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马县令看向得意洋洋的程冰姿,咽了口唾沫,皱眉判:“经查明,程氏或许、也许……未曾杀害沈轻霜,但其确在去岁腊月廿七赴欢喜楼寻仇,辱打了沈轻霜,并且亦有窝藏杀人凶手杨朝临之嫌疑,念在此二人为夫妻,且程氏心善,为杨朝临所欺骗,现判处其入狱关押,三日后释放。”

  马县令抹了把汗,偷摸朝内堂那边望去,反正他把程冰姿拘.禁起来了,也算给唐大人您一个杀人灭口的时间,不管了,你们两家爱斗就斗去,可千万别在把我这芝麻小官牵扯进来。

  屏风后。

  春愿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程冰姿这个恶妇,就这么脱罪了?就像当初在利州犯下事儿后,再一次全身而退了?

  好啊,有个好父亲、好兄长、好侄女就是不一样!便是杀了人、做了恶,也能风光无限地活着。

  小姐就这么白死了?

  不行!

  春愿只觉得腔子里一团火热,大不了她现在就冲出去,和那恶妇同归于尽。

  谁知刚迈出一步,她的胳膊被人抓住,扭头一看,唐大人和周予安竟然同时抓住她的左右臂膀。

  周予安难得正经严肃:“你不要冲动。”

  唐慎钰颇有些不悦地拍开周予安的手,当然,他也松开了,横身挡在春愿面前,皱眉问:“小姐,你相信我么?”

  春愿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咬牙点头。

  唐慎钰郑重道:“你放心,答应了你的事,就绝不会食言,我有后手,程冰姿绝活不过三日。”

  说着,唐慎钰看向周予安,眼神逐渐变冷,杀气腾腾:“带小姐回府,县衙这出戏已经结束了,本官待会儿要去找马县令聊几句。”

  ……

  前堂乱哄哄的,那位利州来的石父显然对于马县令变脸般的判决很不满意,大声辱骂程家父母豺狼心肠;

  杨朝临无法接受自己成了弃车保帅的那枚棋子,又是哀求程庸救命,又是辱骂程冰姿淫.荡狠毒,甚至还恨地骂沈轻霜这贱人拖累死了他;

  衙门的差役忙着拉架和押送人犯入狱。

  一时间吵吵嚷嚷的,宛如菜市口。

  ……

  唐慎钰慢悠悠地坐到扶手椅上,让手下将桌上的茶点撤下去,换上一壶烧刀子和两碟下酒小菜,他满上酒,先往地上浇了杯,祭奠沈轻霜在天之灵,这才给自己倒了杯,刚喝了口,就见马县令着急忙慌地从前堂跑进来了。

  马县令忙跪倒在地,压根不敢抬头,不住地用袖子擦拭额边的冷汗:“唐大人,下、下官方才实在是被逼上梁山了。”

  唐慎钰并未理会马县令,自顾自地饮酒,吃醋腌花生。

  下了雪,天忽然就暗了下来,外头的人很快散去,周遭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一种又冷寂又窒息的静。

  唐慎钰好像忽然发现马县令似的,剑眉微挑,他用足尖勾过来张方凳,漆盘里翻起只酒杯,满满倒了一杯,手指点了下桌面,“马大人,坐。”

  马县令战战兢兢地入座,此时,内堂就他和唐大人两个,正适合杀人灭口。马县令根本不敢去碰那杯酒,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毒,他两手虚放在腿面,指头反复揉搓着官服,偷偷觑去,唐大人看上去云淡风轻的,好像没恼,唇角勾着抹阴鸷的笑,。

  “那个……”马县令咽了口唾沫,声音都颤了:“唐大人,下官全部依照您的指示办事,的的确确宣判了二人斩首和腰斩,只是程庸那老家伙忽然出现……”

  “你做的很好嘛。”唐慎钰打断马县令的话,喝了口酒,笑道:“若是没有马大人,本官兴许一时冲动,为了个露水红颜就得罪了德妃父女。”

  马县令完全猜不透这阎王到底是否生气,他硬着头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顿时上头,苦笑道:“大人您太抬举下官了。”

  “本官是真诚夸赞你的呀。”唐慎钰手覆上马县令的肩头,莞尔:“马大人判得很对呀,程冰姿寻衅滋事,关三天后释放,既不得罪程家,又给本官出手了结这贱妇的时间和地点,不错,姜还是老的辣,本官到底年轻,经历的事少,看来还有很多要跟马大人学呢。”

  马县令见唐慎钰这么轻易就洞悉了他的用意,噗通声跪倒在地,头如蒜倒,连声求道:“下官绝不敢算计大人,只、只是方才程庸老儿逼迫太甚。”

  “好啦。”唐慎钰俯身,两手扶起马县令,笑道:“本官知道你难做,况且马大人这些日子已经够配合了,也依照本官的意愿,判处了杨朝临斩首之刑,本官实在不该再强人所难。”

  马县令紧张得要死,绞尽脑汁在想这阎王话里几分真假。

  “这次你替本官做事,算是得罪狠了程家。”唐慎钰拍了拍马县令的胳膊,皱眉道:“若没猜错,程庸这老东西肯定会私下找你问责。”

  马县令急忙道:“下官绝不敢出卖大人!”

