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第20章

作者:罗巧鱼 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约在太阳落山时分,工匠入府,听了贺兰香的打算,开出了价格。

  看到账纸上那好长一串字,贺兰香有点肉疼。

  拿是能拿出来的,除非以后的日子不过了。

  她想了想,对细辛道:“去问问谢大将军此时在哪。”

  *

  后罩房。

  房中尚未打扫,一股灰尘味道,一豆烛火燃烧其中,不仅没能亮堂,反使房中更显压抑。

  谢折换了便服,粗糙布料贴合在宽阔的脊背上,坚硬的脊柱凸显形状,从后颈向下延伸,像在身体里藏了把锋利的长刀,气势森冷。

  在他面前,以崔懿为首的各路谋士缄默难言,针对今日受封之事难发一词,每个人的头顶都萦绕一团乌黑愁云。

  这时,门外属下禀告:“将军,贺兰夫人找您。”

  僵硬死板的烛火跳跃了一下,亮堂不少。

  谢折不假思索:“让她等着。”

  “可她说,是有要紧事。”

  寂静片瞬,谢折看了崔懿一眼,起身,开门出去。

  门外,美人手捧漆盒,巧笑嫣然。

  “将军还没吃饭吧,”贺兰香笑比蜜甜,美目流转,“这里面是我亲自做的榛子酥,你要不要尝尝啊?”

  谢折垂眸,瞥了一眼。

  食盒盖子右下侧,有一行不起眼的细字——福海酒楼。

  这女人说谎不打草稿。

  谢折抬眼,黑瞳稍聚光芒,口吻冷淡:“什么事。”

  贺兰香无视谢折身上的森森冷气,笑容越发乖软下去,“就是……我想修修我那所院子,可惜钱不太够,便想着找将军你借点,日后再还。”

  还是不可能还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他谢折铁打的光棍一个,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留着也是发霉,给她花点怎么了。

  贺兰香坏水越多,笑便越甜,脸隐约发僵。

  谢折假装看不出来她的那点小九九,面无波澜地道:“多少。”

  贺兰香伸出了四根手指头。

  “四十两?”

  贺兰香摇了摇头。

  “四百?”

  贺兰香还是摇头。

  谢折眉心一跳。

  他迈开长腿逼近了她,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笼罩,低下脸,认真问她:“贺兰香,你是要修出个皇城吗?”

第26章 客至

  压迫临头,贺兰香长睫忽闪,委屈兮兮,“我也不想的,可是京城的物价就是这么贵,我只是随便砸点东西,选点材料,便要这么多的钱,我有什么办法呢。”

  “随便砸点?”谢折压下口吻中的无奈,“你要砸什么?”

  贺兰香双目顷刻亮起来,一本正经同他分享起想法,“我要将那半个院子掀了改成池塘!”

  谢折:“……”

  “在池塘里面养鱼养花,一开门,伸手便能将水掬到掌中。”

  贺兰香说到兴头上,干脆将漆盒塞到谢折手里,给他认真比划,“鱼要梅州产的三道鳞,别的花样我可不喜欢,门嘛,就要闽南产的紫檀木,瓦要嘉兴产的蝴蝶瓦,瓦色最正,最雅致,还有柳州承梁柱,泰山假山石,徽州四角亭——”

  谢折眉头不禁拧紧,打断她,“这么多东西,四千两,倒算便宜你了。”

  他在损她。

  贺兰香手掌一拍,终于觅得知音似的,两眼亮晶晶,“是吧!我也觉得,兴许是那工匠瞧我长得美,给我算少了呢?”

  谢折点头附和,然后抛出干脆二字:“没钱。”

  贺兰香那张国色天香的脸瞬间便垮了下去。

  不过也仅仅是那一瞬,她随即便又堆起笑容,不以为然道:“将军惯会说笑,您位高权重,又满身军功,怎会连区区四千两都拿不出来?”

  谢折不说话,定定盯着她,眼波四平八稳。

  贺兰香被他盯到笑不出来,阖眼又睁眼,不甘心不死心地道:“你真没钱?”

  谢折仍是不语。

  安静半晌,似是彻底死心,贺兰香白眼险些翻到天上,一甩袖子转身便走,“没钱跟你说个什么。”

  她走了两步,又折返回去,将谢折手中漆盒一把夺走,离开时头都不带回一下。

  夜色降临,天际暮色四合,金红色的余晖顺着云彩倾下最后一点光彩,沾染上美人的裙裾,轻纱披帛被微风吹扬,随霞光荡漾摇曳。

  贺兰香的背影逐渐隐在霞色尽头,她像一缕辛香旖旎的烟气,渐飘渐远,消失在谢折的眼底。

  谢折的手尚且维持端捧漆盒的动作,手指不由蜷起,指腹轻轻磨蹭了掌心一下。

  在回味什么,他也不知道。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回住处的路上,贺兰香嚼着榛子酥,看什么都不顺眼,迈过门槛也要踹两脚才走。

  “他一个大将军,今日还加封一品太保,他怎么会连四千两都拿不出来,我看他就是不想借给我!臭谢折!铁公鸡!”

