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肆一愣,转过身,立在木台阶之上,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秀美文静的女人。

  腊月罡风直往人裤管里钻,裴肆搓了下发凉的胳膊,大步走向女人。

  雾兰只觉得一股迫人的寒意迎面袭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他头发稍有些凌乱,身上带着股浓郁的酒味,还有殿下素日喜欢的苏合香味。

  这不是她认识的提督,他是高高在上的青松上的雪,从不沾尘,怎么会做这样可怕又无耻的事!

  雾兰身上的迷香并未彻底解了,头还有些昏沉,她含泪,愤恨地瞪向他。

  “怎么了。”裴肆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

  “你对她做什么了!”雾兰手指向屋里,压声嘶吼。

  其实她心里清楚,过去两个多时辰了,提督脖子上有三道明显的指甲抓出的血痕,左手的小指上,戴、戴着殿下脚趾上的那个小金环。

  雾兰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还是嫉恨,她才是提督名正言顺的妻子啊,可她又不敢说出口,只能指责他:“她可是公主。”

  “那又怎样呢。”裴肆嗤笑。

  “我要带她走,我要去向陛下告发你们!”

  雾兰手捂住口哭,恨得浑身发抖,闷头便往里冲。

  可走到门口,她猛地停下脚步,扭头望去,邵总管怀抱着汤婆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而提督,他很平静,甚至面含微笑,静静地立在原地,寒风吹来,吹起他身上裹着的大氅,他里头穿得中衣薄而透,雾兰惊诧地发现,他是男人。

  裴肆发现雾兰的惊慌,他淡然地将大氅重新裹好,笑着问:“怎么不进去了?”

  雾兰泪如雨下,双臂无力地垂下。

  其实早在提督第一次主动来公主府探望她,同她说话十句里有九句有关公主,那时她就该明白了。

  雾兰纠结得想死,里头是主子,外头是提督,她进退两难,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抬眼瞪着裴肆:“如果我进去,坏了你的事,你不会放过我家人,对么?”

  裴肆摇头讥笑,迅速与邵俞交换了个眼神,大步朝屋里走去,在路过雾兰的时候,特意停下,故意问:“现在,我又要进去了,你要管么?”

  雾兰手攥住衣角,只是低头哭,一句都不敢说。

  “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所以,你后半辈子会过得很好。”

  裴肆推门而入,在关门的时候,他食指按在唇上,做出嘘的动作,低声道:“不要吵,我们累了,要休息。”

  等门关上的瞬间,雾兰的三魂六魄去了一半,她几乎站不稳,扭头,愤怒地瞪着黑乎乎的门,数次想要冲进去,却因为懦弱和“清醒”,而选择了沉默。

  可她还是恨。

  于是,她带着满腔怒火冲向邵俞,一把揪住那位殿下最信任的大总管的衣襟,压声叱问:“你早都和裴肆勾结在一起了?!”

  邵俞双臂摊开,将灯笼伸远些,以防在肢体冲突间把灯火熄灭了。

  雾兰双眼布满了血丝,唇剧烈颤抖着:“她待你不薄啊!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邵俞笑笑,那张圆脸不论什么时候都看上去干净而富态,只不过眼睛里却尽是狡诈,揶揄道:“那么你呢,兰姑娘,她待你更不薄,还想法子疏通关系,赦免了你娘老子的罪,把二老接回京都,让你一家族团聚,甚至为了你着想,和裴提督定了个一年之约。她那么好,你怎么不去救她?”

