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想借这丫头的手送周予安升天,没想到,她气归气、恨归恨,倒还谨慎,看来她是真的很爱唐慎钰。

  “提督怎么皱眉头,是茶不好喝么?”春愿忽然问。

  “有些苦。”裴肆叹了口气。

  “那你吃我的,我的茶里加了蜂蜜。”春愿笑得温柔。

  “这……不好吧。”裴肆大惊,他没听错吧,这小丫头一向对他冷淡疏远,耍什么花招。

  “有什么不好,本宫赏你的。”

  春愿把茶盏递给雾兰,示意她给裴肆端过去。

  裴肆接过这杯温热的茶,蓦地发现雾兰偷偷冲他挤眉弄眼,他打开茶盖,赫然发现杯中茶汤竟是红的,面上还浮着好些花香味的红色粉.末。

  就说嘛。

  裴肆一笑,端着茶,没喝,故作疑惑地望向春愿,只见她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一小盒胭脂,小指蘸了点,往唇上抹。

  “殿下,您这是……”

  “补妆啊。”春愿抿了抿唇,故作天真:“提督见多识广,你说那鹤顶红是不是也是红的?”

  裴肆笑道:“小臣没见过,不知道。”

  春愿莞尔:“论起来,本宫与提督认识也有小一年了。长安城里风云变幻,世事难料,譬如当时提督效忠大娘娘,而今瞧着倒和陛下走的挺近,再譬如我与唐大人定了亲,却因为一点小事分开,可我心里却还记挂着他。”

  她一脸的真诚,眨了眨眼:“提督是最有本事的人,来日必能平步青云,这时候啊,一定要防范小人,可别我的尊荣恩宠没到头,提督的命就到头了,那就没意思了。”

  裴肆忽然觉得,她威胁人的法子样子,稚嫩又可笑,倒也挺有趣的。

第125章 佛堂内外 :佛堂内外

  谁都不说话,佛堂忽然陷入了种令人尴尬的安静。铜盆里的银丝炭快燃到头了,热,热气都逼到了角落里。

  小胖猫受不住,拱起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切,喵呜喵呜叫着,一开始在春愿脚边盘旋,头顶蹭蹭主人的脚脖子。

  当春愿要抱起它时,这调皮的小家伙忽然往后一躲,摇摇晃晃地朝裴肆跑去,小爪子巴住裴肆的下裳,几下就爬上去了,找了个舒服的地儿,乖巧地卧下,很快就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春愿摇头笑:“瞧这小东西,竟敢明目张胆地叛主,我可不敢要它了。”

  这话一出,雾兰脸胀得通红,跪也不是、站也不是,简直进退两难,她垂下头,眼泪夺眶而出,偷偷望向提督。

  裴肆温柔地摩挲着小猫,莞尔:“一只小畜生而已,公主何必与她计较。”

  屋子似乎又热了几分,春愿用帕子抹了下额边的细汗,看向身侧侍立着的雾兰。

  雾兰本就心虚,倒吸了口冷气,立马跪下。

  春愿唇角浮起抹复杂的笑,摇了摇头,叹道:“犹记得半年前和提督立了个赌约,以一年为期。现在看来,是我输了。”她看了眼雾兰,又望向裴肆:“既然输了,那就得奉上彩头,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裴肆避开她的目光,眸子一片黯然。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很多,权利、金山银海、杀了所有挡路的人,想要见见早逝的父亲,想要远赴幽州,光明正大的和母亲、妹妹团聚,还想要……

  恍惚间,裴肆不知怎地就看到了她的绣鞋,他颔首见礼,笑道:“小臣什么都不缺,更不敢向您讨要什么,可若您真想赏,就把小耗子赐给我吧。”

  春愿失笑,“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猫啊。”她睃向雾兰,“这么着吧,本宫再赏你个彩头。你待会儿把雾兰带走,从今儿起,这丫头就不再是公主府的人了。”

  雾兰身子猛地一颤,慌张地爬到春愿脚边,头如蒜捣般的磕,双手抓住主子的裙角,哀求:“求殿下收回成命,奴婢不想离开您。”

  春愿毫不犹豫地抽回衣裳,看向裴肆,笑着问:“提督怎么说?”

