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181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出什么事了?”店门口有人惊讶道。

  “那边有位小娘子出事了。”

  “看穿戴是位贵女。”

  店里的人相顾愕栗,只担心是某位同窗,静了一瞬,一窝蜂往店外涌。

  只见不远处的拱桥下方围满了人,很快,人潮便被驱散开来了。

  滕玉意生恐阿姐出事,由端福护着拼命挤入人群中,到了近前,只见地上躺着一位穿郁金裙的小娘子。

  滕玉意一眼就认出了那人,错愕道:“武大娘。”

  武缃原本姣好的五官扭曲变形,眼眶子里全是眼白,双腿绷直,浑身抽搐。

  武元洛半跪在妹妹边上,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试图按住妹妹,却又怕激发她更强烈的反应。

  “快去请奉御!”硕大的汗珠从武元洛鬓角滴落下来,扭头呵斥武缃身边的婢女,“愣着做什么,快把帕子盖到娘子脸上。”

  婢女们慌里慌张正要盖帕子,这时人群朝两边分开,蔺承佑赶到了,蹲下来看了一眼,往武缃额头上贴上一张符,武缃脊背一挺,总算不再抽搐了。

  武元洛抬袖擦了把汗道:“世子,我妹妹这是——”

  蔺承佑翻了翻武绮的眼皮,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身边还跟着严司直等人,见状讶道:“蔺评事,这位娘子看着像是……”

  “凶手应该还没走远。”蔺承佑面无表情道,“她刚被取走了一魂一魄。”

  他边说边抬头看向众人,目光从左到右一一扫过,俨然要把人群里每个人的表情都烙入眼中。

第102章 【三更合一】今晚她跟……

  蔺承佑飞快扫视左右,忽然似是瞧见了什么,转头寻到宽奴,冲他招了招手,等宽奴到了面前,低声叮嘱几句,宽奴点点头,带着十来名护卫混入人群中。

  严司直低声同蔺承佑商量一会,回身指了指两名穿常服的衙役,让他们立刻寻一架兜笼来,自己则起身负责维持现场的秩序。

  蔺承佑重新低头审视武缃,突然一指她右胳膊肘的一大块污渍:“这是何时弄污的?”

  武元洛早已是面色如灰,闻言看了看妹妹的胳膊,不由也是一怔,厉声对身边的婢女道:“说话啊!”

  婢女们猛一哆嗦,忙惶然摇头:“婢子也不知,方才娘子的衣裳明明还干干净净的……”

  滕玉意心惊胆战打量那一处,颜色明显比别处更深些,看着像泼了油汤之类的物事,别说武缃自己,婢女也绝不可能容许自家娘子的衣裳如此脏污。

  所以从弄污衣裳到武缃出事,一定只隔了很短的工夫。

  忽又想起菊霜斋窗外那一幕,前脚卢兆安出现,后脚武大娘就出事了,加上绍棠那位突然被夺魂的同窗胡公子,简直没法不往卢兆安身上想,此处人山人海,纵算蔺承佑有通天之能也照管不过来,滕玉意唯恐卢兆安趁乱逃走,忙示意长庚过去提醒蔺承佑。

  “大理寺官员在此办案,无奉不得近前。”严司直好声好气拦住长庚。

  蔺承佑却一眼认出了长庚,这护卫虽说易了容,今晚却一直跟在滕玉意身边,只当滕玉意有事寻他,忙道:“严大哥,放他过来吧。”

  长庚近前将滕玉意方才的发现说了。

  蔺承佑四下里一望,挤在最前排看热闹的大多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一时没能在人堆里找到滕玉意,只好低声说:“此地危险,先带你家主人回菊霜斋。”

  长庚应了。

  滕玉意本就急着找阿姐和绍棠,闻言忙从人堆里出来,她现在不担心别的,就担心阿姐和绍棠的安危。

  没走多远,就看到阿姐和绍棠迎面走过来,阿姐身边还有一位身材颀秀的男子,那人浓眉大眼,长相与圣人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滕玉意怔了怔,阿姐怎会与太子在一处?

  太子这一行显然也听说这边出事了,脸上都有些不安,杜庭兰脸色发白,边走边用目光在人群里找寻着什么。

  渐渐走得近了,太子像是察觉了周围的目光,不动声色拉开与杜庭兰的距离,随后带着身边人快速穿过人堆,冷不丁望见地上的武缃,当即大吃一惊,走到蔺承佑身边半蹲下来,低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杜绍棠望见人群里的滕玉意,不由又惊又喜:“玉表姐!我们正寻你呢。”

  杜庭兰急步走近,一把抓住滕玉意的胳膊:“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

  “先别过去,凶手可能混在人堆里。”滕玉意依旧满脸错愕,把杜绍棠姐弟拉到人少处,“阿姐,你们怎么会与太子在一起?”

