺评事何时回来?何必把案宗送到宫里去,你不在京中的这段时日,我可以到那几处街闾巷口多走动走动,时日一长,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线索。”

  蔺承佑道:“没用的,此人行事比彭家更谨慎,麾下豢养的耳目也不见得比彭家少,万一严大哥查到什么,我怕他们对你不利。我手上还有另外几桩棘手的案子,正好劳烦严大哥分神帮忙查办。”

  严司直愣了一会,苦笑道:“也好,那就等你回来再说。”

  到了严宅门口,门口的下人闻声提着灯笼出来。

  严司直的薪饷买不起宅子,这座窄陋的宅子是赁来的。

  严司直下马入内,门内有年轻女子喁喁细语,蔺承佑知道那是严司直妻子的说话声,夫妻二人感情深厚,无论严司直多晚回家,严夫人都会亲自出来迎接。

  严司直轻声细语同妻子说了几句话,没多久返身出来,牵住蔺承佑的缰绳热忱地说:“拙荆煮了宵夜,蔺评事吃完再走。”

  蔺承佑素来没架子,往日办案太晚时,也曾到他们府里用过宵夜。

  蔺承佑笑道:“平时少不得进去叨扰嫂夫人一顿,今日实在抽不出空,我还得进宫与伯父商量几桩要事。”

  严司直只得松开缰绳:“那就不强留了。附近没有灯火,走,严大哥提灯送你出巷口。”

  说着举起灯笼在前领路。

  蔺承佑谢道:“不必了,我能夜视。严大哥回吧,我不在京这一阵,严大哥好好照顾自己。那案子莫要查了,等我回京再说。”

  这是今晚蔺承佑第三次嘱咐他别再往下查了,严司直怔了一怔,心里再纳闷,也只得应了。

  蔺承佑稍稍放心:“那我走了,严大哥保重。”

  “路上小心。”严司直留在原地目送蔺承佑。

  蔺承佑拱了拱手,策马拐出巷尾时回头看,严司直仍高举着灯笼为他照路。

  兵贵神速,蔺承佑未再耽搁,策马扬鞭,一瞬驰入夜色中。

  ***

  大明宫里,皇帝和清虚子道长一边下棋一边等候消息。

  当夜漏指向子时,蔺承佑总算回来了。

  关公公带人呈上宵夜,轻手轻脚退下了。

  “宽奴说你把俊奴送人了。”清虚子眯缝着眼睛打量徒孙,“送到何处去了?”

  “送给滕娘子了。”蔺承佑坦然道。

  “弄到这么晚?”

  蔺承佑面不改色:“我顺便去大理寺找了趟严司直。”

  说话间坐到灯下,阿寒和清虚子望见蔺承佑的脸,一下子都不吭声了。

  蔺承佑下意识用手挡了挡嘴,又觉得这样做太心虚,干脆一言不发喝粥,借着手中的碗挡住嘴唇,然而粥有些烫,灼得他伤口疼,怕两位长辈看出端倪,只能硬挺着。

  清虚子将一个玉槲推到徒孙面前:“慢点喝,别烫着嘴了。”

  蔺承佑险些呛住,那是一槲冰块。

  阿寒蔼然转移话题:“回大理寺交接手头的案子去了?”

  蔺承佑若无其事接话:“严司直把皓月散人一帮人犯事的案宗都整理好了。淮西道反旗一举,那人一定会有动作,这些证物放在大理寺不安全,不如干脆由伯父亲自保管。”

  阿寒接过那沓案呈,越翻神色越凝重。

  蔺承佑道:“此人筹备许久,早就蠢蠢欲动了。若能尽快平定叛乱自是最好,若是拖得久些,此人恐会乘隙作乱……”

  阿寒想了想:“作战讲究知己知彼,彭震筹备再精密,也断然想不到滕绍几月前就接到了风声,非但如此,他还立即把此事告诉了蔺效,淮西道现在就如一个四处漏风的筛子,还未开战已经被探清了底细,伯父给你们两月时限,也是经过考量的。即使平叛之征延长到半年,对朝中兵力损耗不算大,就算那人趁乱谋逆,也不可能成事。”

