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112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非要盯着我躺下?”

  “嗯。”

  “那我先脱了。”

  危怀风在拔步床前收住脚步,开始脱衣,岑雪垂着眼睑,默默转开身,背对着他,打算等?他躺进?被?褥里了,便替他吹灯离开。

  月下中天,里外皆已阒然无?声,屋舍里的宽衣声窸窸窣窣,莫名很慢。岑雪噤声等?候着,克制着不要胡乱想,走神时,被?人从后面拥进?怀里。

  “我不是?不肯睡。”危怀风嘴唇贴在她耳朵上,热气喷开来,像浪往身体里涌,“我是?睡不着。”

第112章 狼烟 (四)

  岑雪一震:“为……为何?”

  “不知道?, ”危怀风的声音里有点撒娇,也有疲累困惑,“眼一闭, 便满脑子都是战场上的情景, 不甘心。”

  岑雪沉默, 转过?身来, 抬头看危怀风。灯火静谧, 他脸庞干净清爽, 胡茬是刚剃过?的, 半点不糙,仍是少年人的英俊模样,但很?显然?瘦了,眼睑底下发黑, 颧骨微凸,若非骨相天生优越,怕是已?快脱相。

  岑雪心疼, 抚摸他脸颊,柔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危怀风目光凝着她,不说话。

  岑雪低头, 见他根本没有脱衣,心里一突, 以为?他又要硬熬,哄慰道?:“今晚先睡一觉,试一试,好吗?”

  危怀风仍然?不说话, 眼神?如?水,含蓄纠缠。岑雪蓦然?意动, 脸热起来,声音很?轻:“我陪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好不好?”

  这一次,危怀风开口,眼热声哑:“好。”

  灯火昏柔,夜半的蝉声已?疲,满耳是风拂一样的轻柔与宁静,危怀风脱下外衣,拥被?而?卧,朝向床外枕着,岑雪坐在床头看他,伸手抹他眉头。

  危怀风捉住她小手,道?:“一起吧。”

  岑雪一怔。

  危怀风道?:“你别解衣,陪我躺躺,等我睡了你便回。”说着,似怕唐突,指尖在她掌心里挠一挠,承诺,“我至多抱一抱你,旁的事,一概不做。”

  岑雪哭笑不得,看他片刻,脱掉鞋履,默默钻入被?褥里来,抱住他。危怀风枕在她头顶,身体像是松懈下来的一根弦,疲累、虚弱地躺在她怀里,手臂搂上来,与她相拥。

  岑雪能感受到他匀长的呼吸,一下一下起伏的胸膛,以及藏在身体里那?颗震动的心脏。这并非两人第?一次这样近的接触,却是在抛却那?些?热烈、悸动的亲热后,唯一一次静谧的、长久的相拥,在这夜半关城里,莫名有种相依为?命的悲怆感。

  岑雪想,若非是梁、庆二人作祟,西陵突发战事,他们此刻想必也是睡在一起的,不过?,那?种同床共枕,会是宽衣解带,交颈颉颃。城外不会有外贼,他们心中不会有愧痛,危怀风依然?骁勇善战,依然?所向披靡,不会在这样的夜里反复被?清醒的神?智折磨。

  为?何,为?何偏要发生这样的事……为?何十一年前上演过?的悲剧,十一年后又要在危怀风的命运里重演……一座座关城,一支支军队,一个个家?庭,为?何要再一次地沦为?战火里的烟尘,为?那?两人的贪心私欲献祭?

  岑雪越想越悲,越悲越恨,危怀风忽然?在她头上轻轻一拍,呢喃道?:“睡了。”

  岑雪敛回思绪,眼越发酸涩,克制住流泪的冲动:“嗯,睡吧。”

  ※

  次日有雨,起初是绵绵细雨,后来雨势瓢泼,淅淅沥沥的声音吵醒床上二人。危怀风睁开眼,发现岑雪仍在怀里,鼻端香香的,是梦里那?一股令人心神?安宁的气息,他先是一怔,而?后对?上岑雪清亮的眼神?,俊脸染开一层薄红。

  “昨晚没走?”他决定先发制人,语气懵懂道?。

  岑雪哑然?,不想说是他怀抱太紧,怕走时弄醒他,体贴道?:“嗯,我也睡着了。”

  “我睡觉不吵人吧?”

