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354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都没了,一个也没能剩下来。

  李敬思这厮……魏塱摸索了一下装着兵符的盒子,将内心狠意压下去。总不能怪李敬思,若无李敬思,没准死的是自己。

  虽然黄靖愢死了十分糟糕,但比起自己死了,终归是要好点。

  想想那种情况下,李敬思也唯有杀了黄靖愢方有出路。至于后头的事,乱党遁入黄府,又起了火,御林卫肯定死守以防走漏。如此,一个没剩下来也不足为奇。

  黄靖愢,李敬思,魏塱多少对比了一下这俩名字。难道,这名字真的犯了自家舅舅的讳?

  这个说法,当初替李敬思择名时,魏塱显是听过的。没有这个说法,也许他还未必选这个名呢。

  一个朝中,如何能有两个敬思?

  他忽而手忙脚乱,在桌上翻检一阵,从一堆折子间抽出张手稿来,正是黄靖愢的那张随笔。

  和氏之璧,焉得独耀于郢握,夜光之珠,何得专玩于随掌?天下之宝,当与共之。

  一个朝中,尚不能有两个敬思,天下之宝,又如何能与人共之?

  魏塱在一瞬间大彻大悟,他之所以想要赦免黄家,无非是想赢的简单些。可如果没得选,那自己千难万难,也不能输。

  黄靖愢就这么死了,也好。

  他搁下盒子,随即展开一副和薛凌手里一模一样的舆图,算计起黄家兵力强弱。从舆图上看,黄家手里的兵权,近至开青,远至临春。按在册的算,约莫有八万余兵。

  听起来,似乎京中并不算无招架之力。然战事一起,家家抽丁,户户劳役,这个数字,得翻上好几倍。

  先莫说攻城,哪怕只困不攻,京中的皇帝总不能逃出去。且而今西北胡人生乱,若是调兵回来驰援京城,那西北又危矣。

  黄家定然也是知道局势,所以才反的义无反顾。魏塱愈看愈气,气而无解,思索良久,才收起舆图。

  这仗肯定是要打了。打也有打的好处,起码黄家这是真的造反了,不是他魏塱猜忌私心,不审而罪杀了黄靖愢。

  但这仗如何打,连同黄家造反之说一起,都得拿到明儿朝堂去议。原计划本是罢朝三日,现事急从权,便是天子金口,亦要朝令夕改。

  也好,至少,雪娘子能早些下葬。

  他一夜未眠,问罢宫人,说是才四更中。想回去躺些时候,估摸着刚合眼又得爬起来。想就这么坐着,离上朝还有些时分。

  愈静愈是心焦,站着的王公公忽而轻声道:“陛下,奴才听底下人说,太后自回了宫,就水米未进……陛下是不是。”

  魏塱抬眼瞧去,王公公霎时跪倒在地,连呼两声:“奴才也是替陛下着想。虽乱臣贼子死有余辜,然梁以仁孝治国,若是太后有个好歹,陛下岂不两难。”

  魏塱缓缓收了目光,又在椅子上呆坐一阵,道:“你说的也是,起来吧。”

  王公公捂着心口起了身,片刻魏塱便从思贤殿偏门而出,绕开群臣,去了昭淑太后寝宫。

  太监说的确实有理,黄家已经死完了,若是太后再自戕,局势只会更艰难。然魏塱往昭淑太后处,却不尽然为着这个。

  有道是,兵不妄动,师必有名。凡兴无名之师者,必败。

  黄承誉兴兵,正是为着黄靖愢一事。言说皇帝昏庸,错信佞臣。于臣,黄家当初力保天子登基,于亲,黄家与皇帝血脉相融。

  如何审都没审,人证物证全无,黄府就没了?听上去还真是昏君无道,奸佞当朝。黄承誉扬旗举兵,求的拨乱反正,肃清超纲,这可不能称作无名之师。

  要想让其师出无名,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昭淑太后出来说点啥。

  比如,确是自家哥哥私藏龙袍,贼心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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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5章 恶路岐

  寿康宫里灯火如旧,却无端萧条了几分。皇帝孤身前来,守门的一时没认来,老远便喊:“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出入,来者何人。”

  直到魏塱走到跟前,那人急急跪下请罪,说是没看清人。大晚上的,太监宫女一个都没跟着,谁能猜到来人是皇帝呢。

  魏塱轻道一声无妨,又叫人先起身将宫门打开。然他并没立即进去,而是苦笑一声,轻道:“朕为人君,又为人子,实难两全,过来瞧瞧,就不必说出去了。”

