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媚·恋香衾(出书版) 第42章

作者:寂月皎皎 标签: 古代言情

  唐天霄这才睁了眼,啧啧道:“怪道人家说你是奸妃,瞧你这恃宠生骄目无君上的模样,换哪个皇帝都该把你这颗小头颅砍下来盛酒了!”

  可浅媚明知他私底下不拘俗礼,也从不听那些闲话,依然背对着他,闭眼假寐。

  唐天霄揉着她的肩,淡淡道:“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这后宫也太闹了,也该平静平静了。”

  可浅媚怔了怔。

  她有些疑心唐天霄是不是在说她闹,可听口吻又不像。

  可后宫众妃嫔,除了她骄纵些,一个个都温良贤淑得很。

  ——哪怕沈皇后骄横狠毒,明着暗着害了好几个妃嫔,还把两个生得好些的宫女逼得投了井,她依旧是周帝和太后口中母仪天下的“贤后”。

  如果不是唐天霄全心维护,连可浅媚也差点被害得冤死在大牢中了。

  她转过身,试探着问他:“怎样才算后宫平静?”

  唐天霄黑眸明净安谧,静静地注视她片刻,唇边扬开柔得宛若要化开般的笑容,轻轻道:“后宫再没有一个人碍你的眼,也没有一个人阻止你与我厮守一生,便算平静了。”

  她还是不太明白,心跳却似漏了一拍,仰头望他那张俊秀宁静的面庞,笑盈盈道:“我现在便已过得很快活。”

  唐天霄便不说话,只将她更紧地拥到怀里。

  许久,她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他忽然低声道:“廿八那日沈皇后生辰,你也备上一份礼物,亲自过去道贺吧!”

  可浅媚脊背僵了僵,哼了一声,道:“我不去。”

  沈皇后是正宫皇后,若按宫中礼数,她的生辰,诸妃嫔须得按等级品服大妆晋见道贺。

  但可浅媚是异族人,入宫伊始唐天霄便发了话,不必以规矩礼仪相约束;后来经了大闹熹庆宫和盗取兵防图之事,可浅媚已将沈皇后视若仇雔,偶尔在宫中相逢,竟是视若无睹,再不行礼。

  唐天霄明摆是护着她,沈家又曾被他反将了一军,故而沈皇后也是无可奈何,又惧着不知何时回到她腰间的长鞭,再不敢发作。

  在可浅媚看来,她没在皇后生辰之日烧高香求她早登极乐便很厚道了。

  唐天霄并不意外她的拒绝,只是柔声道:“我晓得你不愿意去。可如果是我希望你去呢?如果我要你冲着我走这一遭呢?”

  可浅媚猜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纳闷问道:“可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没觉得你多怕沈家,更没觉得多喜欢她……”

  唐天霄没有回答。

  又过了很久,很久,可浅媚也已睡意朦胧渐入梦乡的时候,唐天霄惋惜般轻叹道:“便让她……快快活活过完最后一个生辰罢……”

  她一惊,忙睁眼看时,他却安宁地阖着眼,呼吸均匀悠长,似早已沉睡。

  多半是她太憎恶沈皇后,做梦都盼着她死,才梦着唐天霄说这样的话吧?

  她擦擦自己鼻尖的汗珠,继续埋在他怀里睡觉。

  天气渐渐炎热,其实两人贴得太近睡觉并不舒服。可她极贪恋他身上干净而阳光的气息,再不愿离开分毫。

  而他抱着她,也似睡得得格外香甜。

 

  但这晚可浅媚睡得却不好。

  或者说,突然之间便恶劣起来。

  仿佛有一道岩浆沉缓有力地淌来,炙热,鲜红,灼烈得像火,无声无息地扑向她。

  而她像忽然变成了一棵树,一块石头,脚下扎了根般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熔化着的岩浆将她淹没,张开嘴失声叫着,却连声音都被涌上来的岩浆堵住了。

  并没有想像中的火烧火燎的疼痛,却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烈意如焚,把五脏六腑都烫得纠结扭曲起来。

  她惊慌失措地试图从禁锢住自己的岩浆中逃脱,努力曲起自己的关节,狠狠向外甩着。

  终于能挣动了。

  她听到自己挥舞手脚挣出岩浆时惶恐尖厉的大喊声,然后听到了另一个声音,焦急地高喊着自己名字。

  

灯蛾惊火,堪叹未了人

  “浅媚,浅媚!醒醒,快醒醒!”

  她睁开眼,眼前昏黑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唐天霄那张放大的脸。

  他正唤着她的名字急急地晃着她。

  她的身体被他抱在怀里,双手被他抓紧了贴在胸前无法再挥动,但自由的双脚正以凌乱的节奏快速地拍着床板。

  “浅媚!”

  他再唤她。

  她终于安静下来,黑眼睛迷茫地转来转去,好容易汇聚了神采,立刻无力地在他臂腕间瘫软下来。

  “什么破梦!”

  她低低地骂,头歪向唐天霄前胸,额前尽是漉漉的汗水。

  唐天霄松了口气,放开她的手腕,拿袖子给她擦脸上的汗珠,又把她泼墨般的乌发掠到脑后,柔软地顺了他臂腕淌落。

  “做噩梦了?”

  他揉揉鼻尖叹气,“你这丫头做起梦来也忒夸张!”

  可浅媚苦着脸,惊魂未定地拍拍胸,无奈地咂咂嘴说道:“哎,我也快给吓死了!”