  “我知道。”唐慎钰微微点头,笑道:“这事就按照马大人的判决,三日后处死杨朝临、释放程冰姿,本官这几日也会启程回京,马大人就随我一起走吧,实话告诉你,那死了的沈轻霜是司礼监掌印陈公的侄女,本官受陈公的委托,前来替他寻亲。马大人,你这次替陈公的侄女沉冤昭雪,是有功之人,届时本官会将你引荐给陈公和万首辅,让陈公在六部给你寻个差事应该不难,将来那德妃父女就让陈公自己去斗罢。”

  马县令听见这话,腿软得根本站不住,沈轻霜那女人,竟、竟来头这么大!陈银是谁,那可是参与了拥立如今这位皇帝登基的主儿,区区一个妃子朝臣,要对付易如反掌。

  “大、大、大人。”马县令畏惧得都不会说话了,声音嘶哑:“可是下官从前与沈氏有过肌肤之亲……”

  唐慎钰促狭一笑,“你怕什么,若没有你的照拂,沈氏早都被红妈妈害死了。”说着,唐慎钰凑近了,压低了声音:“到时候还请马兄弟在陈公跟前好好陈述留芳县的前因后果,别让陈公觉得是我办砸了差事。”

  马县令忙道:“那是程氏欺人太甚,关唐大人您什么事。”

  唐慎钰满意一笑,左右扭头活动了下筋骨,大步往外走,朝身后的马县令挥了挥手,“此事绝密,不可向第三个人泄露,此去京城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马大人提前安顿好妻儿,该交代的也都交代好,待将来你在京城扎根了高升了,再派人来接他们。”

  高升。

  马县令此时脑中只有这两个字,等他反应过来,唐大人已经要出门了,他急忙拜了三拜,兴奋道:“多谢大人提携!”

  ……

  作者有话说:

  马县令:唐大人快看,下官给您挖了一坑

第38章 比起你的身子,本官更看重你的忠诚

  戌时的梆子敲了几声。

  天如墨泼了般黑,雪还在下着,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上房灯火通明,门敞开着,从里头投出来片温暖的橘黄。

  春愿让人往门口搬了张椅子,她穿着斗篷,怀里抱个汤婆子,腿上盖着厚绒毯,从县衙回来后,她一口饭都没吃,就坐在外头等,已经等了唐大人很久了。

  她朝前扫了眼,那位小侯爷周予安打着伞,就站在不远处,他穿着白貂皮领的大氅,在这雪夜里越发显得清贵出挑。

  她坐了多久,周予安就陪了多久。

  真讨厌。

  春愿搓着发凉的手,强咧出个笑:“侯爷请回吧,仔细着凉。”

  周予安倾斜了下伞,将积雪抖落掉,不冷不热地笑道:“一切以小姐的安全为上,等表哥回来,我就离开。”

  春愿没言语。

  若是放在平时,能得到与周予安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肯定要套问几句的,可如今正是报仇雪恨的关键时候,决不能再惹唐慎钰生气,忍,一定要忍。

  哎,程家的孙女怎么会忽然封德妃,真他娘的晦气!

  杨朝临死定了,那程冰姿呢?就这么放过她?

  今儿下午唐大人让她放心,说他有后手,到底是什么!

  春愿简直心乱如麻,就在此时,她看见周予安朝这边走来,停在了她三步之外。

  “你下午就没吃一口。”周予安把伞收起来,立在门边,轻声劝:“在下晓得小姐心里恨,只是事可不是急就能解决得了的,我待会儿让人给你做个补气血的药膳。”

  “多谢侯爷,妾身并不饿。”春愿颔首,离得近,她更能看清这位周侯爷的样貌,俊美中带了几分邪气,手指洁白修长,手背上的青色筋脉清晰可见。

  周予安也没勉强,用铁筷子从藤筐中夹了几块发香煤,扔进炭盆里,蹲在地上,背对着春愿烤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最近一直忙乱,都没有机会好好同小姐说几句话,我是真的心里记挂着远在京城的祖母,她肺上有病,每年冬天都很难熬。”

  春愿立马警惕起来,应付了句:“那可得好好保养。”

  周予安回头,粲然笑道:“在下牵挂祖母,所以想寻到那位替小姐治病的神医,带他一起回京,不知小姐能否告知在下他住在哪个县?应该离留芳县不远罢,清鹤县?曜县?还是枝单县?”

