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69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第68章 回府 (四)

  这一天, 王懋果然没有前来赴约。

  回府以后,岑雪想着徐正则说的那一番话,心里?始终不能?平静。平心而论, 她是想?联络一下危怀风的, 倒不是要?投奔他, 而是想?解决一下压在内心的许多疑惑。可是, 要?想?在父亲与庆王的眼皮底下与西陵城取得联系, 绝非是一件易事, 倘若办不好, 被庆王抓住把柄,投靠危怀风这一条后路被堵死不说,父亲与岑家都会受到连累。

  这么一想?,先前的那点激情?便冷却下来, 岑雪虽然恨父亲把她当联姻工具,可不能?否认那的确是这世上唯一会用性命为她托底的人,他们的矛盾并不在于立场, 而是在于与庆王联盟的方式,从这个角度来说,父亲是比危怀风更妥当的选择。

  至于徐正则说的多一条后路, 多一些筹码,在岑雪看来, 也并不能算是什么上策。毕竟古来治臣,以忠义为先,庆王如今重用岑家,除父亲精明强干以外, 岑家人的耿耿忠心也是重要?的原因,如果她背叛父亲与家族投奔西陵城, 无论是否自愿,在庆王看来,都是一个极大的变数,会为他以后重用岑家增加风险。

  这是一步险棋,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走为妥。

  次日,岑茵一早便来屋里?探望,待屏退贴身丫鬟后,问?起在茶楼里?与王懋相会一事。岑雪如实相告,说是昨天等了整整一下午,并没能?等来王懋。岑茵听后不由失落,唉声叹气:“必然是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传得太厉害,世子听见以后,对阿姐的成见更?大了。唉,王爷都能?公而忘私,夸赞阿姐敢行大事,这世子,怎么这般小气呢!”

  岑雪不评价什么,心头一动后,反问?:“外面的风言风语都是怎样传的?”

  岑茵微愣,不想?岑雪竟要?听这些,为怕岑雪伤心难过,自然是不愿意?说。

  “说说看吧,不然,我以后又如何向世子解释?”岑雪执意?要?听。

  岑茵没办法,抿抿唇后,压低声道:“那些人不知道阿姐仍是完璧的事,在外面疯传,说阿姐嫁入危家,根本不是为什么大局,而是与危怀风私情?甚笃。说什么,伯父与危家退婚以后,阿姐一直对危怀风旧情?难忘,这次见着人后,便与他干柴烈火,无媒苟合……总之,都是一些胡乱抹黑阿姐的话。”

  岑茵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说及最后,已然难以启齿。岑雪脸颊也铺着一层薄红,倒不是恼,更?多是羞。

  “没有了?”

  自然还是有的,比如讽刺王懋专捡人家不要?的下咽,订婚如此,成婚也是如此。可是岑茵不敢再提了。

  岑雪了然,说道:“难怪世子不愿见我,换做是我,也难以放下成见。”

  “可是王妃都派人来查验过了,那些谣言一听便知道是假,世子怎么还要?耿耿于怀呢?”岑茵越想?越愤愤不平。

  岑雪听她提起庆王妃,想?起那日在厢房里?被三?个嬷嬷按着验身的经历,手足嗖嗖发冷,刻意?不再去想?,漠然道:“他原本便对我无情?意?,谣言虽假,但我与危怀风成过亲是真。他今日这般,也在情?理之中,算了吧。”

  “那,阿姐还打?算联络一下世子吗?”

  “不了。”

  岑茵想?了想?,点头:“也是,再去找他,倒像是我们上赶着似的。阿姐问?心无愧,何须一再求全!”

  岑雪失笑:“你先前不是说,这是最齐全、最美满的姻缘吗?”

  岑茵脸色大窘,辩解道:“那不是我说的,是我爹爹说的!”说完,越发羞愧起来,毕竟说那一番话时,她是报以同样的想?法,希望岑雪能?为家族嫁入庆王府。哪怕是现?在,她也仍然认为岑雪是该嫁的,只不过那世子太令人失望,先与婢女怀上骨肉不算,还这般怠慢岑雪。

  “如果茵茵是我,会嫁入王府吗?”岑雪忽然问?。

  这一问?太尖锐,岑茵果然怔住,咬着唇思索良久才道:“女儿家的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来是怎样,便该是怎样,又有什么会不会的?再说,忍一忍,熬一熬,便会有出头之日,就?算现?在难一些,但与以后的前程相比,又算什么呢?”