  “没事,梦而已。我去倒杯水给你。”

  “嗯。”

  可浅媚窝在他怀里,绵绵地答。

  她难得表现得这么柔弱,让唐天霄又是怜惜,又是好笑。

  外面虽有贴身的侍女值守,他也不喜有人在这时候走进属于他俩的空间,遂自己起身找到渥着的茶水,摸摸尚有一丝温意,便拿到床榻前,满满倒了一盏茶水来,把她扶起,看她一气喝光了,问道:“怎样了?要不要再喝些?”

  可浅媚摇头,道:“舒服多了。就是头还疼。”

  唐天霄便丢开茶盏,依然将她抱在怀里,拿指尖为她揉着太阳穴。

  她的呼吸渐渐均匀,惊吓里泛出的潮红慢慢褪去,依然是吹弹得破的如雪肌肤。

  他便问她:“什么梦呢?吓成这样。”

  可浅媚蹙眉,郁闷道:“想不起来,就觉得好像四面都是墙,压得我透不过气……哎,还火热火热的,烫得我只想尖叫,偏偏叫不出声来。”

  唐天霄的神情忽然诡异起来。

  他深婉含蓄地说道:“浅媚,你确定……你做的不是春.梦吗?”

  揉在她太阳穴上的手不知不觉转移到了别处。

  可浅媚张了张嘴,没能说话。

  她发现这男人的一双凤目虽然潇洒俊逸,明若秋潭,不过细看去……总似透着股狡猾淫.荡的味儿。

  正所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她不幸靠得近了些,于是被亵.玩的就成了她。

  

  第二天,唐天霄眼角出现一大块瘀青,可浅媚不解。

  据唐天霄回忆,可浅媚梦里似疯了一般乱捶乱踢,本来只是捶在了他的胸前和臂膀上,他被惊醒后就着昏暗的烛光查看时,被她一拳打在眼睛上,有好一会儿只能以独眼龙的姿态安抚沉醉在春.梦里不肯醒来的死丫头。

  据臣工们回忆,周帝金口玉言,亲自确认是因操劳国事过度,出门时一头撞在了门框上,害得宫中内侍大总管领了大匠细细查看每处宫门,看看能不能修缮拓宽,或用软木软皮包个边什么的……

  据守在门外的宫人们回忆,这晚帝妃二人战况激烈,声震遐迩,床板差点没给踢腾得四分五裂。

  可怜淑妃娘娘虽练过几天武艺,到底是个女孩儿,那样纤纤小小的身板儿,怎么也抵挡不住年轻帝王万夫不挡之勇,承应半宿之后终于忍受不住大哭大叫起来……

  应和宫人们传闻的,是倒在床边的茶壶和茶盏。

  茶壶的用途尚可想象,不晓得那位万乘之尊拿了茶盏做什么来着,果然君心似海,其幽新隽妙,远非碌碌常人所能揣度……

  宣太后闻得风传,嗟叹一番,只令人去问唐天霄,宫中众妃嫔有无喜讯传来,可慰老母亲殷殷盼孙之心。

  熹庆宫里另有战况,却是皇后娘娘不知因何时大动雷霆之怒,把为她梳头的宫女打了个半死;许久之后才有隐隐谣传,说与一根白发有关。

  她本比唐天霄年长一岁,需得统领后宫,又不比唐天霄潇洒度日,倜傥不羁,事无巨靡均喜恭亲而为,故而终日浓御铅华,盛妆以待,劳心劳力之余,看来竟比唐天霄年长了五六岁不止,更加无法和十六七岁的可浅媚相比。

  明漪宫宇文贵妃自小产后一直缠绵病榻,唐天霄命太医一日数次诊治着。

  她久病不宜侍寝,又没了孩子羁绊帝王之心,唐天霄便极少再踏足明漪宫。

  她却是隔了数日才听着这些话,居然派人送了三益丹、相思散等壮阳补气之药给唐天霄。

  莫不是她嫌唐天霄还不够厉害,想他再强悍些,好把淑妃娘娘活活虐死吗?

  这满宫里行事出人意表肆无忌惮的,除了可浅媚,就数这位脾气古怪的宇文贵妃了。

  

  接到宇文贵妃特殊“礼物”的当日下午,唐天霄在御书房秘密传召一直为她诊治着的两名太医询问病情。

  太医答道:“根据太医院存档笔录,贵妃娘娘小产后气血两虚,甚是孱弱,但经了这两个月的调养,已经略有好转。”

  唐天霄微阖凤眸,淡淡道:“朕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殿内一时沉寂,只余两名太医沉重的呼吸和唐天霄指骨不急不缓敲在案上的笃笃声。

  连在大门处守望的靳七都已屏住呼吸。

  许久,太医伏地,低低回道:“贵妃娘娘气郁脾弱,血瘀痰结,痨疾已成。虽华佗再世,只怕已无力回天。”

  唐天霄敲动的手指顿住了。

  殿外,日淡芭蕉卷,彩蝶自在飞;

  殿内,疏风潜透,金兽炉内一线幽香,清绝冷彻,直透肺腑。

  他轻轻问道:“还能撑多久?”

  “也只有三两个月了吧?若以大补之药调理,也许能撑个半年左右,但冬天是绝对逃不过了!”

  “如果下之以大泄之药呢?”

  太医打了个寒噤,相视一眼,小心答道:“如此……顶多不过十天半个月吧?”

  “十天半个月……”唐天霄臆叹,声音愈发低沉,“算了,由她去吧!”

  太医领命,悄无声息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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