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不敢当/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17章

作者:天如玉 标签: 古代言情

  “啊,对不住……”

  楚连望向渐渐消失于视野的西篱门,这半生颠簸,终于要去更远的地方了。

  那个人是不是如意?

  如果是,那也好好告别过了,如果不是,就当是她吧。

  他低头看着自己捧筑的手,这双手为了活命被无数人摸过、掐过、打过。饥荒的时候觉得为了生存已经做到了极致,等做了伶人才明白那些不过皮毛。

  在最灰暗的岁月里,家人也一个个离开人世,他的支柱一个个倒塌,只有记忆里那张灿若春花的脸还能给他希望。

  她一定不会嫌弃自己,所以一定要回去。

  可是回去的路那么艰难,他似乎永远攒不够赎身的钱,也不敢托人打听她的消息,怕又是一个噩耗,那连唯一一点希望都没了。

  如意,你如今怎样?可已吃饱?可有穿暖?

  若那丞相是你多好,不管是做男人还是做女人,起码,你还是个人。

  只不过今后你我云泥之别,就算你不嫌弃我,我也配不上你了。

  他低头击筑,听着歌姬们的歌唱,低声相和:“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伶人们出发半月后,谢冉拿着一封折子走入了谢殊的书房。

  “伶人队伍过宁州时遭秦军拦截伏击,全部被俘,当场尽戮。”

  “……”谢殊手里的笔掉到了地上。

  谢冉始终冷着张脸:“这是刚到的快报,丞相可以去查,绝不是我下的手。”他转身出去了。

  谢殊从震惊中回神,拿起折子再三察看,确是事实。

  怎么会这样?怎么终究还是害了他……

  晚上回房,又经过那丛栀子花树,她怔怔地站了许久。

  苟富贵勿相忘。虎牙,我是这世上最黑心的人……

  第二日早朝,丞相缺席。

  皇帝深觉意外,谢殊虽然把持朝政,表面功夫一向做得好,从未有过不告而假。

  很快谢府派人送了折子入宫,称丞相忽然病倒,请皇帝恩准赐假。

  一直活蹦乱跳的丞相忽然病了,整个都城都展开了热议。

  有耳目聪灵的打探到之前被送走的伶人当中有谢相亲选的那个乐人,于是绘声绘色地推测出了一段故事——

  丞相看中了那个乐人,皇帝却将这乐人送去了吐谷浑,哪知秦人凶狠,俘虏杀害了乐人,丞相闻讯大恸而病。

  桓廷刚进酒家就听见一群人在传播这故事,上前逮着主使就是一顿踹。

  “嘴碎的东西,丞相也是你们能妄议的?”

  大家吓得一哄而散。

  杨锯从里面出来迎他,目光落在他身后大门外,诧异道:“那不是仲卿的车马么?他这是要去哪里?”

  鉴于丞相好男风,很多大臣都不愿前去探视。有一部分想去探视的,怕惹人闲话也打消了念头。

  卫屹之却在此时光明正大地去了相府。

  愈发闷热的夏日,谢殊房内门窗大敞,她侧身卧在榻上,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卫屹之被沐白送入房中,刚好看到她的侧脸,似日落后不久便已悬在天边的皎月,不明亮,反而有些苍白。

  卫屹之在旁坐下,静静看了她许久,低声唤了句:“如意。”

  谢殊倏然转头,眼神从迷离中渐渐清晰:“是仲卿啊。”

  她要起身招待,被卫屹之拦住。

  “如意语气怅惘,看来是心病,究竟出什么事了?”

  谢殊笑了笑:“没什么事,最近天气反复,我有些操劳,就这样了。”

  卫屹之摇头叹息:“你我兄弟,何必遮遮掩掩。如今外面人人传是因那伶人之事,可是真的?”

  谢殊垂眼盯着他衣摆上精致的绣纹,忽然发现对于自己的过去,知道最多的除了谢铭光外,居然就是眼前这人了。

  真是意外。

  “他是我幼年玩伴。”

  卫屹之眼露诧异,很快又掩去。

  “当初若非他赠了半包谷米给我,我根本熬不到谢家派人去荆州,也就没有今时今日。”

  “那你又何必将他送去吐谷浑?”

  “为了博个清白名声。”她扯了一下嘴角:“总之皆因我自私而已。”

  “哪里的话,是秦兵凶戾,这一切只是意外。”卫屹之沉默片刻,忽而道:“其实家兄也是这般在途中被秦兵俘去的。”

  谢殊意外地抬头:“什么?”