  两守卫自是感动非常,连连点头,魏塱这才迈步进了门。皇帝进去后,三五条黑影在两守卫面前一闪而过。原魏塱身后一直有暗卫跟着,只是普通守卫不得见而已。

  进到里头又过三院六墙后方到昭淑太后寝居,平日里该有宫人守在门口处值夜,今儿个也没看到。改不至于是底下人已生了怠慢的心思,魏塱猜是昭淑太后自己不让人守着。

  这些微末事本不值得他上心,只是过来此处,说的难听些,是有求于昭淑太后的,难免心里多些揣测。

  毕竟黄靖愢没死,还能用黄府满门性命和昭淑太后做个交易,但黄府什么都没了,剩下的东西,只怕昭淑太后瞧不上眼。

  他琢磨了一瞬,自己这个儿子,昭淑太后瞧不瞧的上眼?

  然甚至都没太大犹豫,答案呼之欲出。如果瞧的上,黄家也不会藏着那半块兵符了。

  这些揆度在门口戛然而止,没了值夜的,连门都要他自己开。魏塱凝神听了一阵,里头人声窸窣,并非一室沉睡。

  他推门,“吱吖”一声,里头目光齐齐聚过来。

  原昭淑太后非但没歇下,甚至都没去里屋,就坐在正堂处,靠在椅子一侧,一脸行将就木。听见声响,亦无丝毫表情变化。

  看向魏塱的,是旁人宫女太监。七八人数,跪的跪,站的站,皆手举托盘,奉茶的奉茶,劝食的劝食,想是在哄着昭淑太后吃东西。

  再看一旁搁了个圆桌,零嘴点心不缺,汤羹菜肴也还往外冒热气。可见先前魏塱猜想并无不对,这些人并未因黄靖愢之死怠慢。

  四更天里居然有人直接闯了太后寝宫,众人本是想喊,定睛一看是皇帝,忙搁了手上东西跪地请安。

  魏塱喊了平身,挥手示意众人离开。宫人虽有两三个是昭淑太后心腹,这个节骨眼也不敢跟皇帝对着干,当即恭着身子,齐齐退出房门。

  人走完了,屋里一时万籁俱寂,昭淑太后仍就靠在那,双眸无神,像是浑然不觉魏塱来了,更没觉得宫人已经走了。

  魏塱沉默片刻,上前两步,微躬身道:“儿子给母妃请安了。”

  这才一日之间,昭淑太后半数青丝成白发,往日朱颜添新纹,仿佛老了十岁有余。

  魏塱一声喊,她似乎这才缓过神来,僵硬着脖子将目光聚到魏塱身上,上下看了几眼,笑道:“是塱儿,塱儿来了。”

  语气还如先帝在时,哄着自家儿郎。她伸手,像是要揽一把自己的儿子。

  然魏塱并没听出多少温情来,反倒觉得,他喊昭淑太后为妃,昭淑太后也再不称他为帝。母子之间,倒是博了个公平。

  来这的路上,他还想了一遭与昭淑太后好好说话,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必要。人一动怒,怨憎皆起。

  魏塱后退一步,冷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看昭淑太后一脸茫然,他追问道:“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娘亲起了要换个皇帝的心思。”娘亲,这样柔美如春晖的称呼,以前在无人时,他也是这样喊过昭淑太后的。

  那只举起来的手停在空中,昭淑太后看着魏塱的脸,许久后哈哈哈大笑收了手。她不答魏塱所闻,只顾捧腹大笑不已。

  魏塱顿添羞恼,再不感念旧情,冷冷道:"我来,是想请母亲体谅儿子。明儿去与朝臣说说,非儿子冷血,实为黄靖愢不忠不义在前。

  也劝劝母亲娘家的各路侄儿外甥,早日认罪伏法,朕……尚可法外开恩。"

  昭淑太后仍捂着肚子笑个不停,魏塱一把抓起她衣袖,扯开那只手,狠道:"母亲不为自己考虑,也多为黄家儿孙辈考虑考虑。

  虽是京中黄府已经被朕的一把火烧绝了,可黄靖愢的亲生子,尚有授职在外的,母亲就不想给自己亲哥哥留个后?"