  杜庭兰脸微微一红,杜绍棠瞄了瞄阿姐,表情顿生古怪。

  ***

  杜庭兰和滕玉意傍晚出来时就商量过今晚引贼的事,因此先前滕玉意借故去买糖人时,杜庭兰也就未跟出来,等了一会不见妹妹回转,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便也同寻了个由头,带着弟弟出了楼。

  姐弟俩刚到门外,人群中就有个小厮不声不响靠近,霍丘原本要出手对付那人,认出对方是蔺承佑身边的长随,一下子愣住了,宽奴把姐弟俩请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客客气气地禀明来意。

  说自家世子有件要事想同滕娘子打听,请杜娘子帮着遮掩一二,万一有人打听滕娘子的下落,只说滕娘子去临水斋取定好的首饰好了,还说临水斋的掌柜也都提前打好了招呼,杜娘子不必有所顾虑。

  杜庭兰姐弟同蔺承佑打过几回交道,知道此人是蔺承佑的心腹,哪怕满心疑惑,也只好应了。

  为了让自己返回时显得更自然,姐弟俩就顺手买了些玉尖面,回到菊霜斋分发给同窗们,不一会同窗们也坐不住了,纷纷相约离开。

  杜绍棠勉强又捱了半个时辰,眼看楼里没几个人了,便说:“阿姐,今晚这样热闹,老坐着有什么意思,我们也去逛逛吧。”

  非要拉着姐姐出楼。

  一到了外头杜绍棠就活跃起来了,到河边放了许愿灯,又拽着姐姐闲逛起来,杜庭兰一面走一面找寻滕玉意,可惜一直走到临水斋都没消息。

  姐弟俩只好又沿着原路返回,半路遇到胡人耍寻橦,那胡人锦衣朱裤,兀自在半空中的一根长绳上纵跃腾跳,那灵巧的身形堪比猿猴,杜绍棠年纪小贪玩,顿时来了兴致,拖着姐姐近前观看,碰巧有位老媪抱着孙子从人堆里出来,迎面撞上杜绍棠,老媪来不及抽脚,被杜绍棠重重踩了一脚。

  杜绍棠吓得后退几步。

  杜庭兰一愣,忙伸臂扶住老媪。

  杜绍棠很快稳住身形:“老夫人,没事吧?”

  老媪青襦素裙,头上连根木钗都无,怀里的孙子抱着个破旧的拨浪鼓,也是一身粗布衣裳。

  老媪不提防被人踩了脚,自是一肚子火,待要大啐几句,才发现踩自己的是一个衣饰华贵的小郎君,再看扶着自己的小娘子,也是通身贵气,心知对方非富即贵,硬生生把那句“是不是没长眼睛”给咽了回去。

  啐是不敢啐了,面上却没什么好气,老媪推开杜庭兰的手,一瘸一拐抱着孙子走到一边,大声呼痛道:“唉哟唉哟,疼煞老身了。”

  她这一喊,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杜绍棠慌了神,这妇人年事已高,他这一脚下去,该不会踩断了对方的趾骨吧。

  杜庭兰脸上也火辣辣的,好在头上戴着帷帽,不至于被太多人围观,忙示意弟弟道歉,自己则扶住老媪,一个劲地温声宽慰:“舍弟冒冒失失的,老夫人莫恼,这附近就有医馆,我们陪您去瞧一瞧。”

  杜绍棠躬身深深一揖,赧然道:“对不住,都怪晚辈莽撞。”

  老媪刁钻归刁钻,心眼却不算很坏,想了想,对方原本可以不予理会,只因教养好才留下来好言好语赔礼道歉,听了姐弟俩这软声软语的几句话,肚子里的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再说脚上本无大碍,真要到了医馆,说不定医工连瓶药水都懒得拿,于是粗声粗气地说:“用不着。这位小郎君,你看着瘦瘦弱弱的,踩人的力气倒是够大的,老身这脚面怕是要肿好几天了。”

  杜庭兰自是过意不去,看老媪说死不肯去医馆,只好取出一个小钱袋,把里头的几缗钱给了老媪的孙子。

  这回换老媪过意不去了,杜庭兰心知老媪有顾虑,便含笑说她的孙儿生得可爱,这钱是给小郎君买吃食的。

  老媪这才眉开眼笑接了。

  姐弟俩转过身,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穿紫衣的少年郎笑看着这边,眼神温和可亲,气度也雍容不凡。方才那一幕,都被这人瞧见了。

  杜庭兰姐弟在乐道山庄见过太子,不由诧异相顾:太子殿下。

  太子像是独自出门闲逛,白龙鱼服,身边只带了几个随从,这种情况下不好贸然上前行礼,姐弟俩只好装作没认出太子。

  走了没多远,杜绍棠看到路边有个商贩卖蒸梨,兴冲冲地说:“阿姐最爱吃这个了,阿姐你等一等,我去买两碗。”

