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重生手册》 第116章

作者:作者:茂林修竹 标签: 古代言情

  我心里便有些不安,将椒房殿一干人都差遣出去寻她。

  明明还是正午,天色却黑得像是子夜。天际翻滚着雷鸣,有些隐隐的压抑。

  珠帘想起来时,我忙起身去看,却是清扬抱了韶儿来。雷声震起来,韶儿便抱了头缩进清扬怀里,兔子般动也不动。我伸手去接他,道:“韶儿。”

  他“呜”的一声便撞进我怀里来,小声道:“娘。”

  我抱了他在床上坐下,便有些无奈。他这个怕雷的毛病,实在是太柔弱了些。

  一道明紫色的闪电亮起来,片刻后,雷鸣如巨斧劈下来。我掩了韶儿的耳朵,他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也来盖我的耳朵。黑漆漆的猫眼里染了些水汽,却一片清亮。

  我不由便微笑起来,俯身亲了亲他。

  殿里伺候的人都差遣了去找红叶,御药房那边送来安胎药,只差一个洒扫的小宫女进来呈递。许是不曾进过内室的关系,一路上战战兢兢的垂着头,连步子都有些抖。清扬看她端不利索,便抬手接过来,她忙脚步匆匆的退出去。

  清扬接到手里,却不急着进呈,一时只是看着那汤汁。

  我说:“是安胎药,呈上来吧。”

  清扬垂了眸子,道:“是。”上前时却不知怎么的,竟踩了裙子。一碗药全扣在了地上。

  正巧有一道雷劈下来,那闪电映得她面色苍白,表情却如常的平淡。她说,“民女一时失手,娘娘赎罪。”

  我说:“不碍。再命御药房呈一道进来吧。”

  她说:“民女去取。”

  她起身退下时,珠帘再一次被拨开,红叶跟水里捞出的人似的,湿淋淋闯了进来,看到清扬手里的空碗,便默然的闭上眼睛,雨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她大概再也站不住,软软的滑坐下来。

  我忽然便明白了什么。

  除了怀里的韶儿,四面忽然都变得石头般冷硬。

  我说:“清扬,你先带韶儿回去。”

  韶儿圈了我的脖子不说话。

  我便笑道:“韶儿乖,娘亲待会儿去看你。”

  韶儿把头埋进我肩膀。怎么都扯不开。我便叹了口气。我讶异于自己的平静,平日里一些小事都要纠结于怀,此刻却连半分情绪都无。仿佛早已麻木了一般。

  我说:“清扬,你去取药。”

  清扬脚步顿了顿,却还是领命去了。

  我便对红叶说:“那药我还没吃。你且去沐浴,不要着了凉。无论是什么事,都先平复了心境再说。”

63、第57章(下)

御药房往宣室殿、椒房殿呈药时,都是要留一份备查的。清扬取了药回来,我命人宣了晁太医,让他和清扬细细的校验。结果也只是一份平常的安胎药罢了。

  看着像是虚惊一场,我心里却明白,清扬不会无缘无故摔那一跤。她必是觉出那碗药有什么不对,故意打翻了的。

  然而我问她时,她只是垂了睫毛,淡然答道:“是民女行止不慎,娘娘赎罪。”

  她这样的姑娘,打定了主意不开口时,任谁都撬不开。

  我便不再追问,只命排检椒房殿的宫女太监,寻出这一日送药进来的宫女。

  对着名册核对出姓名,是前日才从宣室殿调拨来的宫女,只在殿外洒扫。我命人去宣,却寻不见。

  李德益来问,可要差人去搜捕。

  换做我往常的性子,定然二话不说便着人拿来审问。然而上一世我便吃够了率直的苦头,这一遭再不敢把人心往简单里揣摩。她既然有胆量往椒房殿里端毒药,就必定不会这么简简单单畏罪潜逃了。

  便命李德益不必追问。只让他去给管事嬷嬷传话说:那小宫女送药进来时,我看她手脚利索,想要将她调到内殿伺候。她何时回来,便让她来谢个恩。   将这一遭烂事暂且搁下了,便去后殿看红叶。

  她这一回洗得略有些久,我进去时,她只穿了浴袍坐在水池边,满头漆黑的头发散开来,遮了眼睛,湿淋淋的滴水,还在发呆。

  我便在纱帐后的软榻上坐下来,问道:“你今日究竟听到些什么?”

