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122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难不成,是要她去他房里看?

  岑雪撇眉,放下木梳,先?走去窗前?,打开窗户往外看。这?一看,正巧碰上外面那人?欲敲窗,两人?皆是一怔,各自不动?了。

  对视一会儿后,危怀风环胸靠在窗户旁,侧着脸,道?:“不进来了,给你看一眼便走。”

  岑雪抬眼看他,他俊脸光洁,那圈胡茬已没了,因?为是侧脸,下颌收着,勾勒起利落的弧线。再往下看,身上的甲衣也已换下,交领里是雪白?衣襟,外面是一身束腰黑袍。

  岑雪点头:“嗯,看完了。”

  危怀风眉微动?,眼瞄过来,显然不大?满意这?平淡的反应,弯腰靠下来,手肘抵在窗台上,侧脸一伸:“再给你摸一摸。”

  岑雪啼笑皆非,看他就像只?来开屏的孔雀,伸手在那俊脸上摸一摸,接着点头:“嗯,摸完了。”

  危怀风掀眼。

  岑雪笑出来,屈指刮刮他鼻梁,哄道?:“不糙了,是个英姿倜傥、丰神俊朗的美男子了。”

  危怀风弯唇,忽然很受用被她刮鼻梁的感觉,也很满意她后来的这?一句评价,说是来给她看一眼、摸一下便走,可是眼下哪里还舍得?

  秋夜寒气?重,岑雪沐浴后,身上衣物并不多,肩膀外就披着一件素雪绢云纹褙子,锁骨底下是一抹鹅黄色的抹胸。危怀风看准机会,替她拉拢衣襟,皱着眉提醒:“夜里风冷,你原本便气?血不足,还穿这?么少,当心?染了风寒。”

  岑雪拢衣襟,双臂交拢,胳膊肘撑在窗台上,仰面道?:“我不冷。”

  她上身压下来,手臂挡着,胸前?那一抹鹅黄便不见了,危怀风眼挪开,身形侧过来,替她挡住风口。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无言,偏无一人?肯走。

  “听说你砍了蒙多的人?头?”岑雪脑筋转着,打破沉默。

  “嗯,明日装匣,让人?送进盛京里去。”提起正事,危怀风便更没有走的理由了,坦然地留在窗前?。

  “那庆王那儿呢?”

  “没想好,你替我想想?”

  岑雪想起庆王那边,痛快之?余,眉间也慢慢笼上愁绪:“岑家人?仍在江州,庆王背信弃义,与梁王勾结暗算于你,也不知爹爹眼下是如何考虑的。”

  名义上说,岑元柏仍然是庆王的幕僚,岑家上下数十?口人?被扣留在庆王眼皮子底下,岑元柏就算心?怀不忿,有意弃暗投明,也不敢名正言顺表明立场。

  “伯父多谋善断,在庆王麾下筹谋多年,手段、眼界、地位都非常人?能比。有他在,岑家的事,你不必多虑。”危怀风看出她的忧虑,安慰道?,“我答应过你,无论最后伯父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力保岑家无恙。”

  岑雪点头。

  危怀风道?:“这?样吧,蒙多那一把断刀,我叫人?装了送往庆王府,顺便派人?潜入江州、郢州,暗中保卫岑家人?与伯父,以?防不测。”

  岑雪眼神动?容,道?:“谢谢。”

  “谢什么?”危怀风头低下来,与她额心?相?贴,“这?次若没有你,我或许早已一败涂地,该是我重谢你。”

  岑雪道?:“你该感谢的是殿下,是心?怀大?义的霍大?人?、裴大?人?、小谢将军,是不远千里而来的危夫人?,是所有为杀羌人?而寸步不退的同?袍们。”

  危怀风眼圈潮热,道?:“是,小雪团的教诲,我必谨记。”

  岑雪额头往前?碰,撞开他,催道?:“走了。”

  危怀风失笑,在她头上一揉,关上窗户,这?才离开了。

  ※

  次日一早,危怀风召集众人?在前?厅里商议后续的军务,岑雪原本在房里看书,被金鳞请至厅堂里,危怀风介绍道?:“这?位是岑家女郎,岑雪。鄙人?的未婚妻。此次羌人?入关,来势汹汹,若无岑姑娘鼎力相?助,危某撑不到诸位来的那一日。今日召集诸位,乃是为商议军务,岑姑娘智勇兼全,或有高见,故此,我特意将她请来,还望诸位勿怪。”

  樊云兴、林况等人?坐在一侧,自然是早无异议。霍光、裴敬、谢存义三?人?从来没有与女人?一起议事过,又?是头一回看见岑雪,见她姿容楚楚,娇美动?人?,并不像是不让须眉的巾帼,多少有些犹疑。

  谢存义这?时笑道?:“久闻岑姑娘盛名,听说九殿下当初被困在赵家村里,千钧一发时,正是岑姑娘带人?前?来解围。姑娘智谋,谢某钦佩。”

  岑雪看向他,见其人?五官俊秀,果然与传言里一样,是一位极其年轻的少年将军,回以?一笑:“谢将军谬赞。”