  两个丫鬟劝她宽心,她却更加恼火,指着周遭,“我长这么大就没住过这么破的地方,我该怎么宽心,我心都快堵死了。”

  她迫切的需要歇下缓一缓火气,便挑了条园中近路,不想却在树荫下遇见了个熟面孔。

  “张老?”贺兰香神情一怔,唇上扯出丝笑意,“这大晚上的,您不在住处好生歇着,怎么到这后园子里来了?”

  她的余光往后门方向瞥了下子,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张德满下意识想跑,后路却被两个丫鬟堵个严实,遂哆哆嗦嗦地转过身道:“小老儿饭后积食,便想着,出来走走。”

  贺兰香下巴往他怀中一扬,“带着包袱出来走走?您这走的可够远的,打算往哪儿走?”

  张德满噗通便跪了下去,涕泪横流道:“姨娘您发发善心,看在我岁数大,没几天活头的份上,让我回临安去吧,起码,起码让我亲眼看见我重孙儿出世啊!”

  贺兰香给细辛春燕使了记眼神,两个丫鬟立马会意,分散开守门望风。

  吓也吓过了,威胁也威胁过了,贺兰香动作温柔,将张德满好生扶起,叹息一声,“张老,您不是不知道我的苦衷,但凡我能有丁点退路,又何苦让您一把年纪同我深陷囹圄。您家里子孙满堂,自然想尽早回去享天伦之乐,可我又有什么呢?除了薄命一条,什么也没了,我今年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八岁,同您孙子一个年纪。张老,您想想您孙子,再想想我。”

  说着说着,潸然泪下。

  张德满老脸苍白,明白贺兰香的意思,她是说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想跑就想想他自己的孙子。

  张德满老泪纵横,眼中满是不甘,“小老儿……谨记姨娘所言。”

  目送走张德满,贺兰香抹了泪继续往住处去,低声同丫鬟道:“这两日看结实了他,有一就有二,难保不会有下一次,这次还好是咱们仨撞上他,若是别人,咱们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细辛春燕谨慎应下。

  残阳似血,贺兰香抬首看向天际那最后一点灿光,方才还烦躁恼火的一颗心,此时一点点凉了下去,漫无边际地走在府中,绕了几个大圈才回到住处。

  住处,灯火通明。

  众多工匠汇聚于此,热火朝天翻院拆墙,工匠头目见贺兰香归来,忙上前谄笑:“小的们是奉将军之命,特地来给夫人修建院子的,夫人放心,梅州三道鳞,闽南紫檀木,嘉兴蝴蝶瓦——东西都是最好的,保准教您满意。”

  贺兰香思绪早不在此,闻言也只淡淡应了一声,回到后房临时收拾出的香闺,沐浴歇息去了。

  另一边,后罩房里。

  谢折本在与崔懿等人商议对策,听完士卒回禀,浓墨般的眉梢略微扬起,嗓音淡漠,“她就只说了这个?”

  “对,夫人听闻人是将军派去的,便道了声知道了。”

  “没别的?”

  “没。”

  谢折鼻息发沉,烛火后,伟岸的影子投在墙上,连带他的人也暗了下去。

  “退下吧。”

  “是。”

  崔懿呷了口茶,咂摸着茶香道:“正常,漂亮女人都这样,心思变的比六月的天还快,难讨好。”

  烛火一震,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变阴森,谢折语气冰冷:“我没有讨好她。”

  崔懿“哦”了声,未放在心上。

  谢折继续道:“贺兰香诡计多端,不达目的难罢休,我只想让她老实下来,安生将孩子生下。”

  崔懿还是哦了声,吹了下茶面浮沫,随意提起:“我发现一谈到贺兰氏,大郎的话便多了不少,这倒是好事。”

  气氛乍然僵硬,谢折再未开口。

  *

  天光将明,清风浮动,窗外一棵老山茶花树摇曳花枝,晨光自枝叶间隙穿窗而过,满室光斑漂浮,如水波氤氲,浮云暗涌。

  贺兰香睡正熟,一头乌发披散,绸缎似的搭在香肩,通体只着轻纱,雪白身躯于纱下若隐若现,全靠一条薄绫软被遮掩,左边手臂垂至榻下,腕上套了只轻巧的虾须金镯,更衬得手臂莹润娇嫩,吹弹可破。

  她不知梦到了什么,精致的眉头蹙紧,朱唇轻启,黏黏糊糊地斥责:“我不喜欢,拿走。”

  门被轻轻推开,细辛手持一条雕花长方漆匣,动作轻款地走入房中,犹豫一二,终是上前柔声道:“主子?主子醒醒,有客到访。”

  贺兰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软绵的闷哼,不耐地转过身去,“什么客不客的,不见。”

  细辛为难:“可来的是康乐谢氏那边的人。”

  贺兰香这才懒懒睁开眼睛,烦躁地舒出一口长气,慢腾腾支起软绵的身子,不情不愿的朝细辛伸出只手。

  细辛打开拜匣,从里拿出一纸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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