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13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岑雪心头震动,道:“所以……大当家是从西陵城里逃出来的?”

  孙氏点头:“不然何必扎根在这儿,当个土匪头子?”

  岑雪沉默。

  “那年西羌一战,铁甲军元气大伤,剩下的一部分人,要么是落下残疾回了家,要么就是被发配到了其他地方,还留在西陵城里的,也就是老樊、老林这样的心腹,大概……有百来号人吧。本来呢,老樊是打算把怀风送去别处躲难的,可是怀风不肯走,怎么着都要守着西陵城。老樊、老林便带着他来了雁山,建了危家寨。你别看现在寨里规模不错,刚打头的时候,要吃没吃,要喝没喝,日子别提多难了!”

  岑雪心念起伏,道:“大当家逃出来时,没有带上一些家底吗?”

  “匆匆忙忙的,能带多少家底?”孙氏不否认带家底一说,毕竟是逃难,人走了,总不能留着危家的东西被那帮人糟蹋,“值钱的、重要的、方便携带的,当初都带了。可是那么一大帮人,要平地起房,安家建寨,开销不是一笔小数目吧?再说怀风那人,拿的全是些不值钱的旧东西,什么蹴鞠啊,弹弓啊,木雕小狗啊……还有他娘生前用的那个镜奁。唉,他哪儿是攒逃命钱,全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念想!”

  岑雪听到这里,心里像被刺了一下,想到那天在库房里看见的那个蒙灰的镜奁,更感觉心酸。

  “其实,要为换钱的话,他只要带一样东西就够了。”

  “什么?”

  “先皇赐婚的时候,送给我们两家的那把鸳鸯刀。那刀的刀鞘上镶嵌着一颗红宝石,拿去当的话,至少能卖一千金。”岑雪看着孙氏,试探道,“那把刀,他当初没带吗?”

  孙氏“嗐”一声,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你既然都说了,那是先皇赐的东西,又这么价值连城,当初怎么可能不带?就是怀风不拿,我们家老林肯定也会拿上。可话又说回来,那既然是你二人定亲的信物,他又怎么能舍得当呢?”

  岑雪微怔,赧然道:“那时候,我们两家已经没有婚约了……”

  “话是这么说,但人的感情,总不是说断便能断的。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何必跑来找他?”孙氏睇来一眼,越说越笑,“有情人哪,是心心相印的。你记得的事,他自然也记得;你珍视的东西,他自然也会珍视!”

  岑雪被孙氏说得脸颊发红,蓦然间竟有点恍惚。她记得的事情,危怀风当真也能记得?她珍视的东西,危怀风当真也会珍视?

  岑雪默默想着,猛地发现这问题太荒唐,她跟危怀风压根就不是有情人,哪里会有“心心相印”一说?

  岑雪心生尴尬,摒开杂念,道:“夫人的意思是……那把刀,大当家还留着?”

  “留着呀!”孙氏编着箩筐,眉头一撇,“你怎么还叫我‘夫人’?都说了,要改口,叫我‘三叔母’!还有,以后提起怀风也不能叫什么‘大当家’了,这叫的,像你俩压根就不熟一样!”

  岑雪挤出一笑,诺诺应着,想到鸳鸯刀仍在危家寨里,心里又焕发出新的力量。

  ※

  傍晚,岑雪回到松涛院,刚进门,便见角天满头是汗,提着两个空木桶从主屋里出来。

  “少夫人,今日少爷在外面忙了一天,回来一身臭汗,先借主屋洗个澡,不碍事吧?”角天边朝柴房里走,边请示道。

  “不碍事。”

  前些天,危怀风都是入夜后才回来的,晚膳都不在寨里吃,今日倒是来得早,不过听角天话里的意思,今日像是格外疲累,一回来便要洗澡。

  因为厢房逼仄,危怀风虽然搬去了那边睡,但洗浴的话,还是会抽个岑雪不在的时间在主屋的浴桶里解决。

  岑雪看向主屋,忽然想到什么,心头一动。

第14章 试探 (二)

  危怀风今日是从茶马互市回来的。

  雁山毗邻西羌,天岩县就位于大邺、西羌的交界点,北边的城墙外有一块开阔的空地,每月十五,羌人会来这里开集市,与从城里出来的汉人互通有无。因交易的商品以汉人的茶和羌人的马居多,故集市被称为“茶马互市”。