  红叶身上震了震,片刻后,缓缓的跪起来,道:“奴婢听陛下说,小姐这一胎怀得确实不是时候,若没别的法子……便打掉吧。”

  我便沉默下来,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究竟怎么才‘是时候’?这孩子出生时,大约正是伐蜀的紧要关头。若是个皇子,岂不是大振人心?便是个公主,也毕竟是皇后所生,终究是喜事一桩。

 莫非只有刘碧君生养的,才是他苏恒的孩子?

  红叶又道:“……不过陛下又说,想要再考虑考虑。”

  我说:“既然这样,你那般模样闯进殿里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红叶垂了头,道:“奴婢看道宣室殿曹中侍进了御药房,给了太医一张方子。怕陛下临时又改了主意。”   

我思索了片刻,“今日的药已查验过了,是安胎药。”   

红叶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来。我怕她又要犯起傻,便又说,“但是第一份药,清扬故意打翻了。送药进来的宫女是前日从宣室殿调来的,我差人去问时,她已经不知去向了——就算不是苏恒,只怕也有别人要害我。”  

 红叶便垂下头来,又道:“奴婢还有事要对小姐说。”

  我便点头听着。

  她说:“……戾帝与小姐相识一事,是奴婢告诉皇上的。”  

我便愣了一愣,“嗯……这是一件。只是你为何要无缘无故跟他说这一遭?”

 红叶道:“太后说小姐枕下藏了匕首,是心怀不轨。奴婢争胜,便小姐从戾帝手上救了陛下的事说了出来。太后对戾帝似乎颇多忌讳,因此这些年奴婢时常想,太后对小姐的成见,怕便因为是奴婢当年的错。”

  我便有些了然,“这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吧”

  “是始建六年,小姐随陛下去樊城时的事。”

  她这倒有些像是老人家临终忏悔的意味了。

  我原只是希望她心里别对苏恒存着幻想,处处替他做好人,倒没有让她把这些陈年旧事全招供了的意思。便笑道:“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都过去这么久了。太后说我心怀不轨时,便已存了成见。哪里是你一句话能左右的."

  红叶停得稍有些久,又说:“世子爷送来的葡萄酒,奴婢也是见过的。”

  她忽然便丢下一道雷来。我脑子里便有些空空的,声音也一时梗住:“嗯……然后?”

  “那日陛下原本想让奴婢把酒带给小姐。恰逢世子爷进殿议事,陛下便转而赐给了他。那封口是奴婢亲手贴上的,所以奴婢认得。然而酒送来时,奴婢并没有想到……”

  那口气哽得胸口都要疼了,此刻才终于能舒出来,我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这丫头……”——若连红叶也背叛了我,我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我说,“你见的是酒,又不是毒,自然想不到的。

  然而再仔细想想,心里便微微的有些被捏住了。

  ——如果那酒原本是打算给我的,苏恒应当不会在里面下毒。如果原本就是要给舅舅,便不会让红叶瞧见.

  除非苏恒那个时候便想要不声不响的除去我。可是我很清楚,苏恒不是那么歹毒的人。我纵然所爱非人,也是时运不济,并非我错看了苏恒的品格

  我说:“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红叶道:“奴婢也是前两日周赐来喝酒,去开窖时才想起来。心里一直疑惑着,便不敢说。”

  我点了点头。已然没了与她说笑的心境。

  红叶却没有停下来,又说:“还有第三件……春玲儿那边前几日便送来了消息."

  我默然,“刘碧君确实有了身孕?”   

红叶点了头,“然而春玲儿原本就是太后的人,她传过来的也未必就是真话。”

  我暗笑——太后在这件事上作假有什么意思?莫非她还能凭空给刘碧君变一个孩子出来?