  入座后,危怀风先?从西陵城里的军务谈起。羌人?被歼,西陵城的统辖权被危家铁甲军收回,往后,这?座关城也仍由危家镇守,对此,霍光、裴敬、谢存义等人?都无异议。

  若说危怀风原本有一丝提防霍、裴两人?趁机窃夺军权的戒心?,这?一刻,松气?之?余,自惭形秽,由衷道?:“诸位之?恩,危某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会,必当为诸君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裴敬是三?人?中最为年长的一位,抬手示意不必客气?,道?:“梁王、庆王所为丧尽天良,罪恶滔天。我裴家立足青州,虽然不算什么高门豪族,却也是忠臣志士之?后。关城烽烟四起,百姓惨遭外贼屠戮,裴某无论如何不会作壁上观,即使没有九殿下的召唤,也一样会前?来杀敌。”

  霍光也道?:“家国兴亡,匹夫有责。危将军不必言谢。”

  裴敬点头,接着道?:“当务之?急,一要确保龙涸城、平沼城安然无恙,不会再落入羌人?手中。二是要解雍州之?围,助九殿下杀出重围,攻入盛京。江州那边,也应要施以?惩戒。梁、庆二人?祸国殃民,不能就这?么算了。”

  众人?认可,裴敬目光略过岑雪,在她身上似有又?无地一停。岑雪领会,她是岑家女,岑家是庆王的支持者?,论身份、立场,她坐在这?里多少有些尴尬。

  “不知羌人?入关以?后,庆王那边是什么情况?”岑雪开口道?。

  谢存义刚从庆王的鹰犬那儿突围出来,相?对了解,说道?:“庆王背弃北伐盟约,转头与梁王勾结,先?后发兵十?五万人?围攻雍州。不过,江州最近似乎出了点事,那日在渠州城外,埋伏我们的府兵突然撤离,否则,我也不能及时赶到。”

  “岑姑娘,”裴敬目光放过来,严肃道?,“你与危将军是未婚夫妇,他日礼成,岑、危两家便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依你看,是否能说服令尊投诚,作为暗桩,在那边与我们里应外合,铲除庆王。”

  众人?屏息,余光瞄着岑雪那儿,不约而同?保持沉默。岑元柏从十?多年前?便一直追随庆王,论忠心?,堪称典范,想要说服这?样的人?倒戈,绝非易事,更何况暗桩乃是最杀机四伏、铤而走险的身份,一着不慎,便很有可能万劫不复,岑氏一家皆在庆王手掌心?里,岑元柏能有勇气?对他反戈一击吗?

  良久后,岑雪开口:“我愿意。”

  裴敬眼睛一亮,拱手:“姑娘大?义,裴某感佩。”

  危怀风道?:“岑、危两家关系复杂,岑伯父如今人?在庆王那儿,处境必然也有诸多不便,为不打草惊蛇,今日所议之?事,还望诸位先?保密。”

  “自然。”裴敬、霍光等人?点头。

  “至于龙涸城、平沼城……”危怀风微微一顿,道?,“不瞒诸位,率军夺城的夜郎国主正是家母,她千里来援,一是为救我于危难,二也是为诛杀梁、庆二人?,替家父报仇。有她在,守住那两座城池不成问题。”

  霍光、裴敬原以?为夺城以?后,木莎要撤军回夜郎,听得那位神秘的国主竟然是危怀风的母亲,当年消失在一场大?火里的危夫人?,无不是瞠目结舌。

  “难怪……”半晌,谢存义恍然大?悟,想起此前?的种种迹象,笑道?,“能有夜郎国主作为后盾,灭奸贼、扶社稷,何难之?有!危将军,你这?一番话,可是让我们士气?大?振啊!”

  众人?会心?一笑。

  危怀风挑唇,想起木莎,眼神不再漠然。

  便在这?时,金鳞从外匆匆赶来,弯腰在危怀风耳旁低语。危怀风听完,面色顿变。

第124章 回城 (四)

  “什么情况?!”

  危怀风离开后, 众人?面面相觑,一名跟着金鳞进来的士卒说道:“龙涸城传来军情,西羌国主命人?率兵夺城, 大败后, 夫人?率领一支精骑追击, 已有两日失去音讯了!”

  众人?大震, 樊云兴霍地从座上起来, 跟着离开厅堂, 岑雪便欲追, 被林况拦住:“羌人?已元气大伤,夺城的?那些骑兵,大嫂足以应付,应当不会出事。龙涸城外的地形二哥熟, 有他陪着怀风,会把大嫂寻回来的?。”

  ※

  元晟十九年,冬, 先皇下诏让大邺鼎鼎有名的铁甲战神危廷出战西羌,夺回前朝丢失的?龙涸、平沼等城。

  开战半个月后,危廷攻入龙涸城, 集结兵力,准备向平沼城发起进攻。发兵当日, 西陵城沿三捷关、积石山一带数以百里的行军舆图被盗,后方失守,数以万计的?羌人骑兵从积石山南北两侧攻入,破三捷关, 袭西陵城。

  危廷为救回关城,以身作?饵, 大败于积石山下,身中八十三箭,体无?完肤。

  秋夜肃杀,群山尽头?卧着一轮孤冷的?圆月,银辉万顷,夜幕苍茫,一队奔逃的?骑兵被乱箭射落马下。

  木莎下马追来,踩住一人?胸口,提剑捅进那人?心窝里,鲜血飞溅,糊了她满脸。

  四周是?仓皇逃命的?黑影,有人?拖着中箭的?腿竭力往马背上爬,木莎眼?神掠过,手里长剑蓄力一掷,插入那人?后背。

  “贱人?!”

