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第21章

作者:罗巧鱼 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贺兰香接过拜帖,缓慢拆开,看了眼来者姓名,狐疑道:“谢寒松的夫人?她不在谢家待着,来找我做什么?”

  细辛道:“主子若不想见,奴婢这去给您回拒。”

  贺兰香素手掩唇,打了个妖娆娆的哈欠,“见,怎么不见,既来了京城,早晚都要和这帮人打上交道,若不见,倒显得我多害怕他们似的。”

  她顺手将拜帖一丢,倦倦道:“去,将我那身寡妇装取来。”

  穿戴完整,贺兰香没胃口进食,只用了盏凉丝丝的紫苏饮,往口中填了块饴糖,嚼着便往花厅去了。

  谢氏祖宅共有五进大院,待客之堂位于二进仪门处,已破败的不成样子。贺兰香临时让人洒扫干净,换上一套她从临安带来的红木桌椅,正中挂上副吴道子的山水画,这才有点气派可言。

  她让春燕去将王氏母女引到厅中,等待间隙烹茶点香,一派安然从容。

  袅袅茶香中,贺兰香听到脚步声,抬眼望向厅外。

  隔着轻烟,她望到一帮穿绮着罗的女眷,中间簇拥了名中年妇人,妇人保养得宜,容貌姣好,头顶高髻金簪,身着紫色点赤金缂丝裙,外罩雀金蓝大袖绸衫,绸衫未有明显花纹点缀,却暗纹流动,在光下流光溢彩,华美异常。

  贺兰香一眼便知妇人乃是谢寒松之妻王氏,遂收起打量起身迎去,面上含喜带悲,到门槛处时止步福身,柔款乖顺道:“侄媳贺兰氏,见过婶母。”

  王氏扶她起来,口吻亲和:“好孩子,这一路苦了你了,难为你年少戴孝,你放心,往后你在京城,自有我们这些自家人帮衬,权当在临安老家便是。”

  贺兰香眼中顷刻涌出泪来,掩面抽噎道:“婶母有所不知,侯爷他,他……”

  王氏忙攥紧了下她的手,压低声音,“什么侯爷,那是护国公,以后切莫再犯糊涂。”

  一句话落,贺兰香心里顿时有了底,对王氏的来意也大致清楚,匆忙止泪,引领王氏落座。

  她为王氏斟上茶水,面上满怀歉意,略有哽咽道:“原本昨日初到京城,便该去拜访婶母,可惜天色已晚,侄媳不敢打搅。腹中孩儿又作怪,害得昨日吐到丑时方歇,今早便又误了上门时辰。本心怀不安,今见婶母如此大度,侄媳当真无地自容。”

  说到后面,她又落了两滴泪,真真愧疚至极的模样。

  王氏用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拭泪珠,心疼道:“这是什么话,都是过来人,婶母岂会不知你的难处,我早闻你体质柔弱,今朝过来,特地给你带了些养身补品。”

  说着便命人将盒子捧来,一件件打开介绍,如雪莲血燕,虫草老参,凡名贵之物,应有尽有。

  “喏,险些将这尊大佛给忘了。”

  王氏亲自将描金盒匣捧到贺兰香面前,笑道:“这里面的陈皮,乃是昔年你妹妹降生,你叔父特地搜集存下,留着给她当嫁妆用的,距今已有十六载,素日多方亲朋来求,我与你叔父俱是不舍。今日来时,我想到你孕中定会害吐,陈皮正好有理气健脾的作用,便特地给你盛了几两过来,届时若是用完,只管遣人再取。”

  贺兰香面露为难,“这礼太过贵重,侄媳岂能收下。”

  王氏佯装沉脸,“这可是你妹妹特地为你挑出的上品,你若是不收,不仅是拂了我与你叔父的心意,连你妹妹也顺带辜负了去。她生性喜静,绝不肯主动亲近了谁,若非真心喜欢你,哪会悉心准备。”

  王氏转过头,看向候在门处的随行婆子,板下脸正色道:“姝儿越发没规矩了,既吵着跟娘过来,眼下来了,还不快来见过你嫂嫂。”

  贺兰香随之望去,定睛看了两眼,便见有名少女从婆子身后缓慢踱了出来。

  少女肤色白皙,五官秀丽,身着湖绿色交领长襦,外着绣竹亮缎半臂,肘上绕了条深棕色净面披帛,一眼望去,沉压压的一身,与年龄毫不相符。

  小孩装老成。

  贺兰香噙笑起身,主动冲少女略福身段,“见过妹妹。”

  谢姝硬着头皮挪到她面前,压下面上烦躁,福身行礼,声若蚊蝇,“见过嫂嫂。”

  王氏先将谢姝拉到身旁坐下,又握住贺兰香的手,笑道:“你二人年纪不过相差两岁,说是同龄也不为过,想来能说到一起去,以后烦了闷了,只管去找姝儿玩,心情一开怀,于你的身子也好。”

  贺兰香点头应下,说不出的乖顺温软。

  王氏再看谢姝,“还有你,以后要常与嫂嫂走动,你成日念叨江南多好,你嫂嫂正是从临安来的,你想知道什么,正好问她。”

  谢姝垂着脑袋,眼中嫌弃好悬没能压住,闷声道:“女儿知道了。”

  贺兰香欣赏着小姑娘脸上精彩的表情,面上笑语盈盈,心中冷嗤一声。

第27章 撒谎

  炎日当空, 连风都是沉闷的,无声无息兜头泼下,泼起人一身烦躁。

  谢姝出?仪门走?的急, 险被地上翘起开裂的花砖绊倒,好在被丫鬟及时扶住。

  王氏跟上她, 斥道:“多大的人了走路还不当心,好好个姑娘家, 怎就成睁眼瞎了?”

