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第二年 第35章

作者:相吾 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岑妄的心绞痛,道:“你就这样讨厌我?为什么,总要给我个理由?病人濒死前,大夫还能告诉他是因何而死,你也总得给我个理由。”

  桑萝道:“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岑妄点点头,他觉得这个屋子他再也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他都快要窒息到喘不过气去了,他踉跄着出门,只觉外面也是天旋地转的,好像有丫鬟围上来了,他也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他只是一把将她们推开,然后走了出来。

  *

  “行了,别喝了。”

  李枕一把从岑妄手里把酒坛夺过来。

  岑妄要来抢,但因为喝太多了,整个身子都晃悠得厉害,李枕轻轻一推,他就倒在了地上。

  眼泪流得就更容易了些。

  “我现在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笨的傻瓜蛋一样,你知道吗?我跑了那么多书铺,不惜被别人当笑话,就是为了给她证明我清清白白的,结果,她根本不在意,她还要让我纳妾,是我自作多情,对,差点忘了,她刚嫁进来时就给我准备了她的陪嫁丫鬟,对,就是我一厢情愿,剃头担子一头热。你说,她看着我跑书铺,被人笑话,还看笑话我的故事时,是不是一直都在笑我傻啊。”

  李枕道:“是啊,她就是在笑你傻,她那么没心,你就别喜欢她好了。”

  岑妄抬手,遮住了眼睛,声音闷闷的:“做不到。”

  李枕道:“什么?”

  岑妄道:“我做不到不喜欢她!别说两辈子了,多少辈子,我还是得栽在她手里。”

  李枕道:“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先前还那么讨厌,现在怎么就突然喜欢她喜欢得要命,你是被她种了情蛊啊你?你这感情进展得太快了。”

  岑妄道:“你喜欢月牙泉吗?”

  李枕懵:“我喜欢,但也没你喜欢,可是这两个有什么关系?”

  岑妄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月牙泉一样的女孩,你会喜欢她吗?她从污泥中开出花来,从旱地里滋养出泉水来,让你看着她的时候,觉得又震撼又美好又想保护她,可是有时候你也不知道是你在保护她,还是她在保护你,因为你光是想到她,你就会有好多好多力量,好多好多希望。反正她就是特别好。”

  “嗯,”李枕道,“她确实特别好,可是她就是不喜欢你。”

  岑妄捂着胸口:“别说了,心好痛。”

  李枕不能理解地看着他。

  岑妄却知道,因为他和桑萝已经错过一次了,上辈子他作为旁观者,旁观了桑萝的痛苦,又在桑萝的痛苦中无法自拔的爱上她,那种爱意伴着疼痛而生,自然比一切风平浪静的爱情更为刻骨铭心,因此当他同时兼具前世今生记忆时,这样的痛苦就是加倍的。

  岑妄有时候也分不清,躺在这儿借酒消愁的他,究竟是今生的他,还是自觉无缘只能看着桑萝为他人生儿育女而在黑暗里流泪的他,亦或者是那个站在客栈走廊里想杀了叶唐也想杀了自己的他。

  真的分不清了。

  只是那些痛苦在此时如山海般像他倾倒过来,像是也要把他压住五百年,让他不得往生。

  李枕见他这副样子,也实在不好再给他捅刀子了,只能问道:“她没和你说是因为什么吗?若单是先前那些我知道的事,你也做出了悔过,就算她一时不能回头,也还不至于做到如此绝情的地步吧。”

  岑妄道:“没有说,她只是说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岑妄猛然坐了起来,与李枕面面相觑。

  李枕道:“什么叫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一个理由就那么难张嘴说吗?”