  “可是为什么女子的出头之日,非要?用这种?方式来熬?女子的前程,非要?在后宅不可呢?”岑雪反问?,声音轻轻的,更?像是喃喃自语。岑茵却听清楚了,瞳仁震动,倏忽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女子明明一样可以征战疆场,可以行医经商,可以在世上有一番作为。我们并不比儿郎差,为何偏要?被他们困在大宅里?枯坐一生,为他们生儿育女,为他们铺路?我不是不想?为家族出力?,也不是要?成心忤逆父亲,我只是不想?认可这种?方式。女儿家的价值,不该仅是如此。”

  “阿姐……”岑茵震惊而惭怍。

  岑雪说完心底的不甘,胸腔里?再一次被澎湃的激情?填满,她忽然想?最后再找父亲试一次,不论结果,她至少要?让他明白,她不甘心成为一件货物,她有自己?想?要?的人生。

  岑茵走后,岑雪唤来春草,交代她寻些人在外面散布一些关于她与危怀风的谣言,要?强调消息是岑府里?传出来的,保准是真。

  春草问?传什么内容,岑雪微微一默,厚着脸皮道:“就?说我回来以后,对危怀风思之如狂,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眼下已相思成疾。”

  春草果然吃了一惊:“为何要?传这些?”

  岑雪回来以后,的确一直郁郁寡欢,可是心情?不好的缘由多半在于弄丢宝藏,而不是危怀风。春草先是讶异,问?完以后反应过来,岑雪这是打?算借势而为,逼王懋在抗婚一事上出力?。

  先前外面传的那些话,王府里?是没多少人真信的,可若是说岑雪对危怀风动了真情?,却可以狠狠地戳一戳王懋的自尊心。他不是为娶岑雪而愤懑委屈么?要?是知道岑雪不仅与危怀风成亲过,还为那人相思成疾,八成要?更?气得发飙。

  “夏花。”岑雪又唤来夏花,吩咐,“你到前院去守着,要?是父亲回来,便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这些天,因为先前被验身一事,岑雪有意?与岑元柏保持距离,早晚都没有去请安,用膳也是称病避开。岑元柏那边派人来慰问?了几次,知道岑雪并没抱恙,而是心里?有气,故意?晾人以后,便没再来自讨没趣。

  暮色四合,夏花带回岑元柏从外回来的消息,岑雪那会儿正在庖厨里?忙,打?算做一碗岑元柏爱吃的浆面条。杜氏在世时,最爱在岑元柏下值的时候煮这一道吃食给?他,岑雪小时候贪玩,不早睡,听见岑元柏回来,会跑到主屋里?,坐在岑元柏对面盯着他看。

  岑元柏也看她,看一会儿后,笑起来,叫下人再准备一副碗筷,分?一小半面条到她面前,父女两?人于是坐在灯火里?,安安静静地分?吃完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

  那是属于二人难得的温暖,那温暖从杜氏那里?而来,现?在,杜氏不在了,岑雪要?想?唤回岑元柏对自己?的偏爱与宠溺,只能?借一回杜氏的光。

  戌时,前去主院传话的夏花跟在岑元柏身后走进屋里?,岑雪已在桌前摆放好膳食,五六样色香俱全的菜肴簇拥着一盘卖相平平的浆面条。

  岑元柏第?一眼没看见,只是知道这丫头总算知道要?服软,来请自己?用膳了,语气倨傲地道:“不病了?”

  岑雪袖手站在桌旁,瓮声应:“嗯,不病了。”

  岑元柏看她一眼,撩袍入座,春草送上青瓷碗与木箸,岑元柏这才看见桌中央摆放着一大碗熟悉的浆面条,原本有意?绷着的脸色一下松动,眼神里?闪过意?外与动容。

  岑雪趁势说道:“前些时日是我不懂事,故意?装病与爹爹置气,今天我给?爹爹做了一碗浆面条赔罪,还望爹爹大人不记小人过。”

  岑元柏眼里?有光闪动,或许是想?起杜氏,或许是为女儿的让步心软,他看那一碗面许久,才移开眼,故作威严道:“坊间管这面叫糊涂面,你怕是想?趁机说我糊涂吧?”

  岑雪一愣,忙说没有,觑一眼岑元柏的脸色,反应过来他是在说笑,心里?松一口气,主动给?他盛了一碗面。

  岑元柏拾箸吃了一口,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岑雪自知不是下厨的料,手艺与母亲杜氏相差甚远,见状便有些局促,试探着问?:“爹爹感觉如何?”

