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68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母子二人叙完话后,王懋从王妃的口?吻里听出对吟香怀孕一事的看重,心满意足,便要离开,扈从忽然从外进来,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听完以?后,王懋的脸色一下变了。

  “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庆王妃原本?斜倚在美人榻上,噙着笑?容,见状往前倾了倾,眉头微蹙。

  王懋脚步往回?挪,气闷地坐回?交椅上,说道:“她要约我见一面。”

  “谁?”

  “还能是谁!”

  王懋语气里不掩烦躁,双手撑在膝盖上,一脸不快。庆王妃与那报信的扈从交换一个眼神,明白那人指的是谁后,叹一声气,安抚:“她刚从外面回?来,自然是有些话要亲口?对你讲,不然任由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传着,早晚要与你生?出嫌隙。”

  “她嫁与危怀风一事,又不是外人凭空造谣,有什么需要解释的?我就不明白,想?要拉拢岑家?,有的是办法可行,就算仍要联姻,也大可从其他房里挑选适龄贵女,父王为何?就非要我娶这样?一个残花败柳!”王懋眉头不展,越想?越气愤委屈。

  庆王妃自然也是为他不平的,堂堂庆王府世子,明珠一样?的人物,竟然要与一个自奔为眷、被人休弃的妇人成婚,说出去,简直是皇家?人的奇耻大辱。可是如今庆王大业未成,处处需要靠岑元柏帮衬,要是推掉这一桩婚事,必然会?与他产生?芥蒂。

  为今之计,只能先忍辱负重,按原计划把这一桩婚事认下来。左右不过是个正妻之位,坐上来是一回?事,坐稳是另一回?事。眼前,庆王离不开岑家?人,至于以?后怎样?,谁又知?道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庆王妃心疼地拉过儿子的手,安慰道,“前几日,为娘派嬷嬷到岑府去看过了,她仍是完璧之身,假成亲一说并非戏弄人。再者,她先前嫁入危家?,也是为你父王做事,想?要拿到那鸳鸯刀里的宝藏,助你父王筹谋北伐。先前你父王不还夸着,说这也是成大事者的胆魄吗?如今天下动荡,你父王最需要的一是贤才,二便是人心,在这个时候接纳岑氏,外人听了,只会?为你父王的宽宏折服,夸他是知?人善察、雍容大度的仁德之君。你且忍一忍,就当是替你父王全一回?美名,至于往后的事,那不都是由着你的心意来吗?”

  庆王妃说得?委婉,背后的意思无外乎是与岑氏成亲不过是走个过场,人娶进门以?后,便算是完成对岑家?的承诺了,至于要如何?对待岑雪,全凭王懋一人的心意。他愿意,那便与她举案齐眉;他不愿意,后宅里多的是如花美眷,可以?是吟香,也可以?是任何?一人。

  念及此,王懋心头的那一股火气稍微降了些,然而想?起要与岑雪会?面,仍是心烦气躁。

  “怎么,还气呀?”庆王妃一眼看出儿子的气不顺,笑?着拍一拍他的手,倒也不再劝了,说道,“为娘与你是一条心的,懂你心里的气闷与委屈。这样?吧,今日就先不去赴约了,她要是有诚心,自然会?再来找你,你先晾她一回?,也算是给她一点教训!”

  王懋眼神微动,颇为动容地看庆王妃一眼,说道:“那孩儿便先回?内院,看一看吟香。她这几日害喜严重,看什么都犯恶心,脸都瘦一圈了。”

  说起吟香,庆王妃百感交集,那丫鬟本?是贴身伺候王懋,专为王懋暖床用的,谁知?他二人感情这样?热烈,竟在岑氏入门以?前弄出子嗣来。照理说,为尊重女方,那孩子必然是要解决掉的,可岑家?那一位失德在先,摸着良心说,便不值得?再用以?前的标准对待了。毕竟一个是声名狼藉的外人,另一个是自家?的血脉,换谁来,都会?偏向后者。

  “回?头我与王爷提一提,先给吟香抬一抬身份,方便派人伺候着,不然这样?下去,有损王府颜面不说,你也难以?安心。”

  王懋大喜,脸上的阴郁总算烟消云散,起身朝庆王妃长作?一揖:“多谢母亲!”