  杜庭兰只得停下脚步。

  经过方才那一遭,杜绍棠生恐再踩到旁人的脚,明明到了人堆外,却迟迟挤不进去。

  杜庭兰惦记着去找滕玉意,见状便要唤弟弟出来,可就在这时候,有几个人走到小摊前,一口气买下了好几碗蒸梨,太子回身把两碗递给杜绍棠,笑着说:“杜公子,拿着吧。”

  杜绍棠呆了一呆,他本以为太子一行早就去了别处,没想到竟也到了此处,不好拂太子的意,于是恭谨地接过梨碗,道过谢之后,径自从人堆里出来,把其中一碗给了姐姐。

  杜庭兰疑惑归疑惑,也只能一头雾水收下这份好意。

  有了这碗蒸梨的交情,太子顺理成章与姐弟俩同行。

  “杜公子在国子监念书?念了几年了?”

  太子的声音宛如清风。

  杜绍棠一贯胆小,这会儿早吓得魂不守舍了,抬袖擦汗时,下意识瞟向阿姐,结果没对上阿姐的眼神,却瞥见了不远处的霍丘,自从玉表姐把霍丘派到他身边,霍丘是朝乾夕惕,连一次差错都未出过,想想这可都是玉表姐调教出来的人,而玉表姐只比自己大四岁……

  以往他事事都听爷娘和阿姐的,这段时日他指派了霍丘不少事,渐渐习惯了自己拿主意的感觉。

  他定了定神,试着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道:“某五岁开蒙,已在国子监念了六年书了。”

  太子温声说:“杜家子弟个个芝兰玉树,令尊更是才贯二酉,听闻杜公当初进士科得了第一等,却因作了一篇《百姓苦》的长赋被吏部的昏官贬谪出了长安,我有幸拜读了这篇长赋,别的官员惯于歌功颂德,令尊却字字为百姓叫苦,可惜这篇长赋并未传到我阿爷手里,就被当年那位昏庸无能的顾尚书擅自压下了,这事……杜公子可听说过?”

  杜绍棠暗暗捏了把汗,那是阿爷仕途的重大转折点,原本前途无量,自此跌落谷底,这话事关杜家前途,绝不能随意作答,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求助似的看向阿姐。

  太子看在眼里,不免有些懊悔,本想随便找些话头,没想到叫姐弟俩如临大敌。

  杜庭兰察觉弟弟求助的视线,面上没吭声,脊背却挺得更直了。

  杜绍棠心里一亮,斟酌着字句道:“阿爷常说身为朝廷官员,第一要义是为圣人和百姓分忧,越是明君,越能纳谏如流,所谓‘法有所失,卿能正之’。正因为圣人是一位视民如子的明君,阿爷才敢秉笔直书。”

  太子微微笑了起来,这番话不卑不亢,颂扬君主的同时,也再次剖白了杜家人的忠直心肠。

  他听说杜裕知性情太过耿直,常常面折人过,这样看来,杜绍棠似乎要比父亲柔和一些,外圆内方,尤为可贵。

  是了,杜夫人出身太原王氏,姐弟俩的性子许是随了母亲,难怪杜庭兰那样温柔敦厚。

  杜庭兰心中更是百味杂陈,阿玉总说要弟弟独当一面,她和阿娘却总是不放心,如今看来她和阿娘错得太深了,这世上哪有离不开护翼的小鸟,仿佛就是一刹那间,弟弟就长大了。

  就不知太子接下来还会问什么,不过看样子她不用时刻悬着一颗心了。

  太子不免有些无奈。

  怪他,他这也是第一次同小娘子搭讪。

  阿娘别的事都管得松,唯独在未来儿媳的事上分外留心,迁入东宫前,他身边没有侍婢,迁入东宫后,宫里亦只有些年长的嬷嬷。

  不只如此,阿娘还叮嘱几个儿子以阿爷为典范,一生不许纳妾。

  太子心里很清楚,当年正是因为先帝身边侧妃多,才致使襁褓中的阿爷险些遭了毒手,阿爷深恶后宫争宠,多年来从未纳过妃嫔,他们自小将阿爷对阿娘的专情看在眼里,也觉得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到了今年,他在阿娘的要求下开始留意长安这些仕女,原本他因为滕绍的缘故对滕玉意万分好奇,不巧在乐道山庄那一晚滕玉意风疹发作,他没能瞧见滕玉意的长相,倒是被杜庭兰吸走了全副心神。

  从前只是远观,刚才却近距离窥见了杜庭兰的相貌,风一吹,那薄薄的纱帘压根挡不住什么,杜庭兰琼鼻樱唇,生就一双弯月般的眸子。

  他从来没见过那样温柔清澈的眼睛,一望之下,心跳止不住加快。

  看出杜绍棠有些局促,他决定转移话题,笑道:“那边有说变文的,要不过去听听?”

  姐弟俩同时松了口气。

  就当这时,大批人潮朝青龙寺门前的拱桥涌去,杜庭兰始料未及,差点被人群冲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