  裴肆不慌不忙地起身,跪下磕了个头:“小臣多谢殿下成全。”

  听见这话,雾兰心似乎漏跳了下,脑中竟一片空白,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如今实现了,可是并没有想象中高兴。

  相反,她记起伺候主子的这一年间所受的恩惠,若没有主子,父母不可能特赦回京。

  雾兰索性抱住主子的腿:“奴婢承您的大恩,愿此生侍奉您报答,奴婢不和他走,他、他心里有人,从未将奴婢放在眼里过。”

  春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心里冷笑,郭太后还能活几年,能和你这青春正茂的美人争?她手轻抚着那摞厚厚的卷宗,想着待会儿还是得去趟唐府。

  春愿的这般小动作,被裴肆尽收眼底。

  裴肆走过去搀扶雾兰,温声哄道:“晓得你舍不得主子,可这是公主的恩赏,圆你和爹妈共享天伦的心愿,你该谢恩不是?天色不早了,待会儿我安顿好你,还得赶着进宫,这两日陛下又犯了那种病,我得近身侍奉……”

  听见这话,春愿忙问:“陛下这两日,身子不适么?”

  裴肆一“怔”,叹了口气:“您后半年多住在鸣芳苑,久不进宫,怕是忘记了最近是陛下热毒发作的日子。欸,小臣多嘴了,竟忘了您这半年也多灾多难的,陛下心疼您,不叫底下人在您跟前言语,怕您晓得了受累。”

  这番话就像一簇羽箭,狠狠扎在春愿心上,羞愧如飓风,将她席卷。宗吉一直关爱她、事事为她着想,而她竟自私凉薄至此,惹了许多风波,给阿弟增添了许多烦扰。

  “走,我和你一道进宫……”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响起阵吵嚷声,紧接着传来太监带着哭腔的劝阻声:

  “唐大人快留步,公主早都下了死令,不许您踏进府中一步,您大剌剌地强闯进来,不是个事儿啊,求您别让小的们难做。”

  唐慎钰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起开!再阻拦,可别怪本官不客气了!公主,长乐公主,你出来,我有事找你!”

  春愿一听见唐慎钰的声音,先是一喜,再是气恼,后莫名慌了起来,看向一旁立着的裴肆,不禁蹙起眉头。

  这么久以来,唐慎钰几乎耳提面命让她小心远离裴肆,今晚她却和这条毒蛇独处一室,他,会不会多心?

  莫慌,府中的侍卫皆是从大内出来的,想必会拦着他。

  果然,外头响起了一连串拔刀剑的刺啦声,一个中年男人怒喝:“唐大人难不成还想强闯不成?都是老熟人,下官也不想冲您拔刀,可大人若是执意惊扰公主,那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唐慎钰冷笑数声:“怎么老宋,半年前你可对本官奉承恭敬得很,现在倒划清界限了?我和公主什么关系,你不知道?起开!”

  “半年前您是准驸马,可现在您只是外官,唐大人,您要是再往前走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本官倒想看看,你想怎么不客气!”

  春愿越发心焦,拍了下桌子站起,扭头对裴肆说:“等我把他送走后你再出来,我不想他误会什么。”

  “是。”裴肆颔首。

  春愿快步往出走,刚挑开厚毡,就瞧见外头一派的剑拔弩张。

  又开始下雪了,在小佛堂外头乌压压站了二十来个凶悍侍卫,都手里拿着长刀和盾牌,警惕地盯着来人。

  而唐慎钰就站在数丈之外,他穿着单薄的黑色长袍,能看出来并未带任何武器。他显然是着急策马而来的,头发被颠簸得有些散乱,口鼻徐徐往出喷着白色热气,双拳捏住,一副要硬闯的架势。

  “阿……”唐慎钰见她出来了,情急之下往前冲了几步,胸口抵在刀尖上。他眯住眼,借着昏暗的灯笼光打量她,她两腮带着些许酡红,应该喝酒了,眼睛微红肿,显然哭过。不用问也知道,裴肆肯定说了什么,刺激到她了。

  “公主,我想和你私下说几句。”

  春愿侧过身,“你先家去,我还有些事要办。”

  唐慎钰又往前走了一步,瞪向佛堂,“大半夜的,你能有什么事?还是要听什么奸人挑拨?”他压住火,温声道:“我不会占你太多时间,有些事,你是不是得听我亲口解释比较好?”