  谢姝哼了一声?,秀丽的眉头蹙紧, 愤岔道:“我不是睁眼瞎, 娘才是真的睁眼说瞎话。”

  王氏冷了脸色, “没大?没小?, 我看真是我和?你爹将你惯坏了,回家将孝经抄上百遍再说。”

  谢姝一听要抄书,气焰立马便消了, 改为委屈巴巴揪住王氏袖子,软声?控诉,“女儿哪里说错了, 娘将我带来便算了, 打着我的名义给?那贺兰氏送礼我也忍了, 可您还让我管那贺兰氏叫嫂嫂,她一个……算我哪门子嫂嫂, 她也配?”

  王氏瞥了女儿一眼,抽出?袖子,“她是护国公的遗孀, 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叫她一声?嫂嫂, 不折煞你的人物。”

  谢姝:“可她与那谢折分?明是一伙的!爹爹昨日被抬入家门的样子您又不是没见,您不与她为敌便算了,怎还上赶着来讨她的好,简直自降身份。”

  王氏看她,平静询问:“那依你之见,为娘该当如何??”

  谢姝欲言又止,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王氏:“学?你爹那样,到陛下面前揭发谢折的恶行,然后给?他换来更高的官衔,再将自己?气倒中风,公务让贤于旁人,那样便能舒坦,解气?”

  谢姝纠结难言,终一摇头,“娘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氏长叹一口气,握住女儿的手,软下语气道:“姝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道是唇亡齿寒,眼下的局势你不是看不清,阳夏谢氏昔日何?等风光,如今又剩下什么了?谢折兵权独揽,连你舅舅也不过分?到宿卫军那一杯羹,你爹又是如此,倘若咱们再丁点手段不使?,岂非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谢姝表情似有松动?,却嘴硬道:“可爹说过,那些阴谋阳谋的都是男人间的事情,同内宅无关。”

  王氏道:“男人有男人的见识,内宅有内宅的手段,信陵君再是深明大?义,没有如姬窃虎符,他照样救不了赵国。咱们身为女子,更该利用好自己?的身份才是,无论如何?,贺兰香肚子里怀的是谢氏血脉,这个孩子生下来,是对谢折的一大?掣肘,生不下来,谢折也要为之付出?代价。我姝儿生性聪慧,是能听懂娘的意思的,对么?”

  谢姝哼了口气,总算不情不愿的妥协下来,闷声?道:“明日里李家赏荷宴,我会叫她一同前去。”

  王氏抬手摸着她的发髻,笑:“这才是娘的好孩子。”

  谢姝:“不过我也只与她多说两句话罢了,可不会刻意亲近她,她性子慢慢吞吞的,也不太?聪明的样子,看着便招人烦。”

  王氏笑而不语,转脸望去仪门,心道她可比你聪明多了。

  来时王氏还在想,该如何?与这贺兰香开场,不想对方先?发制人,上来便是一句“婶母”,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氏自然也就顺势而下,做足了长辈样子。

  那样的容貌,再搭上一副好心机,王氏有预感,贺兰香日后就算沦为弃子,照样能在京城搅起一番风浪。

  *

  送走?王氏母女,外面日头正盛,贺兰香不想顶着太?阳回住处,便留在花厅继续饮茶避暑。

  细辛清点着王氏此行留下的礼品,感慨道:“奴婢本以为这些高门贵妇都是孤高之人,不想谢夫人竟如此和?善,这样倒好,有她帮衬,主子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贺兰香听后嗤笑不已,仿佛听到什么多好笑的笑话,笑完,她目光往前,落到她亲自斟给?王氏的那盏茶水上。

  从王氏落座到离开,那盏茶纹丝未动?,一口没下。

  这母女两个,没有一个是看得起她的,只不过一个年纪大?,会装,一个年少,装不出?来而已。

  *

  翌日早,因要赴赏荷宴,贺兰香特地起早了些,穿戴整齐,走?时带上了几盒临安带来的胭脂膏子,到了李家宴上,只道是自己?亲手做的。世家贵女们素日见惯了金银珠宝,听到“亲手”二字,方起了些兴趣,纷纷开盒试用。

  “颜色好生浓郁,真与京城本地的不同。”

  率先?说话的是崔氏女,闺名浔芳,为人轻声?细气,身着一袭丁香色衣裙,更添温柔内敛。

  “好香啊。”今日组局的李氏女嗅了一下手上,发出?赞叹,“清清淡淡的,也不冲鼻,但就是雅致好闻。”

