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 第29章

作者:梅燃 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爽文 古代言情

  姜月见淡定地将书合上,不过看他眉眼阴郁低沉的模样,大抵没那兴致,太后娘娘盘算着,等到大狩时再拿出来,她还没有试过在野外。

  太后娘娘的小手将苏太医的食指勾了一勾,笑吟吟道:“回来了?累么,哀家准备了汤饼,要垫会儿肚子么?”

  苏探微回绝了:“不用麻烦了,臣不吃夜食。”

  “如此严于律己,”太后兴致勃勃,指节隔着布料在他充满力量的腹部肌肉上用力掐下去,纹丝不可撼动,太后轻笑,“难怪这么紧。”

  纵然再如何糟糕的心境,面对着她,就似乎完全无法有一丝烦恼,他语气缓和,“太后娘娘不怪罪臣便足够。”

  姜月见眼眸闪烁:“怪你什么?对了,钱滴珠,你把她怎了?”

  苏探微道:“暂时不会有事,只是,也不会再出现在娘娘面前。”

  姜月见点头,坐在软椅上伸出臂膀虚虚地搂住男人精瘦的腰,将他抱到面前,柔软地摸了摸他的背:“就算你不这样做,哀家也是不会留她了,她对你的心思用得深了,哀家不得不防。”

  他垂眸,只能看到太后娘娘密云蓬松的发旋,如轻纱般依偎向自己的身躯,一时欲言又止。

  其实,他很有被自荐枕席的经验,就在当年和皇后闹出龃龉,传闻不和的一年多里,曾有不止一人动过歪心思,她大抵不知道,也不会处理这些事情,他不动声色地解决掉了。

  当时自己也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只是单纯不想要。

  纵然已经僵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然而,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对任何女子,都提不起一丝兴致。只有她。

  宫里不乏闲言碎语,有人恼羞成怒,不肯承认自己毫无魅力,暗中传话陛下患上了隐疾,也曾入他耳中。

  谣言的源头已经找不到了,时过境迁,宫里仍然有一些好事之人,对此深信不疑。

  姜月见的脸颊贴住了男人的胸膛,她看上去些许疲倦,如归巢的倦鸟,寻得了一方栖息之地,道:“能告诉哀家么,她只是喜欢你,你为何这样心狠。”

  困意袭来,太后娘娘打了个浅浅的呵欠。

  “她身上,背负了人命。”

  太后娘娘这模样娇憨可爱,半点儿攻击性也没有,不曾将她的软甲刺出来分毫,他忍不住,曲指揉了揉太后娘娘如云的秀发。

  其实不敢想。

  若武威之战他没有胜,没有歼敌殆尽,胡羌与朝中内鬼里应外合,铁骑踏入关内,又是何等光景。

  掌下抚摸的美人,又在何处。

  以前他只觉得自己失败无能,辜负了一片深恩与信任,从未有如此刻,得以片刻的宁静与安慰。

  他会保护她们母子,绝不会再踏错半步。

  作者有话说:

  仪王:我被骗了,皇兄你好纯情,但是谣言能传到这地步你也太过分!

第38章

  宫里的本就是易谣诼四起的地方, 尤其是桃色无边的风月逸闻,更是不胫而走,更何况, 此桩风月事还涉及到了当朝太后。

  太后凤体不调, 每月召见太医都已不足稀罕,但太医院曾经最受荣宠的太医,也不过隋青云之流, 一月偶得一两次传召。不像如今这位,几乎出入坤仪宫, 如入自家厅室般随常。太后对他喜爱有加, 恨不得揣在手心里时时带着。

  这些流言泛滥成灾,在宫中已不是什么秘密,都知道太医院的苏殿元受宠, 然具体得宠到什么地步, 还不可知。

  只知晓, 不日即将举行推迟了数月的大狩, 这场狩猎已从春蒐延至夏苗。太后娘娘与陛下轻装简行,能够幸从的宫人均不多,然而太后娘娘指定的太医院的两名太医里,苏探微便赫然在列。

  那个瞧着清瘦羸弱的文官,连骑马都不太够得着脚蹬的孱秀模样, 竟也能随行, 只怕是从车跟随, 这自然不是一般的荣宠。

  风言风语, 连在日夜泡在太和殿的小皇帝, 偶然去军器库挑选弓箭时, 都听到了一丝窃窃私语。

  两个宫人在那里嚼舌头, 楚翊听了一耳朵,说太后怎么怎么,苏太医怎么怎么,太后与苏太医怎么怎么。

  楚翊竖着耳朵,听得不完全,脑袋里却模模糊糊起了个念头:苏哥哥好像确实是一直在得母后召见,是不是母后身子不好了?她不想自己担心,所以一直瞒着自己?

