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难哄 第88章

作者:再让我睡一会 标签: 古代言情

  二人先四拜父母,再虚心接受训话,随即马不停蹄地赶去庙见。

  天家皇室,礼数繁琐,燕怀瑾心疼她受累,趁无人的空隙偷摸往她手里塞了一小块包好的饴糖:“解解馋。”

  裴筠庭口是心非:“包藏私货,小心受罚。”

  他笑:“别怕,我罩你。”

  百官朝贺,周崇泰代表文武百官致辞:“臣等,恭惟皇太子嘉礼既成,益绵宗社隆长之福。不胜欣忭之至,谨当庆贺。”命妇们亦然。

  眼看礼程渐入尾声,光风霁月,明澈疏朗的太子殿下缓缓起身,端起酒杯,当着世人的面,高声立誓:“今日众客在此,代为见证。孤与太子妃,自少时结缘,相知相许,情真意切,故立誓——终生不取半妾,不纳后宫。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年轻的皇太子浑然不知,此后十几年,这道誓言将会传遍大江南北的每个角落,成为人们争相效仿推崇,封为佳话的经典。

  天地为鉴,山河作聘。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裴筠庭一人坐在床边,脊背板正。

  她细细回想白日经历的一切。

  贽礼不用笄,用金盘;翟车用凤轿,雁以玉为之;桌前合卺酒依古制用匏……方方面面,足其诚。

  走神片刻间,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拂落云尘,露出纨扇后盛妆的芙蓉玉面。

  柔和烛光的映衬下,他眼中的惊艳与欢喜无处躲藏,端肃了一天的新妇在满怀爱意的注视中变得松懈,倾身拥住眼前人的腰——像这些年里在承乾殿、琉璃院,及树下的每一次相拥,又好似完全不同。

  “三郎。”仅仅轻而促的两个字,便足以令燕怀瑾耳廓泛起沸涨得绯红。

  澄净的清辉倾泻,将他们裹挟环抱。

  抬手为她掠起鬓发,燕怀瑾柔声道:“累了一整日,早些休息?”

  “好。”裴筠庭顺从地点头,三下五除二地拆下珠翠头面,又唤来银儿轶儿卸妆。

  丫鬟们的欲言又止,她权当没瞧见。

  回到窗前,燕怀瑾贴心地替她解下外裳,两人面朝彼此躺在鸳鸯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殿上立誓时说的话,都记着了?”

  裴筠庭侧身,将手臂垫在脑后:“你动作倒是利索,我瞥见一些老臣似乎想出言反对,谁知尚未来得及开口,你便结束了。”

  他冷哼道:“谁来阻我,结局都一样。”

  她眼皮渐沉,打了个哈欠。

  “不许犯困。”燕怀瑾戳戳裴筠庭的肩,“还有话要说呢。”

  “你说,我听着。”

  “……那你听仔细了。裴绾绾,我之所以说那些话,是想给你安全感。既结成夫妻,必得坦诚相待,这些话此后我说到做到,你且瞧好了。”洒落的光阴吻过眉梢,融着暖意,如同泡在满池澄澈的水里,他攥住裴筠庭的皓腕,“婚姻不会让你成为我的附庸,因为是我千方百计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往后无论东临沧海或是北出玄塞,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唯有一点,你不许离开我。”

  “若我离开,你待如何?”

  燕怀瑾未搭腔。

  黯淡的烛火显得他那狭长的眼尾愈发深邃,结结实实的吻落在她额头,随后蔓延到鼻尖、嘴唇、锁骨、胸口。

  即使嘉礼已成,在撷取这份上天恩赐的厚礼时,仍须抱有十二万分虔诚与郑重。

  裴筠庭困意全无,二人里衣未解,却依旧吻得难舍难分。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属于裴筠庭的温柔乡,从前他没法抽身逃脱,如今亦然。

  愿得年年中秋月,千里共婵娟。

  相依相偎,此生不换。

第一百二十七章 羁绊

  人间第一缕熹光透过“囍”字,映于花窗前。幽俗长风,宁静致远。

  白日昼长,混沌迷蒙,裴筠庭刚迟缓地睁开一道缝,便放弃抵抗重新闭眼。

  眼下她正被燕怀瑾圈入怀中,左右掣肘,一切都舒适得恰到好处,索性再多睡一会儿。

  然而日上三竿再上三竿后,当她再次睁眼醒神时,枕边空荡荡,周遭也已收拾得干干净净。

  裴筠庭惊惶失措,脑中写着两个大大的“逾矩”。

  为何无人唤她?燕怀瑾就算了,银儿轶儿,甚至厌儿又在哪儿?

  拔剑四顾心茫然间,寝宫门缝的暖阳由一小道涧溪变为盛满的溪湖,少年肩身渡金光,环着双臂,步履轻快地仿佛仅是随意过来看一眼。

  一夜餍足,春风得意。

  “你怎么没喊我!”裴筠庭胡乱扒拉着衣裳往身上套。

  燕怀瑾忍俊不禁,慢条斯理地上前替她件件穿戴整齐,眼神玩味:“我没有吗?不如你自己再好好想想?”