  岑元柏暂时放下木箸,想?了想?,说道:“煮得不错,下次不必再煮了。”

  “……”岑雪不信差成这样,也夹了一小碗,坐下来吃,刚吃一口,差点要?被齁得吐出来。

  岑元柏看着她。

  岑雪羞愧而尴尬,赧然道:“阿娘以前只教过我一次,那时我没认真学,下次再给?爹爹煮面时,会先与厨娘请教一二的。”

  “算了,你不是下厨的料。你阿娘与我说过的。”

  岑雪怔然。

  岑元柏唇角微动,竟像是笑了一下,接着再次拾箸,埋头吃起碗里?的面。岑雪吓了一跳,喊了声“爹爹”,想?要?阻止,可岑元柏硬是眉目不动地把那一碗咸得发齁的面吃完了。

  岑雪的眼眶倏而有点发酸。

  “说吧,找我何事?”放下木箸后,岑元柏开门见山,神色不再似来时那么严肃了。

  岑雪知道他已放下芥蒂,也知道自己?的那点小伎俩瞒不过他,可是想?起要?坦白的事,还是有些不安,决定先从旁处说起。

  “阿娘离开我们已有两?年零一个月,这些年来,奶奶一直为爹爹没有继承人一事劳力?操心,希望爹爹能?尽早接纳新人,为府里?开枝散叶。再过三?个月,我便要?服阙嫁人,不知那以后,爹爹会有续弦的打?算吗?”

  作为晚辈,贸然问?起父亲房里?的事,多少是失礼的,可是不提这一茬,便没法提及岑元柏对杜氏的爱,没法问?及那一份偏爱里?,是否可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岑雪想?,如果父亲拿定主意?这一生都不再接纳其他女人,不再要?旁的子嗣,那自己?便是他唯一的血脉。作为这样的唯一,她应该有机会再为自己?争取一回人生自由,可是岑元柏不是情?义至上的慈父,他用一眼看穿岑雪的算盘,眼皮一垂,淡淡道:“有话直说,不要?绕弯子。”

  岑雪于是越发忐忑,人坐在灯火可亲的饭桌前,却像是一下被拎回了那日的厅堂,眼前身后皆是审视的目光。

  怎么办呢,再想?一出旁的计策吗?岑雪忽然感觉在岑元柏面前,一切的筹谋都像是小儿把戏,心一横后,昂然说道:“我想?请爹爹再给?我一次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我不想?用联姻的方式来为岑家报恩铺路,不想?靠着旁人的身份成为所谓最尊贵的女人。我想?施展自己?的才能?,建自己?的功业,过我自己?想?过的人生!”

  “你做不到。”岑元柏冷静而斩截。

  “为什么?!”岑雪瞠目。

  “因为这世道,是男人的世道。男人不需要?女人施展才能?,更?不要?需要?女人建功立业。”

  岑雪胸脯起伏,愤而不甘:“可是凭什么这世道,就?一定要?是男人的世道?”

  岑元柏看着她眼睛里?燃烧着的倔强,静默不语。岑雪眼圈已发红,含着雾蒙蒙的泪,她是一激动便容易哭的人,可是这一刻,那泪硬生生被她噙着不落,微微发抖的声音里?充满不屈。

  “昔日危家蒙难,危夫人为报仇,可以狠心放火自焚,瞒天过海,杀回夜郎夺下王位。论胆略,论智谋,她不输给?天下任何一个男人。而今夜郎国中,王女仰曼莎智勇双全,在关城,可以率领三?军抵御外敌;在王都,可以与图谋造反的国相一较生死。她们都是女郎,都是被男人瞧不起、看不上的母亲与女儿,可是谁又敢说,她们不是大智大勇的强者,不是百折不挠的英豪!”

  岑雪一口气说完,眼里?泪光更?锐亮:“她们既然可以,我又为何不能??!”

