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14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岑雪看了一眼,仍旧没问什么。

  危怀风抿唇,在桌案前坐下。

  角天笑着来布菜,热情地向岑雪介绍那三样按照她口味做的特色小菜。岑雪点头,拾箸去夹,忽听得危怀风开口。

  “东家懂马?”

  岑雪微顿,知道他是在计较傍晚时屋里那事,她并非故意打探,只是那时候被他反问得有点慌,所以来一招反客为主罢了。

  “不懂。”岑雪道。

  “不懂能一眼看出我做什么回来。”危怀风抬着眼,笑道,“日后夫人要像你这样机敏,我可真是半点腥都不敢偷了。”

  岑雪静默少顷,道:“大当家原来会偷腥吗?”

  危怀风哑然。

第15章 试探 (三)

  角天正憧憬着二人恩爱用膳的画面,忽听得这一句,简直晴天霹雳,恨声道:“少夫人别听少爷胡说,咱们寨里的规矩全是照着以前铁甲军定下的,禁赌、禁嫖、禁盗!少爷是一寨之主,众人的楷模、行走的铁律,怎么可能去偷腥啊!”

  说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危怀风一眼。

  危怀风抿着唇,难得很安分。

  岑雪眼眸微动,不说什么,低头用膳。

  用完晚膳后,角天收拾碗筷,春草送茶进来,危怀风漱口时,头微偏,蹙着眉嘶了一声。角天瞅他一眼,忧心道:“少爷脸上的伤还是得擦擦药,您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拿伤药来给您擦擦!”

  危怀风不耐烦地放下茶盏:“你会吗?”

  “我……”角天突然福至心灵,“当然是不会的。少夫人,这回又得麻烦您一次,您多担待!”

  说完,溜得像一阵烟。

  春草欲言又止,看一眼岑雪后,收拾空茶盏退下。

  “为何一定要我给你擦药?”

  二人走后,岑雪不动声色问,人坐在案前,脸庞被烛光照出一层玉色,眉宇间透着点严肃。

  危怀风仍是那副置身事外的神态:“一会儿人来了,你问问。”

  岑雪看着他。

  危怀风不回视,起身往内室走,岑雪视线跟过去,看见他在镜台前停下,腰一弯,歪头照镜,似在检查脸上的伤势。

  那伤岑雪早便看在眼里,虽然都是皮外伤,但眼角那块淤青着实厉害。要不是他人本来就有些黑,反差不算明显,估计会更吓人。

  想了想,岑雪打开角天送来的药箱,拿了上回用的那瓶金疮药,走向内室。

  “大当家坐下吧。”

  危怀风目光微动,没回头,从铜镜里看见岑雪被映出来的身形,她今日穿的是海棠色齐腰襦裙,腰间束着一根鹅黄色锦带,纤腰盈盈一握。

  危怀风喉咙蓦地有点干,转身后,坐在镜台前的绣墩上,仰起头,面朝岑雪。

  二人身高本来是相差很多的,这样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反倒是很和谐。岑雪用指尖抹了药膏,看过来时,对上危怀风一动不动的目光,抿唇道:“闭上眼睛。”

  危怀风右眼一闭。

  岑雪:“……两只都闭上。”

  危怀风笑起来:“我就伤了一只眼,闭两只作甚?”

  岑雪心说“随你”,擦了药膏的指尖按在他右眼处,许是力道没拿准,危怀风又嘶了一声。

  岑雪偷笑。

  “故意的?”危怀风半睁着眼。

  “不是。”岑雪一本正经,“刚刚没看清楚。”

  “那么大一块淤青,要多清楚?”

  “有点黑。”岑雪随口胡诌,倏然反应过来什么,补充,“灯。”

  危怀风盯着她,扯开一笑,眼里带了意味深长的打量。

  ※

  三天后的夜晚,一大批身躯粗壮、四肢坚实的红鬃马在夜幕的掩盖下从后山进入危家寨,藏入树林深处的马场。

  次日一早,林况在会客厅里打着算盘,待把这一个月的开销、进项清点完后,哀声叹气:“花钱如流水,挣钱如捉鬼!危大当家,恭贺你重获一穷二白身!”