  “……”一听这话,便知道指定没发生好事。

  “放心。”他掀袍坐在床沿,“中秋佳节正值我成婚,共休沐三日。母亲闭门谢客调养身子,你醒了再拜见也无妨,毕竟这会儿她正针灸呢。早晨看你困得神志不清,就想让你多睡会。”

  “还好意思提?那皆是拜谁所赐?”

  他认命:“我。”

  裴筠庭嗓音嘶哑尚存,瞪他一眼便要下床,怎料他抬手拦住去路,沉声道:“还酸吗?有没有力气走路?”

  “你说呢?”

  “行。”燕怀瑾主动拉下帷幔,“既然恢复了力气,那便把昨日死活求我停下的事做完吧。”

  “?”

  ……

  刑场之上,罡风猎猎。

  温璟煦微眯双眼,同周思年耳语:“太子走前曾交代我,若他迟迟未归,一切照旧,不必等。”

  “明白。”说罢,他颔首示意行刑开始。

  倘若裴筠庭在场,恐怕也难以辨认被五花大绑架于酷刑架上,那血肉模糊、瘦得皮包骨的男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可有遗言?”

  “……”

  “可有遗言?”周思年耐着性子重复,依旧无人应答。

  正要问最后一遍,肩身突然多出一只手,稍使力,成功止住他的话:“罢了,想必意识都不清醒了。多说无益,行刑吧。”

  其实此刻韩文清很清醒,因为每一处撕裂的伤口以及在体内叫嚣撕扯的蛊毒都使他痛苦万分,即便他表现得无比平静。

  头跟四肢皆套上了皮绳,韩文清被人推推搡搡,踉跄行至刑场中央。

  有那么一瞬,他在烈烈风烟中嗅到了故土的气息,比天子脚下堆金砌玉的荣华更令人感到安心。

  囚禁牢狱数月,他的癔症和蛊毒日渐加重,加之严刑拷打,早已不堪重负。

  他遗忘了自己在燕京城遭受磨难的十数年,遗忘了自己工于心计的每一步路,也遗忘了曾千里迢迢前来寻亲的亲弟弟。满心满眼,唯有魂归故土,似乎这样才能寻求真正的安宁。

  车裂酷刑,非常人所能忍。

  天际蔚蓝,万里晴空,如同一摊湖水,平凡且沉静。

  韩文清失神地凝望着,直至身体生生撕裂成拼凑不全的碎片前,他嘴唇张阖,似乎说了什么,却再无人能知晓答案。

  红尘喧嚷,繁华温馨于他而言,终不是安身之处。

  万幸,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残酷而挣扎的世界。

  地气秋仍湿,江风晚渐凉。

  裴筠庭自坤宁宫请过安后,便在回东宫的半途中遇见了周思年。

  “筠庭!”

  “思年,你怎么来了?”她脚步微顿。

  他小跑而至,闻言挠挠头,裴筠庭便立刻明白他有事要说,静候下文。

  “我这儿有个不算好,亦不算坏的消息,你想听吗?”周思年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拔高了个子,正如从前裴筠庭养在庭院里的花草,一夜过去,悄冒嫩芽,“淮临去了养心殿,嘱托我将此事说与你听。放心,你若拒绝,我绝不勉强。”

  “来都来了,讲吧。”

  “你那位妹妹……昨夜,在牢中自戕了,狱卒发现时,尸体已经凉透。”

  裴筠庭一怔。

  回忆起往日种种,并未感到难过或解气。

  的确是个始料未及的消息,不好不坏,反倒颇使人恍惚。

  她终其一生作茧自缚,到头来也是玩火自焚,可怜又可笑。

  善恶因果,果真是捉摸不透的东西。

  但愿来世,裴萱能投个好人家吧。

  ……

  暮色氤氲,余霞成绮,裴筠庭派人给裴瑶笙写去一封书信,正欲出门散散步,谁料竟在御花园前撞见了云妙瑛。

  她面如略显憔悴,神色匆匆,瞥见裴筠庭,便径直朝她走来:“我总算是明白,那天你说的话是何用意了。”

  丫鬟们一头雾水,在场仅裴筠庭懂她的言外之意,故笑而不语。

  “我曾在御街碰见个破算命的穷道士,算得挺准的,就顺嘴问了你二人的事。”云妙瑛清清嗓子,试图模仿穷道士的语气,“哎呀,这两位贵人何须担忧,必定得偿所愿。尤其男子,命格极贵,天生注定的,要坐上那把椅子。”

  裴筠庭全然未将此当作玩笑,沉吟片刻:“众人之上,无人之巅。坐上龙椅,便意味着要承担更多责任,看似享尽荣华富贵,实际举步维艰。”

  未得善终的太子多如过江之卿,只怪他们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罢了。

  “那齐王……他会死吗?”

  “你信我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