  春愿感觉,这人似乎比唐大人更危险,反复问一件事,必定出怪,大人教过她,多说多错,只要你决心不开口,谁都别想从你嘴里挖出东西。

  她佯装没听见,怔怔地盯着某黑暗处发呆。

  周予安唇角浮起抹笑,想起今儿下午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依他多年来丰富的情场经验,他感觉表哥和这女人有点不对劲儿,虽说俩人客气守礼,可毕竟是经历过生死的交情……如果太过生疏客气,反倒有点故意了,而且表哥那种冷静自持的人,居然直接上手拉她。

  不对劲儿,真的不对劲儿。

  周予安拍了拍沾到手上的煤灰,起身后面对女人,叹了口气:“在下与小姐相处的时日短,忌讳交浅言深,可也不得不说几句,小姐将来会有锦绣的前程,更会遇到许多家世显赫的好儿郎,大可不必为一个忘恩负义的杨朝临伤心。”

  春愿嗯了声,并未与他搭话。

  周予安不放弃,笑道:“我表哥倒是个挺不错的人,样貌能力都是拔尖儿的,只可惜有未婚妻了。”

  “嗯?”春愿总算有了点反应。

  周予安眉梢一挑,果然,他观察着这女人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笑道:“呦,我还当表哥都和你说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姐不用担心,他和他未婚妻没什么情分,那女子两年前就挂了黄冠,当道姑去了。”

  “哦。”春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那么平平静静地看着周予安,平平静静地说:“唐大人便是有妻有妾,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有必要和我说么?我又为什么要担心呢?你什么意思呢?还是侯爷觉得我是青楼女子,没了男人就活不了?”

  “没有啊,小姐别误会。”周予安面上讪讪的,没敢再问。

  这女人眼神坦荡,难道他们没关系?是他猜错了?

  “呵。”春愿毫不畏惧地迎上男人那双危险又迷人的桃花眼,莞尔浅笑,再次反将一军:“侯爷,你在妾身跟前掀唐大人的老底,他知道么?还有,您那天瞧见那具无名女尸忽然睁眼,反应如此剧烈,不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了吧。”

  周予安暗骂,这贱人牙尖嘴利,惹人生厌,面上却自若笑道:“闲聊几句家常而已,小姐何必认真呢。”

  春愿暗骂,这小子油头粉面,太让人讨厌,面上却天真无邪道:“对呀,咱们就是在说闲话,不用认真。”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了,雪如鹅毛般,静悄悄地落下,有那么一两片落到灰白的炭上,发出轻微的呲呲声。

  春愿坐在椅子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小门的方向,周予安则转身,用铁筷子通火。

  忽然,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向对方,相视一笑。

  春愿眨巴着眼:“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和唐大人说话,他太凶了,让人有压迫感,您呢?侯爷。”

  周予安连连点头:“他虽说是我表哥,可也是我的上官,和他说话太累,我也不喜欢。”

  两个人居然默契地达成一致,就当方才的事没发生过。

  就在此时,从小门那边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就出现抹高大的身影,正是唐慎钰,他走得快,大氅下摆就像被风吹起来似的,他就是那种人,事情越糟糕麻烦,他反而越冷静精神。

  “予安,你来。”唐慎钰冲周予安招了招手。

  周予安放下铁筷子,急步奔过去。

  唐慎钰眼里尽是煞气,凑近后,悄声对周予安耳语了几句。

  而周予安面色凝重,时不时地点头,抱拳行了一礼后,便急匆匆消失在雪夜里。

  春愿见唐慎钰回来了,总算松了口气,急忙起身,回到上房。

  长时间开着门,屋子里有些冷,圆桌上摆了几道精致小菜和一锅鲍鱼粥,早都凉掉了。

  春愿手忙脚乱的去端果子、点蜡烛、倒茶,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和大人说话,正在这当口,他进来了。

  “大人!”春愿忙不迭地迎上去,主动关好门,踮起脚尖给唐慎钰解大氅,扶着他坐到椅子上,又双手奉上热茶,殷勤地问:“您觉得冷不?要不我再添点炭火?用过晚饭没?要不我让他们给您备个席面?还是您太累了,想歇一会儿?要不要阿愿陪您躺躺?”

  唐慎钰淡淡地瞅了眼过于热情的女人,他不慌不忙地坐到扶手椅上,揉了下发痛的太阳穴,皱眉问:“方才听薛绍祖说,你从县衙回来后就在雪地里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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