  昭淑太后停了笑,却似忍不住般,嘴唇咧了又咧,而后重重从魏塱手里挣脱,复俯在椅子扶手上,不愿与魏塱答话。

  魏塱皱眉,怒道:“母亲莫不是以为黄家那帮酒囊饭袋真能攻破京中,朕告诉你,别以为西北胡人生乱,朕就不敢调兵回来。朕舍了整个西北不要,也绝不许坐下龙椅让你黄家染指分毫。”

  昭淑太后依旧无言,魏塱喘了两口气,续道:"母亲未免糊涂过头,朕是你的亲儿子,你与黄家,不过就是泼出去的水。

  真就是黄家谁登基,难道母亲以为,日子会比现在好过?还有一刻就是早朝,我劝母亲三思。"

  魏塱拂袖站立,又等得一会,昭淑太后终悠悠转过头来,笑道:“哀家听说,皇帝下了旨,夷黄氏三族。”

  魏塱直声道“是。”造反这种事,三族已是从轻。

  昭淑太后撇开目光,了无生趣般道:"皇帝金口玉言,旨都下了,又说什么法外开恩。出尔反尔,岂不让哀家成了千古罪人。

  何况哀家是泼出去的水,哪能劝动那泼水的盆呢。"

  魏塱忍着怒意道:“并非出尔反尔,而是逢皇子满月,大赦天下。虽活罪难免,到底,朕可免其一死。”

  “哈哈哈哈哈”昭淑太后再忍不住,又笑出声来,指着魏塱道:“这可真是哀家的乖孙,皇帝的佳儿。怀的是时候,生的也时候,难怪皇帝舍不得那无知妇人。”

  古来皇家逢喜,皆有大赦。若黄家人归案,少不得要关押认罪,耗上一段时间。便是问斩,也得求个寻个好日子。短短一月,确实不足为惧。

  昭淑太后笑的眼角起了泪花,话都说不顺溜,她问:“皇帝,皇帝是不是一直在等这个孩子降生?”

  “难道,不是母亲在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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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6章 恶路岐

  魏塱话一出口,那些猜疑算计再也无法掩饰。外戚与天子,太后与幼君,可能自古以来,就没几个有好结局。

  缝隙本就一直都在,薛凌只是将那条缝撕开而已。

  从去年九月黄续昼之死,到昨日黄靖愢丧命为止。所有关于黄家的肮脏龌龊在这一刻被尽数抖落出来。

  昭淑太后笑的愈发大声。

  天底下,有他妈的谁没在等?

  雪娘子在等,皇帝在等,难道朝臣就没等了?李敬思没等?霍云婉没等?谁没等这个这个娃落地,好从中分一杯羹?

  狱里的死囚在等大赦,民间的百姓在等开恩。

  司天监说的不错,这个娃,还没出生,就贵不可言。

  他贵,旁人就贱。福气总不是凭空而来,彼长,此就消。故而书有言,贵者,孤命。老祖宗的话向来有点道理,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出生就克死了妈。

  可能是笑的太久伤了嗓子,昭淑太后已只能“嗬嗬”干笑,她想,不知这个娃,什么时候克死爹?

  这想法一生出来,笑声越发粗粝,不知自己的孙子,什么时候能克死自己儿子?

  她一手扶着椅子,一手抚着自己心口,想停下笑声。魏塱忍不住将袖里东西抽出来,狠狠掷在地上,压着嗓子道:“母亲,就这么想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昭淑太后压根没看,还在那一门心思顺气。魏塱怒极抬脚踩上那件龙衣,狠狠碾着道:“若朕昨日喝下了母亲端的那碗药,是不是现在新帝已经登基,母亲垂帘听政,还是双圣临朝?”

  昭淑太后这才分了些余光到魏塱脚底下,一件婴儿袍子罢了。再看一眼,魏塱脚尖底下踩着的那只爪子,似乎是五趾。

  她霎时变了脸色,定睛细看,尤不足以确认。登时起身,整个人扑到魏塱脚底下,双手拉着魏塱衣角要将那只脚移开。

  魏塱收了脚,看着昭淑太后将衣服捧起,凑到眼前,手指仔细摸索着衣服上龙纹。五爪,有翼是为天子象。

  “不可能。”她说:“怎么可能。”

  她看着魏塱:“不可能,不可能。”

  她忽而像是明白什么,摇晃着那件衣服悲道:“你做的,是你做的。”她逐笃定渐:“是你做的,你构陷黄家,你这个狼心狗肺之徒,你要对黄家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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