  但岑妄此时的心因为过于激动而怦怦乱跳了,他之前因为过于伤心反而忽略了这点,其实桑萝的答案给得很微妙,如果她真的不想回答,完全可以说‘没有为什么’,反正同样的理由,她也在同一天才敷衍过他。

  可是,她偏偏说的是‘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于是瞬间,李枕就看到醉了酒的岑妄跌跌撞撞往外走去,口中还喃喃道:“我知道了,原来如此,原来阿萝和我是一样的,她都记得……”

第四十四章

  岑妄奔回王府的一路上, 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希望桑萝是记得的,前世的他们错过太多,误会太多, 连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的机会都不曾有,以致于他们之间的缝隙越拉越大了,最后竟然成了一触即疼的伤口。

  而岑妄又是多么希望那伤口可以愈合, 正如凄风苦雨后应该见到彩虹般。

  可他又不希望桑萝记得, 前世的桑萝真的是太苦太艰难了,他不想桑萝记得那些痛苦的事, 她应该是开心的,向上的, 而不是被苦痛羁绊住脚步。

  怀着这样的脚步, 岑妄气喘吁吁地挺在了桑萝的房前, 一身的汗,此时也分不清究竟是他狂奔所致, 还是因为什么, 他只知道腮帮子已经被他咬得疼起来了。

  他在台阶前停了停, 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一身的酒气, 桑萝在灯下看书都闻到了,抬起头见是他, 皱起眉头来。

  岑妄见状立刻停住了脚步:“我不过去, 我只是想与你说几句话。”

  桑萝道:“除了纳妾外,我觉得我们之间无话可谈。”

  岑妄被这话一堵,顺了会儿, 才把气顺下来, 道:“阿萝, 你实话与我说, 那日昏迷时我在你桌上拿到的那张纸,上面写的究竟是一句诗文还是一个人名?”

  桑萝因他好端端提起这事而疑惑,她道:“与你说了,那只是一句诗而已。”

  岑妄道:“只是诗,因此,你也不认识林深?”

  桑萝翻书页的手一顿,看向岑妄的目光终于认真起来了:“你说谁?”

  岑妄道:“主簿林深,你认得这人吗?”

  那页纸从桑萝手里轻飘飘地落下了。

  桑萝记得分明,此时此节,岑妄不该认识更不该记得林深,可是现在,他偏偏来寻她问起林深,也就是说,他不仅记得林深,还觉得她应当记得。

  桑萝的目光顿时变了。

  岑妄苦笑道:“你果然也记得。”

  轻轻一句话,却像是火柴上微弱的火苗掉落火药里,顷刻顺着引线把火药炸得劈里啪啦响,黑色的烟雾遮天蔽日地漫开。

  桑萝的心头沉了下来,她不是很相信地看着岑妄:“你什么意思?”

  岑妄道:“之前我寻徐氏打听你事时,她便说你在处理叶唐之事上时,性情大变,完全没有咬他的钩,与桑叔叔吵起来,让情况一发不可收拾。若你是改了性子便也罢了,可回门那日我也见到了,你只是稍许收敛忍让了桑叔叔一回罢了,以你真正的性子来说,就如对我一般,又怎会与不信你之人和颜悦色?我当时便在心里起了疑惑,现在倒是想明白了。原来你与我一样,又或者说,是我和你一样,我们都记得上辈子的事。”

  桑萝垂下眼睑,默然而坐,只是扶着桌子的手不自觉抓紧,紧紧抓着桌子的一角,像是与桌子较这劲,要把这一角从桌上掰下来似的。

  岑妄道:“阿萝,我们不比从前,现在我们多的是时间,可以把从前那些误会一一说清楚。”

  “误会?”桑萝轻轻重复着这两个,讥诮地掀起眼眸,看着岑妄,“我们之间有何误会?是你先欺我辱我在先。”

  岑妄嘴唇微动,道:“我并没有,那时在馄饨摊前,我确实是真心实意要帮你,并没有给你嗟来之食的意思。”

  桑萝道:“馄饨摊?哪需说得如此之后?单说我们初遇之时,你与我说了你可曾记得?”