  蔺承佑没吭声,让他困惑的正是这个。

  彭家造反,对那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譬如李淮固所说的“前世”,朝廷足足花了三年工夫才成功平叛,伯父体内的余毒每三年发作一次,若是造反赶上伯父旧疾发作,谋逆自然大有胜算,所以皓月散人那帮人才会千方百计逼迫彭家在今年之内造反。

  而今彭家造反的消息提前泄漏,这意味着平叛之征可能会缩短,只要兵力并无多大衰减,那人筹备再多,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是放弃这次机会,继续等待下一个造反的“彭家”?抑或是改而采取别的行动?

  放弃是绝不可能的,然而,想等来下一个具有同样实力的造反者,又谈何容易。

  改而采取别的行动么——

  蔺承佑道:“伯父,记得那日侄儿跟你禀告过,皓月散人曾预言长安会有一场大灾祸……”

  这一番谈话,不知不觉花去了半个多时辰。

  阿寒沉默良久,对蔺承佑道:“伯父心里有数了。你爷娘后日回长安,我再与他们好好商量应对之策。可惜你天不亮就走,也来不及与他们见上一面……”

  清虚子道长叹气:“去吧去吧,你这孩子福大命大,师公倒也不担心什么。对了,你先前见到滕娘子,可曾问过她错勾咒的事,她知不知道自己中了此咒?”

  蔺承佑心里本就涌动着强烈的不安,闻言离席,跪下对着两位长辈咚咚咚磕了几个头。“说到此事,有件事想拜托师公和伯父。”

  阿寒和清虚子互望一眼,渐渐了然:“你且说。”

  “我对滕娘子的心意,伯父和师公想必早已清楚了。此次出征,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就像师公所说,下咒之人存心让她活不过十六岁,而且或许因为下咒人不只一个,光靠‘借命’之术还化解不了,所以‘前世’明明有人帮她借了命,重来依旧身负咒怨,只要这咒一日化不了,滕玉意就会一直困在这个迷局内。可是——如果咒怨源自南阳一战,滕玉意何其无辜?”

  阿寒和清虚子齐声叹气。

  蔺承佑正色道:“我与滕玉意虽然相识仅仅数月,经历的事却数不胜数,一同抵御过天地不容的大魔物,一同抓过奸恶之徒。她总说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她何尝没屡次救我。她‘前世’的种种遭遇,徒孙并不全知情,但这一世滕玉意的坚毅勇敢,徒孙却是再清楚不过。她如此搏命,只因想活下去,等到平复叛军,徒孙就回来帮她化咒。无论化解的法子有多难,徒孙都会舍身试一试。”

  阿寒面色微变,清虚子长眉倒竖:“你这孩子——”

  “徒孙不在长安的这段时日,滕玉意的安危就拜托诸位长辈了。”蔺承佑纳头便拜。

  殿内空气凝重,阿寒转头望了师父一眼,长叹道:“好孩子,你且放心,纵算你不嘱托,伯父也会同你爷娘和师公悉心照料滕娘子的。”

  蔺承佑依旧不肯起来,显然还在等师公的承诺。

  清虚子绷着脸瞅着徒孙,如此怨毒的咒语,化解哪有那么容易。这孩子命中有情劫,他本以为应在“绝情蛊”上,可这孩子该动心的时候还是动心了,如今看来,所谓“劫”,是应在滕娘子的错勾咒上。

  眼看徒孙心事重重,清虚子到底软化了,喟叹道:“走吧走吧。”

  蔺承佑长眉舒展,重重磕了几个头才肯起身。

  ***

  滕玉意醒来时,天刚蒙蒙亮,一睁眼,顿觉头昏脑胀。

  她捂住额头,昨夜喝醉酒了?看样子醉得还不轻,迷迷糊糊想了一通,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本想躺回去,忽然听到窗外有嗷呜嗷呜的怪声,随之响起的,是小丫鬟们又惊又怕的笑声:“哎呀,这小豹子的脾气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