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空山 第66章

作者:鹿水灵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朝堂之上 古代言情

  “原来,崇佛拜佛是假慈悲……施粥也是……”

  良久,她才小声地自言自语起来。

  在云仙庵修行的场景,一幕幕随之浮现在眼前。

  齐朔在书房里,不顾她的意愿,硬揭云仙庵真相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齐朔说得对极了。

  祖母与母亲年年办法会,豪掷千金,全进了云仙庵诸尼的腰包;诸尼拿着钱,开山造景,事事求雅。

  这些钱没让任何人活下来。

  尽管在法会里,她们也会施粥。

  这与前些日子里,齐朔在尉陵城的大街上,与她说过的话,也连了起来。

  他说:居何所,虑何事。

  当时似懂非懂,只当他是因为玉佩之事生闷气。

  如今她再想来,便觉得他的意思是,不受战事影响,能在街上闲逛的人,皆为暂不必考虑战事的富贵闲人,或是他们的奴仆,他们的拥簇。

  富贵闲人不会在乎穷人的死活,吴移这样想,齐朔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他还说:等人们失了利,受了伤,便自然会担心自身,也自然有人来引导。

  韶声此时也觉得,这句话藏了未尽之意:当闲逛的富贵人利益受了损失;同样富贵,甚至是更加富贵的文人便会跳出来,为保住他们的富贵而摇旗呐喊。

  自认为也是富贵人的奴仆和簇拥,譬如首饰铺子里趾高气扬的伙计,便是受他们引导之人。

  所以,柳家令她生厌,并不只该是因他们胆小如鼠,毫无担当;更该是因他们只求自己富贵,不顾世人死活。

  可思诸于己身,她也享受了柳家的富贵。

  重重矛盾之下,韶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终,只能忍着对外间景象的不适,掀开车帘,端端正正地向着外间马上的吴移行礼,郑重道歉:“吴将军,对不起。是韶声无知浅薄,才使得将军费心教导。将军说过的话,韶声铭记在心。”她会理解齐朔的。

  最后这句话,韶声不敢说给吴移听,只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时,惊讶的人便轮到吴移了:“夫、夫人请起……移受不起这么大的礼。当真折煞我了。”

  他没想到,韶声这样贵家出身的大小姐,竟会赞同他的观点。

第56章

  当齐朔率军到达澄阳后,稍事休整,便要再次启程往北,返回中都。

  这次北去,他带上了韶声。

  也命柳举及与他相关的所有人等,全部随行。

  平江府前线的守军,仍由元宝统领。

  而何泽生则暂卸平江常务,于澄阳专心招待南朝将派来的使者。领议和相关的的诸般事务。

  在齐朔南伐这段日子里,何泽生已经算的上是他的心腹了。

  派他出面议和,能显出北地对南使的格外重视。

  与南朝议和,既不是齐朔提出来的,又是他提出来的。

  说不是他的主意,乃是因他刚返回澄阳后,便收到了禄城来的一封密信。

  送信之人是南朝内阁重臣方必行的亲信。齐朔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早年在中都见过此人,召见时,只瞟过一眼,便将人认了出来。

  信是方必行亲笔,所求正是议和之事。

  齐朔并未立即回复,反而将信晾在了一旁。

  至于方必行那边,不多时又传信来,强调他的诚意。说这不是他自己擅作主张,而是南朝皇帝的意思。特使梅敬宜不日就会从尉陵出发,前往澄阳,拜会元将军。

  经过暗探的查验,梅敬宜确实有便装前来的意思。

  齐朔这才回了信。

  信中的内容却是:他马上要前往中都,特使密访之事,容后再议。若南朝着急,可派人随往中都。

  信发出之时,他的大军已经向北开拔了。

  这使他的态度更显暧昧,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看上去对议和并不感兴趣,只是陪南人玩玩。