  危怀风是去买马的。

  羌人里有个叫贡哈的马商,一早便在集市里占了打眼的位置,等危怀风一行人来,便手按胸口开始赔罪,说是先前答应的那一批红鬃马不能卖了。

  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为订这一批马,危怀风等人来回跑了几趟,定金都付了,贡哈说不卖就不卖,换谁能忍得?金鳞一听便心头火起,皱着眉质问缘由。

  贡哈用半熟不熟的汉话回答,原是从中原来的一支商队抢先一天派人送了消息来,说要用上等的龙井换购五百匹红鬃马。羌人是游牧民族,马畜多,茶叶一类的商品则是有价无市,那支商队要拿茶叶换马,还一换就是五百匹,贡哈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金鳞听完更气:“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你既然先答应和我们交易,凭什么又因他价高便卖给他?!”

  贡哈只是笑着打马虎眼,说做生意嘛,本来便是价高者得,再说,互市里卖马的又不止他一人,危怀风一行再去别处买马便是。

  话是这样说,可再怎么“价高者得”,那也不能在危家寨下过定金以后说反悔便反悔,不然,先前凑的那一批银两算什么?金鳞等人越听越恼火,横眉瞪眼,围着贡哈便开始骂。

  贡哈没想到事情会进展成这样,单枪匹马的,着实有点招架不住,正无措,忽听得一人在耳旁道:“这匹马什么价?”

  贡哈转头,看见一高大英俊的青年,蜜色皮肤,明亮眉眼,一头乌发用银冠高束着,正环胸打量着他身后的那一匹汗血宝马。

  “这是我的老兄弟,不卖,无价。”贡哈道。

  危怀风点点头,偏道:“我买它。”

  贡哈一愣后,失笑:“我说了,这是我的老兄弟,脾气很烈,除我以外,谁都不服。你买不走它,所以我不卖,无价!”

  危怀风不以为然,含着挑衅意味的目光瞟过来:“我若买得走呢?”

  众人沉默,贡哈打量这行人一圈,也挑衅地回道:“你若能骑上它,不用买,我送你,让它认你做兄弟!”

  危怀风笑:“你不用送我。我若能骑上它,先前的交易该怎么样便怎么样;我若骑不上,今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贡哈知道危怀风是这帮人的头儿,只要他答应罢休,那帮人绝不会再用唾沫星子围攻他,哈哈一笑后,朗声答应。

  身后的这匹汗血宝马跟了他六年,是他的马场里脾气最暴躁、战斗力最狠的一匹,别说是外人来骑,寻常就是被生人摸一摸,它都能气得把人踹去两丈远。危怀风硬要来骑,除了被摔个狗吃屎外,不会有其他结果。

  果不其然,离开马棚后,危怀风刚一上马,那匹看似温顺的马便开始嘶声大作,发狂一样,冲向集市外的树林。危怀风伏低身体,拽紧缰绳,不及发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待得回神,人已被摔在林地上。

  “哈哈哈哈哈!”

  贡哈放声大笑,集市里的羌人商贩看见这一幕,跟着哄笑起来。

  金鳞等人又羞又气又忧心。

  危怀风爬起来,拍掉衣上尘土,脸上已有了擦伤,然而他浑然不觉,走回来时,笑着道:“没说只让骑一次吧?”

  贡哈不及回答,忽见危怀风伸手扯过要跑回身后的烈马,再次翻身而上,整个人散发狠劲!

  “鲁鲁!”眼看烈马又一次发出抗拒的嘶鸣声,贡哈急道。

  危怀风扬鞭冲向树林,迅速伏低的身体似拉满的弓,这一次,竟硬生生降着烈马跑出去三十丈多远,及至林前,马蹄向天一仰,人马一同摔翻。

  第三次,危怀风策马入林,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才从树林里驰出。回来时,烈马驮着危怀风奔跑在风里,一人一马,潇洒如画。

  集市里的羌人们沉默了。

  下马后,危怀风把马鞭扔给金鳞。

  贡哈看一眼满脸是伤的危怀风,又看一眼在危怀风屁股后头欢快踱步的鲁鲁,心服口服,耷肩一叹。

  ※

  因为摔了两大跤,危怀风一身是泥,回寨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洗澡。

  天还没黑,日头趴在树梢上,余晖从灰白色的窗纸透进来,洒在水汽氤氲的屏风后,危怀风仰着头,靠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闭目养神。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有脚步声走入,危怀风道:“把帕子送进来。”

  那人微顿,然后道:“是我。”

  声音娇软,有点无措。

  危怀风唰一下睁开眼睛,往屏风外看,依稀可见一个模糊的玲珑身影,认出是岑雪,喉头微动后,道:“角天没跟你说我在这儿?”