  “不吵,很?乖的。”

  危怀风沉默,莫名因这声“很?乖”而?羞臊,轻笑一声,松开手背转过?身。岑雪坐起来,低头看他,道?:“昨晚睡着了吗?”

  “嗯。”危怀风回应,接着也坐起来,身上亵衣略微松垮,脖颈修长,锁骨性感,蜜色皮肤勾着人的目光。岑雪没多看,敛着眼,忽听他笑起来,不由问:“笑什么?”

  “头一回醒来看见枕边有人,新奇得很?。”危怀风正儿八经道?。

  岑雪脸热,掀开被?褥穿鞋:“我先回去了。”

  危怀风看她离开,眼神?似钩,待人走后,躺回先前两人共枕的地方,搂着被?褥来深嗅,咧嘴笑了。

  ※

  今日天一亮,羌人便冒雨来城外挑衅,因着并不紧急,林况便与厉炎一块处理?了,没有惊动在房里休息的危怀风。

  羌人散后,林况从城楼回到官署后院,问及岑雪,得知人竟也还?没起身,再看春草、夏花两人那?一脸欲说还?休的模样,心领神?会,激动道?:“快叫庖厨准备些?羹汤,给他们补一补,就煮那?个……”说着,压低声音报上菜名。春草半信半疑,想说或许未必是林况想的那?一回事,被?夏花推着走了。

  不久后,危怀风起来,走至外间,看见案上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鹿茸炖乌鸡,似曾相识。角天在一旁为?两人舀汤,欣慰又操心:“三当家?特意吩咐庖厨准备的,少爷、岑姑娘,快来补一补!”

  不怪他们这样上心,危怀风大半个月没睡个整觉,昨夜一睡,便跟岑雪同了房,不知道?耗损多少精气,这厢要不大补,往后如?何上战场?

  岑雪坐在危怀风对?面,对?于角天送来的羹汤,不作多想,便要喝,却听危怀风道?:“换了。”

  岑雪怔忪。

  角天哪里肯干,用眼神?求助岑雪,危怀风伸手拿一旁的馕饼,慢悠悠道?:“鹿茸炖乌鸡,补肾,用不上。”

  岑雪若有所思,脸颊热起来,却道?:“肾虚容易失眠,你喝一些?吧。”

  “……”

  危怀风一愣,接着咬牙,合着他失眠,是肾虚了?

  岑雪后知后觉说错话,低下头,先舀一口汤喝,夸奖道?:“嗯,鲜香醇美,味道?很?不错。”

  危怀风轻笑,放下馕饼,抄起一碗羹汤饮尽。

  “再来两块乌鸡!”角天大喜。

  ※

  用完午膳,厉炎来汇报上午的战况,一切与原先预想无异,差别是经过?昨天夜里的突袭后,羌人一改傲慢,变得谨慎,不敢再轻易靠近城门,今日的挑衅颇有一些?虚张声势。

  危怀风心里稍感慰藉,思及昨天夜里的计谋,脑子一动,对?林况、厉炎提起另一则计划。两人听罢,眼里皆是放出光彩,林况拍案:“所以说呀,人要多休息,神?足方能智明!你看看你,睡上一觉后,脑子是不一样了吧?”

  羌人来势凶猛,占尽先机,危怀风先前疲于应付,一直屡战屡败,脑海里根本理?不出关键的头绪。

  昨夜一觉后,危怀风整个人明显清爽、充沛许多,他不否认“神?足方能智明”的观点,接着与林况、厉炎商议后面的细则。林况越听越有信心,待战术商定完,下决心道?:“晚上再给你炖一锅鹿茸乌鸡汤!”

  危怀风抿唇,道?:“二叔重伤在床,没说两句话就要喘半天,这大补的东西,还?是先顾着他吧。”

  “他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补那?么多进去用不出来,憋在里头,更坏事。”林况语重心长,拍着危怀风的肩膀,“还?是先顾着你要紧哪。”

  危怀风无言以对?,离开后,走回客院。

  大雨已?停,夏季的天蓝得快,日头一出来,晴空底下又是亮晃晃的。碧绿的枝头挂着莹润雨珠,青石板上积水澄明,狗吠声从厢房屋檐底下传来。岑雪坐在外间矮榻上,手里捧一本书,阿黑嘴里叼着一根树枝,跑进屋里,放下树枝后,在她腿边蹭。岑雪眼不挪,凭感觉捡起树枝,往外一扔,被?进来那?人接进怀里。

  “嗷!”