  危怀风坐在上首,支着头,不发一言。

  樊云兴想不通:“成亲时收了那么多礼金,还有岑家女郎提前给了半箱黄金,那么多钱,全花光了?”

  林况摆着脑袋:“北边的丹阳城在招兵买马,南边的江州也在招兵买马,京城和叛军那儿打成了什么样,更不用多说。这两天,从中原来的商队一波接一波,明面上说是卖茶,背地里谈的都是马匹生意。本来呢,一匹马是三十两的价,现在水涨船高,已经翻到了八十两。再往后,战火绵延,供不应求,马匹、枪械、粮草这一应物资,价格只会更高。二哥自己算算,照咱先前的想法弄下去,至少还得砸多少银两?”

  樊云兴愁眉不展。

  林况瞅向上首的危怀风,试探道:“要不,劳驾大当家再跟尊夫人通融通融,先把剩下那半箱黄金结了?”

  危怀风认真道:“不合适。”

  林况心说这才多久,果然便开始护妻了,故意道:“那我再给你物色一门亲事,等这门一结束,便给你安排下一门?”

  这话里的意思,就只差喊危怀风挂个牌,在城门口开个摊,卖身养寨了。

  危怀风哂笑:“三叔有这本事,不先顾一顾二叔,不合适吧?”

  “去你的!”老光棍樊云兴呵斥。

  林况摇开折扇遮掩笑脸,危怀风笑完,道:“不砸钱了。”

  “不砸钱?”林况耸眉,“那你的宏图大业打算拿什么来铺?”

  “你不是说了,丹阳城在招兵买马,江州在招兵买马,打中原来的商队谈的也都是马匹生意。”

  “什么意思?”

  危怀风淡淡道:“抢呗。”

  林况色变,瞄一眼樊云兴,后者移开眼,咳嗽一声,一副不敢苟同又不想反驳的模样。林况看回危怀风,似笑非笑:“行啊,当了十年匪头子,可真是把你这小子的心当黑了。”

  危怀风笑一笑,不接茬。

  便在这时,忽听一人喊着“大当家”,冲进来道:“何建又在山下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这会儿被赌坊的人押到咱寨里来要钱了!”

  危怀风道:“叫他滚。”

  “是叫了!可赌坊来的那帮人说,今日要是再还不上赌债,便要押了何建的妻女下山发卖!刚刚少夫人听说这事儿,已经赶过去了!”

  危怀风皱眉,起身往外。

  ※

  岑雪今日本来是在寨子后山转悠的。

  走在田埂间吹风时,忽有一个小女孩腼腆地跑过来,送给她一捧刚摘下来的、金灿灿的野花。

  小女孩约莫六岁大,圆脸蛋,杏仁眼,眼珠黑亮亮的,像颗水灵灵的葡萄。岑雪很快认出来,成亲前两日来屋里给她送蓝蓟花、打碗花的就是这个小姑娘。

  “谢谢。”岑雪接过野花,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上次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抿唇一笑,不说什么,害羞地跑回田埂上,抱住一布衣妇人的腰。

  “那是何建家里的闺女,叫婉婉,前两年生病烧了一回,就说不成话了。”角天笑着在旁解释,不忘朝田间的那对母女招手。

  岑雪不便说什么,便也朝那对向自己含笑示意的母女微笑。

  这时,突然有人匆匆忙忙地从寨子里跑出来,尖声喊着“老何家的”,凑近后,也不知是向那对母女说了什么,只见那妇人脸色一变,扔了锄头,抱起小女孩便往寨里跑。

  岑雪蹙眉:“怎么了?”

  角天抿了抿唇:“她家男人爱赌,这回估计是又惹事了!”