  不过这回倒是能想通苏恒为什么不想要我的婉清了。若我和刘碧君几乎同时诞子,苏恒势必要有所表态。为了安抚沈家,椒房殿这边势必要大加赏赐,普天同庆。刘碧君那边反而要故意冷落着,孩子和母亲可能不但得不到应有的尊荣,反而要沦为陪衬,在阴影里度日。   

但若我的孩子没了,刘碧君又诞下皇子,那便是韶儿之外苏恒仅有的孩子。出生的时机又好,有的是借口尊崇他。

  可是这么想的时候,心里总有种令人厌恶的熟悉感。仿佛被什么诱导了,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设计之中一般。  我揉了揉红叶的头发,“赶紧洗完了回殿。地上凉,别跪着了。”

  我心里烦乱,回了寝殿,便命人燃上安神香,闭目静思。

  我仔细的回忆,刘碧君怀孕的事是怎么传到我耳中的,苏恒留宿汤泉宫的事又是怎么露馅儿的,我如何知道有人想要除掉我腹中的孩子……那种厌恶感便越发的深刻了。

  是有人把那风吹到我耳边,不由得我不去追究。然而要说刻意,却又全无痕迹可寻。不过是一两个宫女的闲聊,不过是太后又一次炫耀,不过是清扬偶尔摔倒,红叶无意窥见。谁能这般神通广大,把这一些都算到?  香雾缭绕。因着空气微潮湿,那味道沾衣,弥久不散。

  我微微觉得困倦,一时神思恍惚起来。

  迷迷糊糊中,竟然又想起婉清初初降生的那段光景。

  我记得自己在帐子这边听到苏恒离去的脚步声,那个时候我本不想对他漠视顽抗。我想说:“三郎,你过来抱抱我们的女儿。我想了很久,也不知该给她取个什么名字。”    可是当时我恍然想起,当我分娩剧痛的时候,有人在产房前将苏恒叫走,说的是,刘碧君阵痛不止,怕是动了胎气。那个时候我咬住被子将婉清生下来,连一声呻吟都不想发出来。然而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幻想,我想苏恒还是坐着我身边的,我将他的手臂抓得满是血痕,而他依旧俯身在我耳边,叫着我的名字。那幻想如此的真实,我甚至可以觉出手中血肉的温度,耳边鼻息的湿热。

  所以我不想再见他。我用被子蒙了头,连脊背也不给他看。

  我记得刘碧君分娩当日,婉清高烧不止,我宣不来御医,红叶冒了大雨去前殿拦下哥哥。哥哥为我访求名医,差人送来两副汤剂。婉清吃不下去,我和红叶将药摸在乳口,一点点给她哺进去。   

这个孩子只有巴掌大小,便吐了整整一盏血。然而她总算活了过来。

  我和红叶半个月不曾安眠,终于能睡过去,醒来时便听说刘碧君已在殿外跪了整天。   她在殿外哭求我救她儿子的性命,我不想理她,差人打发她走。她在外间痛哭哀嚎,说愿意以死相酬,只要我手上那副汤剂。我没有给她,我当然不会给她。何况那两副汤剂已经都没了,一副在我伸手去接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另一副喂给了婉清。

  苏恒在那天夜里来了椒房殿,发了大脾气,说没有想到我这般铁石心肠,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婉清在一旁酣眠。他控诉我时悲愤得理直气壮,可是我什么也不想对他解释。我只是想,我的女儿病重将死的时候,他在哪里?

  没有从我这里求到汤药,刘碧君也终究救活了她的儿子。

  有温热的水汽漫过了口鼻,我微微觉得窒息。头脑一时间昏沉,仿佛被什么缚住了一般。那东西像是蛇一般悄无声息的游荡,一点点的勒紧,无法察觉,无法挣脱。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苏恒的面孔近在咫尺,我下意识的后退,靠在墙上艰难的喘息。

  苏恒面色便有些凝重,上前来探我的额头。我几乎便要挥手将他打开,幸而及时回过神来,攥住了他的手。

  “做了什么噩梦?”他面上的关切不像是假的。

  时近黄昏,雨早已停了。外间晚霞满天,染得屋子里都是赤红昏黄的颜色。苏恒的身形浸在古卷似的暖光里,沉静安稳。

  我说:“梦到肚子里的孩子。三郎……若她有事,我也不想活了。”

  苏恒的手猛然便收紧了。

上一篇:花月佳期

下一篇:淡扫娥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