  阿黑叫起来,欢快地奔至危怀风身前,绕着他转。

  “外面都是积水,它跑得满脚丫的泥,又来蹭你,裙琚都要脏了。”危怀风道?。

  岑雪坐直,放下书本,检查一下裙琚,发现边角果然?有一些?泥渍,无奈道?:“它太黏人了。”

  危怀风笑,把树枝塞进阿黑嘴里,吹声口哨,接着朝门外做了个手势。阿黑叼着树枝,不舍地看两人一眼,乖乖走了。

  岑雪要往里间换衣裳,见状讶然?:“它这么听你的话?”

  “驯的,小家?伙聪明得很?,三两天便学会了。”危怀风刻意咬重“聪明”,岑雪心头一动,想起半年前在家?里过?生辰,她揶揄阿黑是“小笨狗”的事,腹诽记仇。

“我先进去换件衣裳。”

  岑雪说完,走进槅扇后,屏风绢纱华光流转,掩去她妙曼身形。危怀风收回目光,看向榻上那?本书,眉峰微动。

  更换外衫,岑雪走出来,看见危怀风坐在矮榻上看她先前搁置的那?本书,心头轻突,猜不准他会是何感受,便先岔开话题:“为?何这次把阿黑都带来了?”

  “带着接亲的。”危怀风眉眼不抬,翻着手里的书,正是那?一本被?凌远收齐的《西陵手稿》。

  岑雪拿过?来,放在一边,不想他再看。

  危怀风抬眼,对?上她含着忧虑的眼神?,淡淡一笑:“从我回来起,这一本手稿便被?他们用尽各种手段传布,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我已?习惯了。”

  危怀风承认,最?开始发现这一本原来独属于他的手稿被?羌人广撒乱扔时,他心里是震怒而?无措的,尤其在一次接一次的对?战都被?羌人见招拆招、反客为?主的时候,他一度怀疑这次会彻底败在九龙坡。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

  岑雪心酸,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危怀风便把先前与林况、厉炎商议的对?策说了,说完认真问:“依准夫人看,此计可行否?”

  “别乱叫。”岑雪小声反抗。

  危怀风笑起来,痞痞的,与往昔无异:“差一步而?已?。”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岑雪坚持。

  “是,”危怀风点头,“那?,依小雪团看,此计可行否?”

  岑雪微笑:“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是个聪明人方能想出来的对?策。”

  危怀风眼睛亮起来:“再夸两句?”

  岑雪扭开脸,不说话了,危怀风在她耳旁咬牙:“吝啬鬼。”

  岑雪瞪他,这一转头,两人咫尺相隔,眼对?着眼,鼻尖都快擦在一块。危怀风失笑,头微转,鼻尖在她那?儿一蹭,眼神?挑衅。

  岑雪颦眉,不甘认怂,趁他不备,在他嘴唇一亲。

  危怀风身上一下烧起来,嗓音喑哑:“再亲一下?”

  “你让我亲便亲?”

  “吝,啬,鬼。”

  危怀风一字一顿,说完,搂着人亲吻,倒在榻上。

  ※

  当天夜里,夏花伺候着岑雪在厢房浴桶里沐浴,换上寝衣后,又在窗前吹着晚风,为?岑雪晾发。

  岑雪肤白,发则乌黑,披散在薄薄的肩背后,像一泓从夜幕里泻下来的水。夏花用象牙篦梳着,拨开肩头一缕时,忽然?发现岑雪纤细莹嫩的脖颈上有一点淡红色的淤痕。

  “姑娘被?蚊虫咬了?”夏花皱眉,伸手要摸。

  岑雪挡住,想起午后那?人的孟浪,羞恼道?:“没有……不用管。”

  夏花疑惑,不懂向来矜贵的岑雪怎么突然?连蚊虫叮咬都不放在心上了,顺完发后,走去橱柜旁,打开箱笼取来一盒止痒的药膏,以及驱蚊的香薰,一样样准备妥当,告诉岑雪:“夏夜里的蚊虫还?是要防一防。”

  岑雪无奈,眼往窗外看时,忽然?看见一抹熟悉人影,警觉:“你怎么来了?”

  危怀风侧身靠在窗旁,不知是何时来的,垂眸看过?来时,眼底亮亮的:“屋里太热,出来吹吹风。”

  岑雪半信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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