  小皇帝也无心挑选自己的弓了,他挂着担忧,飞快地回到母后身边。

  彼时,太后娘娘正在与苏太医两人搁窗下对弈。

  楚翊一进门,两人均回头望了过来,小皇帝脚步停住,看到神色恬淡,兴致正浓的两人,纳闷一晌,母后气色红润健康,看着丝毫不像染恙已久的病态。苏太医也不是在为母后煎药,他的手指里衔有一枚玉色的棋子,在看了他一眼之后,便俯视棋盘不疾不徐地落下:“四之十六,打吃。”

  姜月见看了这惨不忍睹的棋盘许久,终是不得不承认:“书读得好,脑子多半灵活,哀家下不过你。”

  输了棋,多少有点儿懊恼,何况连输数局。太后的脸颊笼罩着愠色薄晕,双掌推乱了棋子,轻轻一哼。

  苏探微和悦展颜,将棋子一枚一枚地拾回棋笥里,淡笑:“娘娘还来么。”

  太后嗔道:“不来了不来了!”

  总是下不过,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母后这样的神态,其实是极陌生的,小皇帝没见过,她诧异地向自己的母后走了过去,小短腿倒腾到母后身旁,乖乖地唤了一声。

  姜月见鸦色睫羽垂落,柔和宠溺地看向他:“怎么了?不是说,去挑自己大狩的弓箭了么?”

  又见他两手空空,并没有将东西带来给她瞧,姜月见曲指,刮下他的鼻梁:“怎么,没挑中?”

  小皇帝看眼母后,又看眼埋首收拾残乱棋局的苏太医,小声道:“哥哥,朕有话单独对你说。”

  其实也不明白原因,小皇帝在臣子面前已可算得上叱咤风云、独当一面,可他心里,就愿意与这位人畜无害的太医亲近,他也不会对别的什么非亲非故的人,用上如此亲昵的称谓。

  然而,在小皇帝那一声“哥哥”出口之际,苏太医的手指滞了一下,曈昽的日影晒得他玉色的鼻尖泛着柔软的光芒,近乎透明颜色。他抬眸看了一眼陛下,见楚翊一脸认真,便不忍心回绝。

  “去吧,”姜月见点头道,“哀家自己收拾。”

  苏探微颔首,对楚翊道:“陛下带路。”

  小皇帝道:“跟朕出来。”

  坤仪宫里太后娘娘豢养的那只御猫,最近不见了踪迹,楚翊路过殿门时,回头瞅了瞅,没发觉团团一如既往地跟上来,小小的脸上含着不高兴的浓云,一直到将苏探微带到无人的御园凉亭。

  此处的确是个说话的绝佳处所,苏探微在他身后,等楚翊先停下。

  风拂动满墙夏影,浓密的绿云如波澜起伏,瑟瑟作响。

  苏探微瞥见陛下一脸的茫然与失落,低声询问:“陛下想对臣说什么?”

  顿了顿,苏太医又问:“或是,想问臣一些什么?”

  楚翊闷闷不乐,负手,虽然姿态压人,但实则说话时,还要抬高下巴,才能和对面的男人碰上视线,传递自己隐含不露的君威,小皇帝道:“朕问你,你如实答。母后,她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病?”

  他摆摆手,“你千万不要说假话,朕受得住,朕知道应该怎么做。”

  倘若母后真的大病了,这消息的确不宜传到前朝去,现如今,幼帝在位,懵懂无知,太后就是朝堂上的主心骨,万不能让人发觉真相,恐人心生乱。

  苏探微却是莫名,只是顺着回话:“太后凤体康健,身子一贯强健,并未生什么大病。”

  小皇帝明显不信,那双圆滚滚、黑溜溜的龙目斜斜向上,紧盯着他,意图看出他欺瞒之下的种种痕迹。

  虽然一无所获,但小皇帝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

  “要不然,母后为什么从白日到夜里,都和你一个太医在一起呢。”

  坤仪宫里总是煎着苦涩的药,好几次都把他熏了出来,要不是母后得了大病,还能是什么。只是这句话,小皇帝并未能够说出来。

  苏探微被楚翊这句话问住,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答。

  小皇帝努努嘴:“宫里都传遍了,说太后与苏太医这个那个的,朕知道,你对母后很忠心,也很尽心地在侍奉,母后一定对你下了封口令,让你不得告知朕实情。朕不怪罪你从前隐瞒。但是现在朕既然问你了,你不可欺君。”