  谢姝神情恹恹,懒得往胭脂盒里瞧上一眼,阴阳怪气地道:“露儿姐在临安待那么久,竟也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可见你在那几年,也没用过什么好东西。”

  李噙露笑道:“临安的好东西多了,我还都要一一用过来不成?那我每日里别的不做,单坐在那试胭脂便好了。”

  她轻剜谢姝一眼,转眼噙笑看向贺兰香,“嫂嫂是往里加了什么香料吗?我素日得闲,也没少做着玩过,都没有这种好味道,你可要好好教我,不得藏私。”

  贺兰香在外时刻不忘自己?是个可怜寡妇,不仅穿的皎玉白的衣裙,神情也总是喜里掺悲的柔弱模样,扯唇一笑,比廊下随风摇曳的白荷还要招人心疼。

  她顺口胡诌:“也没加什么,就是取白芷、白荷、白芍药、白山茶四样,晒干磨粉,再取狐尾百合、凤仙花、丁香草、水仙、木槿,取其花蕊拧出?汁子,两样和?到一起,再加蜂蜡香油调制,密封装好,做胭脂时往里剜上小?勺,便可芬芳馥郁,触及生香。”

  李噙露败下阵来,连连摆手:“做不成做不成,名字都要把我绕乱了,我还是蹭嫂嫂的用吧,不揽那瓷器活了。”

  贺兰香便笑:“我那边多的是,你尽管去用。”

  二人从胭脂说到花,又说到廊下盛开芙蕖,都道没临安西子湖的好,那边才叫碧叶连天,花开如锦。

  谢姝插不进嘴,又不屑与别的闺秀搭话,独看得上一个崔浔芳,可崔家女又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棍子打不出?来三个字,只好无聊的拿点心喂鱼玩,心中懊悔不该带贺兰香来,风头全让她抢了。

  这时,大?群婆子簇拥来了名宝髻华服的年轻女子,谢姝听到动?静,转头望去,两眼顿时放光,激动?地迎上去道:“宝月姐?你怎的也来了?你家里人不是不放你出?来走?动?吗?”

  贺兰香循声?望去,对上来者?一张莹润讨喜的圆团脸,脸上圆眼圆鼻,连嘴巴也是圆润的樱桃嘴,活像画上观音身旁的小?仙人,说不出?的和?善可亲。

  却也只是像而已,“仙人”肚子高高隆起,显然只是生的稚气重了些,实则身怀六甲,乃是嫁为人妻的妇人。

  崔浔芳起身,面朝妇人福身,“见过嫂嫂。”

  贺兰香对妇人的身份顿时了然。

  七姓世代通婚,来的这位,应当就是去年初嫁入崔氏门阀的卢氏女,卢宝月。

  “我是打着看管小?妹的名头出?来的,再不到处走?走?,我真是要被闷疯了。”

  卢宝月挺着个大?肚子,性子却风风火火,到了便端起谢姝席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吓得谢姝赶忙去夺:“这是玫瑰花茶,你喝不得!”

  卢宝月叉起腰:“有什么喝得喝不得的!能将这小?畜生喝下来倒也好了,这都误了快两旬了,按理早该出?来了,我这是怀了个哪吒么!”

  李噙露也劝她:“急什么,都说瓜熟蒂落,时候不到,急也没用啊。”

  卢宝月气到发笑:“你们一群未出?阁的姑娘,也敢拿这样的话搪塞我。”

  她视线随即落到贺兰香身上,笑说:“想必这位便是贺兰嫂嫂了,嫂嫂你来评理,你说她们这群丫头片子是不是不害臊!”

  贺兰香被牵连进去,跟着笑闹半晌,晌午一至,人也疲乏下去,便就地卧在了屏风后的贵妃榻上,闭眼小?憩。

  她歇下,李噙露也自觉乏累,与崔浔芳结伴,找其他地儿午睡去了。

  三两分?散,最终席上也就剩下谢姝与卢宝月两个人。

  谢姝还像儿时一样,将头枕在卢宝月膝上,让她用头发丝给?自己?搔耳朵。

  “我还是同你最有话说,她们我都不喜欢。”谢姝埋怨,“露儿姐也同以往不一样了,在临安过了几年,回来便不与我亲近了,让人生厌。”

  卢宝月道:“因为只有你还是孩子心性啊,生在咱们这样的家族里面,哪有什么亲近不亲近,无非是今日你家得势,我便离你近些,明日她家得势,我便离她近些。家里若失势,公主千金也要坐冷板凳上,若得势,野鸟也能飞上枝头,充一充凤凰。”

  她冷笑。

  谢姝没听到弦外之音,霎时急了,抬脸瞪眼道:“我谢家哪里失势了!”

  卢宝月长吁一口气,手指头戳了下谢姝的头,“你啊,狗屁不通。”

  “我通的!”谢姝急于证明,“你们说的那些曲曲绕绕我都懂,我只是懒得去想而已。”

  她气鼓鼓杵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朝卢宝月凑过头去,高深莫测地道:“宝月姐,你知道李家为何?会匆忙从临安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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