  “家兄卫适之,年长我十岁,我幼时体弱多病,还是他教我习武强身。他领兵戍边,建功立业,本该功成名就,那年回都探亲,经过交界巴东郡,遭了秦兵伏击。”

  “那他现在……”

  “怕是不在了吧。”

  谢殊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默默无言。

  卫屹之伸手覆住她的手背:“看开些吧。”

  谢殊低头看着他的手指,点了点头:“多谢。”

  卫屹之告辞时已是满街灯火,茶馆酒家里时不时有歌姬浅吟低唱,也有人在继续议论着丞相和那乐人。

  当初他兄长出事时,也有人或幸灾乐祸或扼腕叹息地议论过。但他们只是外人,又如何知晓真正经历的人是何种感受?

  回到府中,他找出了皇帝赏赐的珍贵补药,命苻玄送去给谢殊。

  “郡王怎么忽然……”苻玄一时失言,及时收口。

  卫屹之摆摆手:“去吧。”

第21章

  覆舟山之南有地坛,是皇家药圃,里面栽种了各种药材,以供宫廷用药。

  谢殊养了几日病后,独自一人去了地坛,在那里择了一小块地葬了那颗牙,做了个假冢。

  她孤身一人,却用一件外衫裹了一大堆干粮美酒。幼年时虎牙为糊口奔忙,如今安息地下,她一定要好好供养他。只是为不给别人看出来,干粮都包好埋入地下,美酒都撒入土中,假冢也做得很小。

  若确定他真死了,再给他起个大坟吧。

  从地坛出来,忽闻覆舟山上传来了铮铮琴音。她一时好奇,沿着山道走了上去。

  时值正午,烈日炎炎,她仍旧中衣外衫齐备,直到此时行走在山间才感到一丝凉意。

  上次和卫屹之见面的凉亭里坐了个人,散发敞衣,正在抚琴。空山寂静,只有他一人在座,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谢殊不喜欢音律,之所以过来也是因为听到乐曲想起了虎牙,此时却被此人的放浪形骸吸引了,忍不住走近了几步。

  那人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来,斜眸一眼,不尽风流。

  “咦,这不是丞相嘛。”

  谢殊笑了一下,走入亭中:“王刺史怎会在此?”

  王敬之停下抚琴,拿了旁边酒盏笑道:“想来便来了,丞相可要同饮一杯?”

  谢殊坐到他对面:“也好。”

  王敬之已有些醉态,眼神都朦胧迷离起来,替谢殊斟酒时说道:“丞相似乎很喜欢我赠送的那乐人。”

  谢殊愣了愣:“怎么说?”

  “看你眉目之间神色郁郁,定然还在惦念他吧。”

  谢殊不由心生佩服,一个半醉的人还能察言观色,这些世家子弟真是厉害。

  “算是吧。”

  王敬之根本不安慰她,反而哈哈大笑:“那这么说,丞相你是真有龙阳之好了?”

  “真真假假,又有何分别?”

  “自然有分别,以后我与丞相相处可得把握好了,千万不能被人瞧见。”

  谢殊酌一口酒:“你醉了。”

  王敬之又放声大笑,笑完忽而一头栽倒在石桌上,径自睡去。

  谢殊错愕无比,左右环视,真的只有他们俩在,是要放任他在这儿睡着,还是扛他下山?

  她起身戳了王敬之一下,他忽然惊醒,迅捷地握住她的手,继而一愣,又连忙松开:“平常跟家人打闹惯了,丞相见笑。”

  他看着谢殊的眉眼,一手支额,口中低吟:“芙蓉半开倾城色。丞相若是女子,我定要上门求娶,哈哈哈……”笑完又伏桌大睡。

  谢殊摇摇头,不管他了,自己下山去。

  上山时还是烈日炎炎,下山时竟已乌云密布,不一会儿便落起雨来。

  谢殊走到半道又返回,将那件用来包供品的长衫盖在了王敬之身上,免得待他醒了说她不近人情。

  回到谢府,沐白正带着一大群人要出门,见到她,急忙迎了上来:“公子可回来了,你独自出去可吓死属下了,属下正要去寻你呢。”

  谢殊勉强笑了一下:“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沐白看她情绪低落,连忙拿别的事来转移她注意力:“对了,公子让属下去查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宁州那边并无秦兵俘虏晋人之事,那份快报应当是假的。还有,冉公子的确调动过府内兵马。”

  谢殊眼神一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谢殊长长舒口气,没想到自己真猜对了。

  她目前给谢冉权力有限,边防快报只会直接递到她手上,那日却是谢冉送来的,难免惹她怀疑。

  伶人是谢殊亲手挑选的,谢冉无法在队中安插人手,一定是打算等伶人队伍出了建康再派人去除了楚连,再用一封假快报做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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