  太医日日幸从,这是现象,未达本质。

  从楚翊的视角上,他还不大能理解一男一女之间的事,说穿了,他也只会维护自己的父皇,将苏探微视作一个无耻勾引太后之人。

  与其如此,倒不如骗骗他,顺着他的话回答,也更容易使他相信。

  苏探微和缓地道:“既然陛下火眼洞悉,臣就不瞒陛下了。确实如此,太后娘娘得了病。”

  看吧,他早就知道是如此。

  楚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装出镇静:“你说吧,朕受得住。”

  苏探微还不知道要如何巧立名目,令身康体健的太后生病,只得临时现编一个,他垂下眼睫,深目之中流露出晦涩艰辛的情绪。

  “娘娘自幼时,颇受苦楚,身体落下了病根。往昔生陛下之时,又未得调理,产后有风邪侵体,招致癔症之祸。这两年,朝野内外,无不仰仗太后鼻息,太后娘娘须出入朝堂,还得抚育陛下,积劳成疾……陛下,有听闻《扁鹊见蔡桓公》么?”

  最后实在编不下去了,苏太医脑中疾行转折,抛出一个问题。

  小皇帝果然还没读到这里,眼神迷茫作不知。

  苏探微也往肺部汲取一口长气,又似哀悯地道:“娘娘如蔡桓公身染疾病,起初在腠理,以汤药就能治愈,因积劳过度,病延发至皮肤,本也可以针石医治,却又为国操劳而延误,如今病情已至肠胃。此病棘手。若再任其发展,只怕深入骨髓,届时,唔,则非人力所能及。”

  陛下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本就心存怀疑,对母后有病这件事信了七八成,再加上他引经据典,小皇帝吃了不懂的亏,就被糊弄得深信不疑,立刻着急起来。

  “那怎么办啊?”

  他愁得觉得自己脸上都生出了皱纹。

  苏探微上前,轻轻地摸了一下陛下的龙头,同样“哀愁不已”,但还“强颜欢笑”,故作坚强地道:“陛下相信臣的医术,臣能为太后治疾。”

  他既然这样说,小皇帝也只好先相信,一颗心跳得噗通噗通的,上下来回地碰撞。

  楚翊沮丧极了:“母后病成这样了,还要瞒着朕……为了这个小家和大家,母后付出了太多……”

  他仰起小脑袋,面容肃然,倒将苏探微看得怔忡一瞬,不免心虚,陛下正色道:“苏卿哥哥,这件事,母后只告诉了你对不对?现在加上朕,一共就这几个人知道?”

  苏探微轻咳一声,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陛下则表示懂了:“那这件事,你除了全力医治母后,就让它烂在肚里吧,朕也不说,免得大家都很担心。”

  他还算比较清楚自己目前的实力,毕竟还不到六岁。要是母后不能理政,只怕人心惶惶,又生出母后寿数不永的猜测,导致内外生乱。

  苏探微叹息:“陛下放心,臣自当极力隐瞒。”

  虽则这么说定了,可小皇帝还是害怕,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他伸出袖子,擦了擦,可泪水却似擦不完,苏探微定了一下,看到陛下伤心,齿尖一用力,不受控制擦破了口腔内壁的皮肤。

  他将自己襕衫的衣袖递过去,给小皇帝攥着揩眼泪,轻声道:“陛下不用烦恼,娘娘的病没那么严重,臣治得好。”

  小皇帝已经先入为主,这话不太肯信,以为是安慰之词,哭得眼泪浩浩汤汤。

  苏探微无可奈何,一句谎话出,十句谎话圆,只好闭嘴保持缄默。

  陛下怏怏离去,一庭翠色流动,木叶萧萧间,苏探微举步下台,猝不及防,脚尖碾到一样物事,皱眉。

  挪开脚,目之所及,是折成一团的纸,遗留在陛下方才所立之地。

  苏探微要提醒小皇帝落了物件,然而陛下的人影已经拐过了墙根,朝着坤仪宫回去了。

  他弯腰将东西拾起来,已经在衣袖里揣得皱皱巴巴的了。

  展开,这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少儿稚嫩的楷字,是出自陛下手笔,看得出才入门,没有一点火候。

  这张纸上,庡?写的是陛下对自己六岁生辰的安排,包括,一些自知身为帝王无法对他人启齿的,小小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