  ※

  傍晚,日影昏沉,楼外仍是一片潇潇雨声,岑雪坐在茶楼二楼雅间里,往栏杆外看时,目之所及全是雾茫茫的雨幕。行人撑着伞疾走在秋雨里,背影模糊,街上的店铺陆续打?烊关?门,偌大的城里透着一股潮湿的清冷。

  春草把疲惫的目光从楼外收回?,失望道:“姑娘,这个点都不见人,世子大概是不会?来了。”

  “再等一等。”

  岑雪坐在案前,投在外的视线往回?一略,看回?茶盏里的叶芽。今日她与王懋约定的时间是未时,现在已?过去快两个时辰,他没来赴约,也没有派人来说明缘由,要是再不现身,应该便是成心要晾一晾她,借以?训斥的意思了。

  岑雪知?道他心有所属,本?来就不愿意娶她进门,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后,更是对她厌烦不已?,可既然厌恶,为何?不反抗一下这桩婚事?

  这时候还不肯来会?面,难不成是以?为她找他是要诉衷情、表愧怍?

  岑雪啼笑?皆非,倏而又感委屈,想?着下一回?要不干脆修书一封,在信里把不想?与他成亲的内容全写上算了,便在这时,一角衣袍掠入视线,在案几对面坐下来。

  岑雪抬头,看向来人,神色错愕。

第67章 回府 (三)

  “师兄?”

  大雨滂沱, 雅间里飘着薄薄一层雾,来人一袭白衣,盘坐在茶香袅袅的案几前, 修眉星眸, 端方?从容, 正是徐正则。

  “他不会来的。”

  因为知晓岑雪今日的来意, 徐正则不拐弯抹角, 径直告诉她今日之约的结果。岑雪略感意外, 毕竟为防止被岑元柏发现, 她来与人私会的事进行得隐秘谨慎,除岑茵这个中间人外,并无第三方知晓。

  “是茵儿是告诉你的?”

  “没有,猜的。”案上的一盏龙井已凉, 徐正则示意春草换茶,泰然说道,“你不想嫁入王府, 可是改变不了师父与王爷的决定,既然在那?里无计可施,自然便会来找王懋。”

  “那?你又怎知, 他今日一定不会来?”

  “因为他不想,也不敢来。”

  岑雪微微颦眉:“不敢?”

  徐正则说是, 转头望一眼栏杆外渺茫的雨雾,道:“王懋虽为世子,可为人软弱,优柔寡断, 没有王爷十分之一的胆略与魄力。两家?联姻不变之事,是王爷亲口承诺的, 他若敢反抗,早便抗了,何必等到这时?再说,因为你二嫁之身,他得以保全那?一位怀孕的婢女,若是与你悔婚,便意味着以后?要另娶贤妻。为大局着想,王府不见得还?会容许那?婢女把?孩子生下?来。”

  换句话说,王懋可以保全那?爱婢,靠的就是岑雪狼藉的名?声,要是以后?娶的是另一位名?门贵女,那?怀孕的爱婢便该按家?规惩办,堕胎处置了。

  岑雪不齿道:“所以,他是既不想与我成亲,又不敢与我一起抵抗这桩婚事?”

  “便如你说的,男人牺牲姻缘,不过?是牺牲一个正妻的位置,并不妨碍他与心上人花前月下?,生儿育女。你们的代价本?就不一样,他当然不会是你的盟友。”

  岑雪倍感悲哀,想起嫁入庆王府以后?的人生,更感觉胸口里膨胀着难以压制的愤懑与不甘。父亲与庆王那?里基本?是无转圜余地了,如果王懋也不能成为突破口,那?她该如何改变联姻的宿命?

  难道,这一生就注定要被囚禁在那?座陌生的宅邸里,活在他人的厌恶与蔑视下?吗?

  “不过?,关于联姻一事,你也不必过?分操心。毕竟不想看这门亲事落成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

  春草送来了刚换的新茶,徐正则手执壶耳,倒了两盏醇香的龙井。岑雪从他话里听出?弦外之音,心神微微一振:“师兄是说,父亲的政敌也不想看见我嫁入王府?”

  “不是。”

  “那?还?有谁?”

  “危怀风。”

  岑雪一震,全然没有想到会在这一刻听到危怀风的名?字,刹那?间脑袋里竟有点发懵,半晌才道:“我已?烦不胜烦,师兄就莫要再说笑了。”

  “你当真以为我在说笑?”