  雾兰:“我、我……”

  邵俞挥开雾兰的手,将身上穿着的厚披风整了整,笑道:“咱们三个是同年进宫的,怎么你还没学会宫里的生存之道?忠诚是什么?良心是什么?人和人之间最不堪一击的,就是所谓的承诺,不过是利聚而来,利去而散罢了。”

  说着,邵俞困得打了个哈切,望向边上的耳室,手按住雾兰的肩膀:“其实你早就懂了,当初鸣芳苑马球会,我伸脚绊了你一脚,你把樱桃酒撒在了殿下身上,紧接着提督晚上就去找你,暗示你不该说的不要说。”

  邵俞斜眼看女人,讥刻笑道:“若是你忠诚,早早跟殿下告发我,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可是,咱们都是深宫里出来的人,良心早都被狗吃了,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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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只要您不接近她,她是不会伤身的

  裴肆就这般抱着春愿,听微风低语。

  等腊月初一的夜褪去,等初二凌晨悄悄爬上西窗时,门外再三再四响起了催促的敲门声。

  裴肆叹了口气,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女人,他迅速穿上自己的衣裳,刚打开门,就瞧见雾兰手里端着盆热水,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口。

  此时天还未大亮,刮了一夜北风,刚长出来的腊梅花吹散了一地,

  雾兰一直低着头,形容憔悴。

  裴肆瞥向女人,发现她忽然哭了,眼瞅着泪就要掉进铜盆里。

  裴肆手疾眼快,用袖子给她拂去。

  雾兰怔住,颇惊讶地望向他,他是在关心她?觉得愧对她?所以才给她擦泪?

  裴肆端走雾兰手中的铜盆,转身进屋了,顺便用脚将门关上。

  雾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明白了,失笑,手捂着口失声痛哭。

  原来,他怕她的眼泪掉进去,弄脏了那盆水。

  ……

  裴肆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将铜盆放在方凳上,然后从枕头地下翻出瓶“安眠散”,帕子托在她的下巴上,一点点给她喂。

  后头嫌喂不进去,便自己喝了口,给她往过渡。

  她宿醉,又中了媚药,需要睡一个好觉。

  裴肆起身,用袖子擦了下自己唇边的药,在这将明未明的昏暗中,看着她。

  她昏睡着,眉头依旧痛苦得皱成疙瘩,眼缝中残存着泪。

  裴肆手探过去,替她揉平眉头。

  她发着烧,不清楚是毒性未散,还是着了凉。

  大概,着了凉吧。

  裴肆揉了揉发酸的后腰,抱歉一笑。

  他从铜盆中拧了个热手巾,斜坐在床边,掀开被子,轻轻地给她擦拭清洗身子。昨夜太黑,未看得起,只能用手探查,那是具玲珑而年轻的酮体。

  而今黎明来临前夕,便能看得清了。

  裴肆也不知怎地,他很多年没掉过一滴眼泪,忽然就哭了,宫里十多年虚情假意,早都磨灭了他的情和欲,原来,和心动的女人在一起,是这般愉悦。

  所以,他越发嫉妒唐慎钰了。

  裴肆俯身,从床底勾出事先准备的大包袱,里头是套干净的衣裳和些以备万一的药。

  他寻了盒深紫色的,旋开盖子,小指抠出块乳白的膏子,替她抹在胸口破了皮的地方。

  随后,他替她穿好主腰、中衣、袄裙、披风、罗袜和棉靴,又把换下的衣裳一件件叠好,首饰一一清点好,全都装进包袱里。

  裴肆以手指做梳,替她通好发,编好辫子,用金带扎起来,手法温柔而娴熟。

  他俯身,想再吻一下她,可就要碰到她唇时,外头再次传来催命般的敲门声。

  裴肆不满地叹了口气,举着油灯再三检查了遍屋子,确认没有遗留下任何东西,大步走出屋子。

  刮了一夜风,将灰云都刮走,山迹泛着鱼肚青白的天光,屋檐下的残旧宫灯在轻轻地左摇右晃。

  裴肆朝前望去。邵俞站在不远处,眼底带着抹明显的疲色,双手捅进袖筒里,困得打了个大大的哈切,口鼻中喷出白气。

  雾兰哭过,鼻尖通红,双臂无力地垂下,虚弱得仿佛一阵风能吹倒似的。

  裴肆整了整大氅的领子,遮盖住脖子上深浅不一的抓痕,他颇有些厌恶地瞥了眼雾兰:“这两日,你自己去求殿下,不管什么理由,回家照顾老娘,或是想住在我给你备好的外宅,都可以。”