  危家寨里有六成以上的人是铁甲军里的旧部,另外四成里,有三成是大伙的家眷,最后剩下的那一成则是这些年里上山来投靠危家寨的难民。

  何建一家便是因为走投无路,差点被大雪埋在雁山脚下,这才被路过的危怀风领进寨里来的。

  角天还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雪也厚,危怀风把何建一家三口领进寨里,交给底下人没再管。后来才知道,回寨当天晚上,何建四岁大的女儿开始发烧,整个人跟块炭火似的,没日没夜地烧了整整六天。六天以后烧退,人就没声儿了,爹娘喊不出,要什么也不说,只会“啊啊”叫。

  想是心疼那个小丫头,那次以后,危怀风时不时会问起何家的情况,三当家那边分田发粮时,也会提两句何家。

  至于何建呢,走投无路时被危家寨收留,自然是感恩戴德的,可谁能想到,这人看似忠厚老实,背地里却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老赌棍?

  因为知晓危家寨里禁赌,头一年,何建一直把尾巴夹得很紧,既不敢犯禁,也不敢走漏欠债的事。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一年后,何建被安排到天岩县里轮值,偏巧不巧,撞上以前在邻县赌坊里交恶的债主,立马就被人揪到了危家寨来,嚷着要让危怀风帮忙还债。

  危家寨禁赌是铁律,按规矩,这债非但不能还,何建一家还要被逐出寨去。事情传开后,寨里人全跑来围观,何建跪在危怀风面前,垂着脑袋,什么话也不说,他妻子李氏抱着他哭,求危怀风再给一次机会,说是何建这次下山没有赌,只是被以前的债主抓着了,来危家寨以后,他便已痛改前非,再不上赌桌了的。

  那时候,何建的女儿婉婉五岁,见爹娘哭,她也不吭声,从后面悄悄扯了扯危怀风的衣服,送了一朵花给他。

  角天想,大概就是那一朵花打动危怀风的吧。

  念着何建的确没赌钱,这一年来,在寨里的表现也算不错,危怀风替他还清了赌债,让他一家三口继续住在寨里。

  何建夫妇热泪盈眶,当着众人的面,在危怀风跟前磕了三个响头。

  可惜,好景不长,债务还清以后,何建的尾巴就慢慢地夹不住了。

  起初只是小赌,借着下山办事的由头,和寨里的兄弟在街角玩点骰子,输赢都是小数目。后来赌瘾发了,便进了赌坊,少则一天,多则半个月。

  事情捅到危怀风面前的时候,已是半年后。那天,角天同危怀风一块去余家当铺当东西,意外得知裴大磊闯入天岩县撒野一事。回来以后,角天翻看轮值名册,才发现这些天在天岩县里放哨的人全是何建。本来,寨里的制度是一人去天岩县里轮值一天,可有些人犯懒,不想下山,何建便主动揽了这活儿,下山以后,一头扎进赌坊里,以至于裴大磊在县城里闹了事,寨里依然半点不知。

  “那天以后,何建就一直没影儿,连少爷和少夫人大婚都没回来。我原本还以为那厮是知晓犯了大错,不敢回来,索性抛妻弃子跑了,眼下看来,八成是赌到现在才回神呢!”

  角天往岗楼走,说起何建的事,愤愤不平。岑雪听了一路,心里也不齿,及至岗楼前一看,寨口已围了乌泱泱的人群。

  有哭泣声从嘈杂的议论声里传来,是李氏拽着一鼻青脸肿的男人在哭诉。

  “你怎么才知道回来!你不是答应过大当家不再赌了吗?!你现在弄成这样,叫我和婉婉怎么活啊!……”

  李氏面前,跪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方脸长鼻,模样挺周正,然而眼神闪躲,脸色不耐,想来便是何建了。

  “你怕什么?大当家疼婉婉,他一定会帮我!快别哭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丧一样,不嫌丢人吗?!”

  何建埋低头,耳根臊红,李氏听了这句,痛心地打了他一下,哭声更悲惨。何建斜着身体躲避她,骂声也更高。

  后面站着十来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看模样,应是赌坊里派来的打手,当头那人下巴一摆,立刻便来了两个人拽开李氏,用麻绳把李氏和婉婉一块绑了。

  “婉婉!”李氏挣扎着,听见婉婉“啊啊”的喊叫,急得差点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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