  但其实,方必行能亲笔提出议和,与齐朔脱不开关系。

  何泽生受齐朔命,通过柳家,搭上了南朝士人的线,早早在禄城文官之间,散播起了元家军强盛,不可正面对抗的言论。

  这些流言里,不着痕迹地混杂了元将军礼待士人的夸赞。

  正巧尉陵战事吃紧,战报传来,上书:梅大人死守尉陵,幸不辱命。只是守军力竭,需要朝廷的增援。

  尉陵离江中平原很近,虽与元家军屡次交战,但仍然粮草充裕,守军完备,为了这一战,还调集了周遭的兵力,由禄京来的天子特使,亲自督战。

  如此条件,竟只是堪堪阻住元应时。

  更使人心浮动。

  自然而然,便有了方必行递到齐朔案前,来探口风的密信。

  二月后,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

  亲征南地的元应时将军,终于回到了中都。

  这也是韶声时隔五年,再次踏上这片土地。距她与齐朔重逢,竟也过去了一年有余。

  齐朔的中都,与旧时的京城,全然不同。

  高阁重台,琼楼玉宇,皆作烟尘消散,街市上仍然热闹熙攘,但大都是步行的常人,零星有人坐轿,衣着朴素,不见往日纵意驰骋的宝马飞鹰,华盖香车。

  而南使梅敬宜到达中都之时,正逢九九重阳。

  何泽生与元宝接到齐朔手谕,派人护送南使北上,何泽生甚至亲身陪同,随梅敬宜一道向北。

  见到齐朔时,梅敬宜眼中的惊异,不比韶声父亲柳执要少。

  “……元将军。”不过,除了刚开口时的一点小瑕疵,并不损他南使的风度。

  “快坐。”齐朔微微一笑,仍用着少年时亲切的语调,热情地招呼梅敬宜。

  “我们许久未见,今日合该叙叙旧。”他屏退诸人,只留下梅敬宜一人。

  齐朔在家时,是京城少年们拥簇的中心,谁都愿意和他这样一位有才、温柔、又貌美的贵公子交际。

  至于梅敬宜,学业上虽略逊齐朔一筹,但也算的上顶尖,又因为柳韶言的缘故,与齐朔有些王不见王的意思。

  齐朔似乎是全然不记得二人之间的龃龉,一开口声音里全是对少年时光的怀念:“我家中生变之时,你好像还没取字,快告诉我,如今你的字唤什么?”

  并不遮掩自己的身份。

  “承蒙将军抬爱,梅某字子持。”梅敬宜起身,向他拱手。

  尉陵一战,虽持续只五日,但仍使他殚精竭虑,劳心劳神,以至于现在还未完全恢复。

  他英俊的面颊已经有了微微的凹陷,憔悴之色难掩。与齐朔光彩照人的美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更有趣的是,梅敬宜面见齐朔时,身着庄重宽大的南朝文官袍服,左手持节,右手握着载有南朝皇帝亲旨的金卷,身后跟着两名副使。使者之仪完备周全,甚至称得上隆重。袍服下,他身形消瘦,脊背依然挺拔,有种宁折不弯的高洁气质。

  而齐朔本该以对等的方式迎接来使,率众人与梅敬宜对坐相谈。他却仍穿着他最常穿的青衣,且毫不在乎地,轻飘飘将旁人都打发走了。

  如此,看上去是在亲昵地怀念少年时的玩伴情谊,其实是一种慢待。

  但梅敬宜却不卑不亢,面上丝毫不见愤懑羞耻。

  这使齐朔也不得不在心里称赞。

  不过,心里的称赞也只能放在心里,话语间却愈发轻慢,不提任何议和事,反与梅敬宜拉起家常来:“子持,好字。多年不见,不知家中可安好?”

  “都好。”梅敬宜答。

  “父母高堂身子可康健?”齐朔又问起了他的家人。

  梅敬宜见他迟迟不入正题,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将军,梅某以使臣身份前来,身怀圣谕,要与北地和谈,并非专陪将军闲叙。若将军今日不愿和谈,等到了想谈的时候,我再择日前来。”

  话语之间,颇有些意气。

  齐朔却全然不在乎他的不敬:“不急,既然到了中都,不如多在这里转转,散散心。这原也是我们自小生长的地方,正巧能回忆往昔。随你一同从澄阳来的何施霖,也曾在中都求学过一段日子,若我事务繁忙,子持可寻他作向导。”

  “子持若觉得此刻受了怠慢,想见我的谋士,今晚我备好了接风洗尘的宴席,他们都会到场。也算是我为今日的匆忙,向子持赔礼了。”

  他的笑容依旧,话也说得客气。但句句只提梅敬宜本人,避开了他身上所负的南使身份。

  更加轻慢了。不仅慢待梅敬宜,且丝毫不将南边朝廷放在眼里。

  齐朔这客客气气的软钉子,使梅敬宜一肚子的火气,丁点也发不出来。

  只能收紧了袖子里的手,垂下眼帘,尽力藏在心中。

  平复许久,才终于硬邦邦地挤出一句:“不必,至和谈之日,我再见诸位也不迟。”

  齐朔温柔一笑,出言安抚:“子持不必如此紧绷。你现在就可以知道与我和谈的条件。你去信告诉南朝皇帝,就说,元应时要尉陵。至于元应时是谁,我想我不说,你也会告诉他的。”

  “你!妄想!”梅敬宜霍然起身。

  冲动之下,他伸手指着齐朔的鼻子,想破口大骂,却又碍于素来良好的教养,一时找不出任何脏话。

  齐朔不紧不慢地从上首走下来,揽住梅敬宜的肩膀,一副兄弟情深的架势:“何必生那么大火气。我已为你找了何施霖,等下便让他带你四处转转,开阔胸怀。”

  他的动作看似亲昵,但手上的力度却重似千钧,容不得梅敬宜有一丝反抗。

  梅敬宜便就着这样的姿势,被齐朔带到了何泽生的面前。

  夜里的接风宴,他却借着何泽生之口,向齐朔称病不去。反而挑灯伏案,天未亮时,便向南朝的禄京城传了一封加急密报。

  这一切当然都落在了齐朔眼里。

  探子来报时,他只遣人回去继续盯着,不做任何干扰。

  “是。”探子接了他的命令,很快就又隐匿在黑暗之中了。

  “他倒是那稀巴烂的南朝里,难得的有骨气之人,我还以为文人都是些孬种。”探子一走,齐朔身旁的杨乃春便出声嘲讽起来。这里所说的他,指的便是梅敬宜。

  此时室内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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