  岑元柏看着岑雪,有一瞬间,竟希望她哭出来。这是他的女儿,他看着长大的女郎,他为她擦过无数次眼泪,可是他突然发现?,他已有很久没有再看见她大哭了。

  上次在厅堂里?,她那样愤懑与委屈,也没有吞声饮泪。这一次,更?没有让眼泪夺眶而落。岑元柏后知后觉,眼前的女郎,似乎已不再是他以为的需要?他展开双臂庇护一生的女儿,他为她筹谋婚事,为她设计锦绣前程,可那一切并不在她的憧憬里?。

  她要?的,是另一条更?艰难、更?崎岖的路。她要?公正,要?大义,要?自由而广阔的人生,要?像男儿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人。

  可是在男人的世道里?,女人身上注定带着枷锁,想?要?与男人分?庭抗礼,便要?带着枷锁与男人厮杀搏斗。

  那是负担最重、代价最大、希望最渺茫的一种?选择。

  “你想?要?怎么证明?”良久后,岑元柏收回思绪,平静里?带着淡漠,“你在丹阳城时,我发信给?你师兄,要?他寻回危家的鸳鸯刀,那本来与你无关,是你一意?孤行,非要?代替你师兄前往危家寨。你不是没有过证明自己?的机会。”

  岑雪自知夜郎寻宝一行办得不利,因而不辩解,请缨道:“我可以重新为王爷筹集军款!”

  岑元柏眼神一锐,神色复杂不少。

  攻取郢州失败后,庆王元气大伤,退回淮南镇守江州大本营,想?要?韬光养晦,待兵肥马壮以后再举北伐大业。可是前有朝廷兵马,后有地方节度使叛军,庆王虎狼环伺,情?势并不乐观。原本,庆王是指着夜郎国里?的那一批宝藏翻身的,可是后来宝藏被劫,倘若再不能?筹集足够的粮款,待朝廷那边发兵攻来,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你知道王爷在筹集军款?”

  “是。”

  “那你也该知道,淮南六州十八县早被军中占领,无论官仓还是私人府邸,都已是空空如也,你从哪里?去筹钱?”

  岑雪道:“我自有办法,爹爹只需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岑元柏看她一会儿,道:“你想?要?什么?”

  岑雪鼓起勇气,说道:“若是这次我能?成功,希望爹爹能?禀明王爷,解除我与世子的婚约。”

  “那若是你不能?成功呢?”

  “女儿从此对爹爹唯命是从,不再抱有妄想?!”

  席间一时寂静,岑元柏看着岑雪,从她悲壮的眼神里?看出一种?不忍。这是他第?一次从她眼睛里?看出这样的情?绪,不知是为她的柔弱,还是为她这不顾一切的执拗与坚毅。

  “半个月。”最后,岑元柏竟应下来了。

  岑雪难掩激动,悬在眼眶的泪珠差点滚落,深吸一气后,接下军令状:“好!”

第69章 筹钱 (一)

  自古以来, 打仗便是一件极其劳民伤财的大事,若无雄厚的财力支撑,即使是天?赐神将也难以攻城掠地。所谓“军无辎重则亡, 无粮食则亡, 无委积则亡”, 看?似无关紧要的后勤事务, 反而是关系着大局胜败的决定性因素。

  庆王起兵以后, 大本营设在封地江州, 为筹集足够的军款, 展开对盛京城里那一位的攻杀,淮南界内的六州十八县早已被搜干刮净。

  郢州一败后,庆王元气?大伤,折损兵力逾十万, 若是不能尽快完成后方补给,待朝廷那边乘胜杀来,江州必然会陷入左支右绌的危急境地。

  所以说, 摆在庆王眼前最大的一道难关便是钱,筹足钱财,是比什么联姻、成婚要重要百倍的大事, 也是整个庆王幕府的当务之急。岑雪从这一角度突破,恳请岑元柏再给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以期解除与王懋的婚事,无疑是最有?力的一次反击。

  当然,要想在半个月内筹集一批能让庆王满意的军款,绝不容易。

  次日一早, 岑雪戴上帷帽,拿着岑元柏给的凭信前往官署, 请求会见管理财政税收的司仓董大人。因有?岑元柏事先打点,董大人早便知道岑雪是为何而来,两厢寒暄后,也不拐弯抹角,苦口婆心开劝。

  “女郎有?所不知,早在半个月前,王爷便已召集淮南界内的所有?权贵豪商出资筹款。大家?都是明白人,岂有?不知‘覆巢之下无完卵’、‘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道理?为王爷早日酬成大业,各家?家?主都不敢懈怠,不说是倾其所有?,但也都是慷慨解囊,可是筹集起来的军款仍然不足以填补亏空,更别说是为往后的北伐做准备。董某知道女郎足智多?谋,不输一般男儿,想为王爷分忧解难,可是女郎试想,王爷出马尚且如此,一介女流,又能从那些人手里再抠出多?少?钱财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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