  岑雪怔忪,想起与危怀风的那?一段关系,有一种不知名?的悸动在暗处扩开。

  自从夜郎一别后?,她与危怀风再无联络,倒是徐正则,因为怀疑来关城外劫宝藏的黑衣人是危夫人派的,所以一直在派人打探危怀风的动态。听说,在他们离开王都?不久以后?,危怀风便回?西陵城了,走时是一主二仆三人,可没几日,便有一大批车队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离开夜郎,顺利进入了危家?地界。

  徐正则咬定那?一大批车队里装载的就是全额宝藏,岑雪半信半疑,后?来又听说危怀风放弃了“匡扶庆王”这一假名?号,率领铁甲军旧部与四方?八寨的人成功守住了朝廷的一次反叛行动,相信有危夫人的辅助,他不需多?时便可成为一支与梁王、庆王对峙的势力。

  这时候,他会分出?心力来阻挠她嫁入庆王府?

  岑雪本?能就感觉不会,可是念头一起,那?些藏匿多?时的情愫顿时如疯长?的蔓草一般,顷刻间侵占心口。

  出?发夜郎国?前,他便在西陵城官署里问过?她,与他和离以后?有何打算,这句话真正问的,其实?是她往后?的姻缘。后?来在月亮山别庄,他借着醋劲来与她确定心意,莽撞又霸道地想要撞开她的心,她不是不懂,只是不能回?应,所以一次次地提醒他不要忘记彼此的身份与立场。

  再后?来,他果然不再试图问什么,见她时,笑笑地唤一声“小雪团”,仿佛又变回?了小时候那?一个神采飞扬的兄长?。

  他仍然护着她,念着她,可是他们终究不再是小时候的青梅竹马,也不再是危家?寨里的假夫妇,他们已?回?归各自的阵营,在不同的立场里奔波劳累。

  这时候的他,还?会因为她要与王懋成亲而震动,做出?原本?不属于他人生计划里的举动吗?

  倘若在关城外劫走宝藏的那?一批黑衣人的确与危夫人有关,他在西陵城里发展壮大靠的是危夫人,那?么他应该早便做好?与她决裂的准备,既然如此,他还?可能在这种时候来帮她吗?

  岑雪心乱如麻。

  “虽然这话我不该说,但你若真想从这场联姻里脱身,唯一能走的路,大概便是危怀风那?儿。”

  岑雪有心压下?心里的妄念,偏徐正则一再提及,像是蛊惑。岑雪愕然道:“师兄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是要我投靠危怀风吗?”

  徐正则不语,不语便是默认。岑雪心潮澎湃,努力在混乱的纠结里寻回?理?智:“他先前假借王爷的名?号举义,便已?惹得王爷不快,如今过?河拆桥,独占西陵,企图与王爷共争天下?,更被王爷视为眼中钉。我若是投靠他,岂不是要与父亲、与家?族决裂?来日双方?交战,一决生死的时候,我又该如何自处?”

  岑雪所言不假,如果投靠是那?么简单的事,便不会有那?么多?豪族在梁王篡位以后?被连根拔起。这是比她寻找宝藏更彻底的豪赌,一旦下?错赌注,便是万劫不复。

  “昨日前线传来消息,说是危怀风在西陵城拥护了一人上位,宣称要以危家?铁甲军扶持此人登上皇位。此事你可知晓?”

  “他拥护了别人?”岑雪委实?大愕,原本?的思绪一下?被打乱开来。按照设想,危怀风既然不愿意与庆王为伍,又要与盛京城里的那?一位对抗,多?半是想打算自立为王。况且后?来又有危夫人这个夜郎国?主相助,危怀风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不称霸的可能,他竟然要放弃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地位,扶持旁人逐鹿天下??

  “对。”

  “何人?”

  “原先皇幼子,襄王胞弟,九皇子殿下?。”

  “九皇子?”

  岑雪更疑惑,想起这九皇子乃是何人后?,胸口蓦地一震:“当年西羌一役后?,在神龙殿前跪了七天七夜,恳求先皇彻查战败一案的九皇子?”