  “我不会走!”雾兰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恨恨地扫过邵俞和裴肆,“衔珠就是个绣花枕头,我要是走了,她身边就再没一个能信任的人了,我要护着她,从此后你不可能再碰她一根指头。”

  说着,雾兰挺直了腰杆:“我是勤政殿出来的人,你们无权支配我的去留。”

  邵俞足尖磨蹭着地,似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摇头讪笑。

  裴肆将右手小指戴的白玉指环取下,挪在左手,遮住那只细小的金环,淡淡笑道:“你能这么忠心,本督很高兴。”

  说着,裴肆看向邵俞:“她发热了,今儿孙太医会给她开副散热汤,记着看她全喝下去。”

  邵俞心里明白,裴肆说的散热汤,其实是避子汤,他拱了拱手:“是。”

  裴肆环视了圈四周,再次问:“没人看见吧?”

  邵俞眉梢一挑,笑道:“您的人暗中在外围盯着,要是有异动,早都过来告知您了。咱们公主府虽说在外头,其实还归内宫管着。年初嘛,乱糟糟的,各方势力云集,自打殿下正式封了公主后,陛下就命陈公狠狠筛了几茬,六月取消婚事后,又查了几宗,这外官的手眼再通天,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往陛下跟前伸?而今的侍卫、奴婢都是宫里出来的,既是宫里的,免不了要经过您的手眼,您尽可放心。”

  裴肆莞尔,再问:“那她昨晚没有在弄月殿歇息,你怎么说?”

  邵俞甩了下拂尘:“殿下自打六月小产后,性情大变,经常酗酒,前几日还在画舫上睡了一晚。昨儿闹了那么一出,心情抑郁,到处散心,宿在寒梅园不出奇。”

  裴肆点了点头,将大氅上的帽子戴头上,低声嘱咐了句:“以后劝她少喝,太伤身了。”

  邵俞暧昧地揶揄了句:“只要您不要接近她,她是不会伤身的,对么?”

  裴肆笑笑,拳头不自觉握紧,拂袖而去。

  ……

  天还未大亮,平南庄子里一派的沉静。

  屋里满是苦涩药气,烛台上的白蜡烛快燃尽了。

  周予安这会儿蜷躺在床上,捂着口咳嗽了几声,偷摸瞧去,此时母亲穿戴齐整,睡在床边的贵妃榻上,饶是睡着,她眉眼间还带着过于担忧之色,不知不觉间,母亲眼底和脖子上的皱纹也有了、深了。

  周予安蹑手蹑脚地起来,随手从床底勾了件披风,弯腰拾起鞋子,赤脚走出房门。

  刚出去,严寒就迎面袭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压根顾不上穿衣,警惕地环视了圈四周,匆匆越墙而过,朝山上奔去。

  昨儿是唐慎钰送他回庄子的,意料之中,母亲将那狗崽子好一顿骂,甚至命他跪在父亲灵前反省。

  唐慎钰一声不吭地跪了半个时辰,后头,公主府的太监和首辅府的下人竟都过来寻他,他便匆匆走了,不晓得去哪头了。

  周予安一边狂奔在山间小径,一边穿鞋和衣裳,不当心绊了跤,冬日的石子儿像刀似的,他手掌和侧脸都被划伤了。

  他也顾不上去揉,观察了圈四周,确定没人跟踪后,闪身钻进密林中,一路狂奔到山中的一处洞穴,朝前望去,山洞外挂着条红布条,他松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跑进去。

  果然,裴肆的心腹阿余这会儿正坐在一块石头上,这小子怀里抱着个汤婆子,穿着厚厚的大氅,倒是气定神闲,正在闭眼小憩。

  阿余听见动静,抬眼微笑,颔首见礼,“小侯爷。”

  他上下扫了圈周予安,嚯,才一夜的功夫,这位定远侯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头发蓬乱,脸像喝了酒般胀红,可偏生又冻得唇发白,身子瑟瑟发抖,鞋跑掉了一只,脚趾甲里渍满了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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