  有人?用含混的?中原话骂了一声,拔刀杀向木莎,格鲁从?后方拉弓,射中其人?小臂,长刀坠落。木莎接刀,反扣那人?腕门,一刀割断其咽喉。

  “饶……饶命!”

  旁侧有人?被彻底震慑住,心知已无?路可退,伏地求饶,嘴里不忘哭诉:“……危家人?已杀了我们所有主力,五十多万大军……就剩我们这些了,何?必再对我们赶尽杀绝?!”

  木莎转刀,走至这人?身前,刀尖抵着他头?颅:“十一年前,危廷被尔等困在积石山,以十当百,血战数日,最后身中八十三箭,落崖而亡。羌人?,我见一个,杀一个。五十万人?而已,一点都不多。”

  刀起血溅,那人?瘫倒在岩石下,木莎环顾四周,月色苍凉,最后一波逃兵已尽数伏诛,她丢掉刀,往荒山深处走。

  元晟十九年的?腊月,是?她有生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危廷的?尸首被樊云兴等人?寻回西陵城时,已是?事?发的?半个月后。棺椁里的?人?穿着一身破烂的?铁甲,被拔走的?利箭在上面留下无?数窟窿,底下黏着腐烂的?皮肉,以及森森白?骨。

  她的?目光往上,看见面目全非的?脸,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危廷这样无?情的?容颜。

  初见到危廷那天?,是?个炎热的?夏日,城郊俘虏营里蚊虫乱飞,她坐在角落里,专心拍打蚊虫,抬眼?看见从?营帐外?走进来的?将领时,有一种突然从?酷暑堕入严冬的?错觉。

  危廷与传闻里所说的?一样,高大威武,气度轩昂,更可贵的?是?,他长着一副极其完美的?皮囊,玉肤英姿,剑眉星目,鼻梁的?高度、嘴唇的?形状都如工笔描摹,没有一点缺憾,仿佛天?公的?证道之作?。

  她承认,在那一眼?里,她是?被他惊艳的?。

  后来再见面,他的?脸依然摄人?心神,能让她在一次次的?相视里忍不住地心动。她故作?不屑,与他周旋,挠他,哄他,骗他。他看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丰富,从?最初的?鄙薄,到后来的?欣赏,再到最后的?不舍与迷恋。

  那一天?,第三批中蛊的?铁甲军被人?运送回营,她看看满手指的?针孔,撇一撇嘴,要往外?救人?,被他拦在毡帐前不放。

  “你不要我救他们了?”她不解。

  “不用你救。”

  “可我要救我的?将士们。”

  他看着她,那一眼?,像是?很久很久。最后他说:“你留下,我放他们走。”

  帐外?是?盛夏的?烈日,她听?见蝉在草丛里嘶叫,她听?见风在旌旗前狂吼,她也?听?见自己笑起来,头?一歪,斜乜着他说:“留下?留下做什么?”

  危廷是?如何?回答她的??

  他没有说话,似玉的?脸庞泛起红晕,低头?吻在她唇上。那一刻,她又想起了冬天?,齑粉一样碎的?雪从?天?空落下来,月亮山上的?树枝满是?凝霜,那层霜在夜郎国里叫做“冻”,晶莹剔透的?冰,裹着枝丫,裹着花苞,裹着天?地万物,就像这一刻的?危廷裹着她,相缠着等待着春光。

  铁甲军从?平蛮县撤离的?那天?,满山金红,危廷与她在树林里散步,提出要陪她回一趟夜郎。

  “回去做什么?”

  “提亲。”

  “夜郎有族规,圣女不可婚嫁,更不可与外?族人?成亲。”她说得?轻描淡写,第一次向他提起他们之间的?鸿沟,说完笑着觑他反应,“你走吧。山水有相逢,后会亦有期,他日若有缘,江湖再见。”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慌乱失措,人?僵硬地站在树下,眼?里是?敛而不发的?受伤与愠怒。

  “走呀。”她根本不怕,火上浇油,用指尖戳他胸口,“男欢女爱,聚散有缘。一段露水情缘而已,危将军不必挂心。”

  他似是?真怒了,脸一转,头?也?不回地走出树林。

  当天?夜里,他来营帐里找她,眼?神犀利,身上有厚重的?酒气。

  她早知道他会来,不慌不忙坐在床头?,捧着脸笑。

  他站在毡帐前,不往前再走一步,也?不离开,就那么看着她笑。

  她看见他的?眼?神一点点燃烧成灰,心被揪起来,终于不再能沉住气,道:“危将军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他眼?里快熄灭的?光动了动:“你有罪吗?”

  “我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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