  “说了,我进来拿点东西。”岑雪似有点局促,软软道,“不妨碍吧?”

  危怀风默了默,收回目光:“不妨碍。”

  说完,又道:“既然来了,便帮忙把帕子送一下。不妨碍吧?”

  “……”岑雪站在屏风外,咬牙,“不妨碍。”

  洗浴的地方在内室里,挨着槛窗,用屏风隔开一丈见方的空间,外面是一张矮几,上面放着两摞衣物,一摞是换下来的脏衣服,一摞是干净的。危怀风要的方帕放在那一摞干净的衣物上。

  岑雪拿起来,驻足在屏风口,指尖夹住方帕一角,往里送。屏风后很快伸出来一只手臂,肤色古铜,肌肉夯实,湿漉漉的,皮肤在夕阳里焕发着光泽,以及成熟男人的力量感。

  岑雪匆匆一瞥后,扭开头,放完帕子,耳后腾腾发热。

  “多谢。”危怀风似很淡定。

  “不必。”岑雪快步走回矮几前。

  屏风后传来水声,似危怀风在擦洗身体,岑雪看向那一摞换下来的脏衣服,心一横后,开始搜查。

  今日孙氏说,当初危怀风离开西陵城时,鸳鸯刀是跟着出来的,这些年来,他并没有把那一把刀当掉。岑雪斗胆猜测,或许,那一把刀会被他随身携带。反正是一把兵器,平日里揣着,可以用来防身。

  想着,岑雪从危怀风的外袍搜起,确认衣袖、衣襟里都没有,便开始翻里衣。

  “还没找到吗?”危怀风忽然出声。

  岑雪一震。

  隔着一扇屏风,危怀风似是而非的声音传出来:“你要拿的东西。”

  岑雪深吸一气,盯着屏风,稳住心神后,道:“快了。”

  危怀风坐在浴桶里,歪头往肩膀上擦洗,唇角上扬,正笑着,忽听得屏风外的人道:“大当家今日去马市来?”

  危怀风笑意一僵,想起先前偷偷去互市买马的事,神色微变。

  “我看大当家的衣裳破了,上面还有草屑,是在马市里买马的时候,碰上不好驯服的烈马了吗?”岑雪娓娓说来,声音听着也有一种似是而非的意味。

  危怀风忍着猜疑,低笑:“你不是要拿东西,看我的衣裳做什么?”

  “刚刚拿帕子时,不小心看到的。”岑雪在屏风外,有点无辜地道。

  危怀风不做声。

  岑雪往镜台方向走,又道:“我先前看库房里囤放了很多草料,大当家最近是在给寨里添马?”

  “不是。”危怀风否认,扯着笑道,“朋友买了匹马,邀我去看。那马脾气有点烈,今日骑的时候,我不小心摔了。”

  “哦。”岑雪在镜台前坐下,打开妆奁抽屉,拿走一支如意簪,“我要的东西拿到了,大当家自便。”

  危怀风转头盯向屏风,听着岑雪离开的脚步声,无奈扯唇。

  都说了从马上摔下来,就不知道问一句有没有受伤吗?

  ※

  岑雪离开主屋,又有点丧气。

  刀并不在危怀风的衣服里,这人究竟是把刀藏哪儿去了呢?

  岑雪回想刚才的细节,又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危怀风似乎开始怀疑她了。

  晚膳时,二人一块在主屋里用。这是成亲以来,二人第一次共同用膳。

  角天显然很兴奋,准备的膳食相当丰富,既有危怀风爱吃的油泼面、爆三样、酱牛肉,又有顾全岑雪口味的四喜豆腐、清汤里脊、玉米鱼。

  开膳后,危怀风从屋外走进来,换了一身藏蓝色窄袖衣裳,人是神采飞扬的,可惜那俊脸上赫然挂着彩,左脸脸颊上是擦伤,右眼眼角处是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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