  徐正则点头,补充:“不过?准确来说,现在应该是庶人王玠。”

  岑雪哑然。

  当年西羌事发后?,襄王身陨,危家?覆灭,那?位名?为王玠的九皇子在神龙殿前跪了七天以后?,便消失在了一场场关于声讨危廷的洪流里。据说,因为触怒先皇,原本?可以在下?一年封王的王玠被冷落了很久。又据说,因为整日饮酒作乐,放浪形骸,王玠被人多?次弹劾藐视宫规,□□内闱,在先皇心里的地位一落千丈。还?据说,一次在千秋节大典上,王玠不顾礼法,酩酊以后?,公然在筵席上狂殴岐王,被先皇怒斥不配为皇室子孙。次日,王玠酒醒,来到先皇跟前跪下?,自请被废,成为了大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贬为庶人的皇子。

  关于王玠的传说与评价有许多?,有人说,他因为神龙殿一事对先皇怀恨在心,所以后?来屡触逆鳞;有人说,他其实?是被兄长?排挤,屡遭诬告,是以才会黯然离宫;也有人说,他根本?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又或者是个不识时务的蠢货,不然,谁会放着泼天的富贵不要,自甘堕落成一介废人?

  但无论如何,所有的声音都?到此为止了,关于那?位自小与襄王一起长?大的九皇子的故事,终结于一纸废黜诏书。至于被废以后?他流落何方?,是何模样,世上再无一人关心,也再无一人提及。

  “危怀风竟然要扶持他上位……”岑雪震惊,思及危怀风造反的缘由,猛然顿悟,“他是要借王玠的身份,为危家?翻案?”

  其实?,从危怀风执意不愿效忠庆王,又要造梁王的反这两点,便可大概推测出?当年西羌一役,庆、梁二王都?是幕后?始作俑者。现今,危怀风放弃称霸天下?的机会,扶持一个被人遗忘的皇嗣与庆王、梁王相争,除为危家?翻案,为危廷报仇正名?以外,岑雪想不到其他理?由。

  对此,徐正则并不否认,分析道:“王玠虽然一无所有,但毕竟是先皇子嗣。倘若危怀风对外公开当年西羌一役的真相,把?襄王与危廷之死归咎于梁、庆二王,天下?人心必然大乱。乱世之中,人心所向,众望所归,何况除此以外,他还?有名?声赫赫的铁甲军与夜郎国?。这一战,王爷的劲敌并非是盛京城里的那?一位,而是危怀风。”

  岑雪了然,世人心里皆有一把?尺,默默衡量着是非曲直。便如古话所言:“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危怀风扶持的,并不仅仅是一位被世人遗忘的皇嗣,更是被历史掩埋了十年的正义与公道。

  “所以,师兄想要我与危怀风结盟?”

  “天下?未定,瞬息万变。我只是想说,师父把?一切赌注押在王爷身上,未必是一件好?事。”

  “可我若是投奔西陵城,父亲与岑家?必然会失去王爷的信任。”

  “那?若你是被迫呢?”

  岑雪一震,旋即明白过?来,徐正则是要她与危怀风暗中联络,指使危怀风赶在服阙以前掳走她。这样一来,岑家?不必背负变节的罪名?,还?能在危怀风的阵营里押上一注。届时,无论是庆王问鼎天下?,还?是危怀风成功夺位,岑家?都?有机会免于祸患。

  当然,前提必须是岑家?与西羌一役无关。

  “危家?的事,父亲不在其中?”岑雪问道。

  “应该不在,”徐正则回?答,以他对岑元柏与庆王的了解,那?个敏感的时期,他二人不会有这样机密的合作,“你若不信,可以去找师父要一个答案。”

  提起这一茬,岑雪语调悲哀:“我要过?,他不愿意告诉我那?件事的幕后?凶手究竟是谁,说是朝堂之上只有输赢,没有对错。”

  徐正则笑而不语。

  岑雪不由抬眸:“师兄也认为,那?件事只有输赢,没有对错吗?”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襟怀坦白,光风霁月。有的人可以有对错,有的人,只能有输赢。”

  “我不是问人,我是问事。”

  徐正则沉默少顷后?,说道:“以前只有输赢,以后?会有对错。”说着,举盏补充,“如果他能赢的话。”

  岑雪默然不语。

  一盏茶后?,栏杆外的微弱天光已?尽数熄灭,黑沉沉的夜幕压下?来,湮没了潇潇雨声。徐正则望一眼灯火绵延的栏杆外,起身。

  “雨停了,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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