  春愿心里挂着宗吉,“这里边的事一两句说不完,你先……”

  “怎么说不完?”唐慎钰打断女人的话:“你不听我的解释,倒听旁人的?咱们几时生分成这样了?”

  唐慎钰觉得胸口翻腾着热血,盯住纱窗上颀长的身影,冷冷道:“裴提督有什么动听话,能不能同本官仔细说说。”

  “你别乱讲。”春愿别过脸:“里头没人。”

  唐慎钰瞪向躲在廊子的阿余:“没人,你当我瞎吗?”

  佛堂里。

  裴肆这会儿身子稍稍前倾,透过纱窗看外头的事,不禁讥嘲,这对野鸳鸯在为他争吵么?

  说来也挺好笑的,当初他俩偷欢,那丫头把唐慎钰藏在屋里,独自冲出来,衣衫不整的挡在外头,又跪又求的护她的男人。

  而今掉了个个儿……他竟然成了屋里的那个。

  裴肆莫名兴奋,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整了整衣衫,阔步出了佛堂。

  深冬的夜可真冷啊。

  裴肆略向不远处的男人颔首,便当见过礼了,眼含挑衅,笑得谦逊:“唐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唐慎钰抱拳,略拱了拱,故意阴阳怪气:“提督以为这里是宫里,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

  裴肆仿佛闻到了股酸味儿,勾唇笑:“大人别误会,咱家是奉皇命来的。”他主动走到春愿前头,骄矜地俯视唐慎钰:“大人一个外官夜闯公主府,意图何为?如此败坏殿下的名声,该当何罪?来人,请唐大人离开此地,稍后随咱家进宫面圣……”

  “都别动!”春愿出言喝止,她厌烦地剜了眼裴肆

  ,叱道:“这里是公主府,我还在,几时轮到你发号施令了?”

  她可以打骂唐慎钰,但绝不容许旁人动他。

  春愿挥了挥手,让护在前头的众侍卫都退开,她提着裙子走下台阶,行到唐慎钰身前,一声不吭地仰头看着他,万般委屈涌上心头,泪珠夺眶而出。

  唐慎钰知道自己方才着急了,忙抬手替她抹泪,“对不住啊。”

  谁知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

  唐慎钰叹了口气,抬眼望去,这时候,雾兰闷头从上房出来了,默默行到裴肆跟前,拽了下裴肆的袖子。裴肆刚被阿愿伤了面子,肉眼可见的不高兴,扯过自己的衣裳,冷着脸不搭理雾兰。

  唐慎钰松了口气,虽不知道裴肆那小子说了什么,但阿愿看起来没被蛊惑,还是防备着的。

  更重要的是,阿愿心里有他。

  唐慎钰温声道:“我早都想过来找你了,被家里的琐事绊住了手脚,咱们去荷花池那边说几句好么?”

  春愿抿住唇,摇了摇头。

  唐慎钰忙替自己解释:“那不是我的。”

  “我知道。”春愿紧握的手松开了,她从袖中掏出帕子,解恨似的摔到他胸口,“把头上的雪擦一下。”

  “哎。”唐慎钰忙点头,他的心忽然就风平浪静了,“那咱……”

  “陛下身子不适,我得赶紧进宫一趟。”春愿走近他,闻见他身上带着股子牢狱的腥臭气,轻声嘱咐:“你家去后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好好睡一觉。若没记错,你明儿休沐,在家里等着,我会去找你。”

  “好,我等你。”唐慎钰将帕子揣进怀里,望着纤弱孤单的她,“天冷,记得穿厚些再进宫。”

  ……

  卯时,裴肆外宅

  书房里清冷昏暗,外头雪倒是不下,又刮起了,呜呜咽咽的。

  阿余蹲在地上,用铁筷子疏通刚搬进来的炭盆,被烟气呛着了,眼睛酸得直掉泪。用余光瞧去,提督这会子坐在书桌后头,他穿着大氅,戴着暖帽,瑰姿艳逸,活脱一个王孙公子。

  裴肆觉得有些冷,搓了下手,他端起茶壶,往杯子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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