  岑妄心底有些慌乱了,因为他确实不记得那时他头脑发热对桑萝说了什么,他太慌张了,又太不能接受,因此方像个怯懦的逃兵般逃离了那里,至于兵溃之前他说了什么,他半点印象都没有。

  可是瞧着桑萝的模样,那应当是一句很讨人厌嫌的话。

  岑妄艰难地舔了舔唇,道:“无论我说了什么,我都为此向你道歉,我不为此找任何的借口,你要我写检讨书,还是顶书跪搓衣板,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肯原谅我。”

  桑萝道:“跪搓衣板?还是不用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到那地步。”

  岑妄道:“怎么不到那地步呢?我们拜过天地,是敬告过列祖列祖的夫妻,我们理应白头。”

  “没有什么理应的,岑妄,”桑萝看着他,没有丝毫迟疑地道,“你既然还记得林深,那便该知道,理应是夫妻的是我和他,而不是我和你。”

  桑萝这话几乎把岑妄给击溃,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似哭似笑的,望着就很可怜。

  岑妄道:“那毕竟是上辈子的事了,今生你已经嫁给了我,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们本就该做夫妻的,这辈子,我们不该再错过了。”

  桑萝看着岑妄,认真地看着,过了会儿,她轻笑了下:“岑妄,看来你记得林深,但还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也是,如果你都记得了,你又怎么会这么平和地站在我跟前说要与我做夫妻,你应该亲手把我杀了才对。”

  岑妄觉得这话莫名,但看着桑萝的神色,偏又那么认真,几乎到了诡异的地步。

  桑萝见了他那样子就很有趣,道:“真讽刺啊,岑妄,上辈子你千般万般看不起我,明知叶唐对我不好,你还给他钱来羞辱我……”

  岑妄道:“我没有给叶唐银子。”

  桑萝一怔:“什么?”

  岑妄道:“叶唐离开客栈时,卷走了由他看送的王府细软,王府的东西,上面基本都刻着王府的标志,他为了出手,只在外头吹嘘他与王府交情甚佳,那些都是我赠予他的。其实我一分一毫都没有赠过他。”

  叶唐逃得远,他那样的人牛皮又向来喜欢往大了吹,因此吹大的牛皮再传回锦端时,更是膨胀得不得了,岑妄听了都觉得惊讶得不行,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般喜欢寻死路的人。

  桑萝道:“但他的相好不是这样说的,他也不是这样说的,你若未赠与他分毫,他在外如此造谣你们之间的关系,想必也借用了你不少的名声,你又如何肯轻轻放过他?你是这么好性的人吗?”

  桑萝永远都记得,她鼓起勇气拜托王妃找寻叶唐后,便翘首期盼着能与叶唐和离,让她能与林深双宿双飞。

  但叶唐很快就摧毁了她的所有期待与希望。

  叶唐是带着他一个相好回来的,两人都穿金戴银的,走到她那寒酸的羊肉汤铺子里,像是两尊金佛入了才刚凿通的石窟,处处都透着居高临下的优越。

  叶唐是这样与桑萝说的:“早知道你是个不老实的,老子才离家多久,你就在外面给自己找了个小白脸,意图给老子戴绿帽,还想跟小白脸成亲?老子就告诉你,你别想,这辈子都别想。”

  桑萝不明白叶唐明明在外已经有了女人,女人肚子里也有了他心心念念的孩子,他为何还要那样待她,趁早把她给休了,给他女人挪位,给孩子一个名分不好吗?这样吊着她,最后到头来到底是谁更难堪更倒霉更受损失?

  桑萝都觉得那女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在喷火了。

  后来,叶唐离开,那女人还不走,晃着手上荡着的大金镯子,在桑萝身边晃来晃去,让她生意都做不安分,只能问那女人,究竟有何贵干。

  那女人斜睨她一眼,道:“你得罪了贵人,惹得老娘也得陪你不得安生,真是晦气。”

  她说完,就扭着腰走了,倒让桑萝怔愣了很久,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是来自于岑妄的报复。

  她也是蠢的,单只考虑到王妃是唯一她认识的有权势的好心人,所以想要拜托王妃去寻不知跑到哪个天涯海角的叶唐,却不想王妃最后还是要靠岑妄去找叶唐,而岑妄知道了,能叫她好过吗?

  她背着他,和别的男人‘好’上了,毁了他们的婚约,给他戴了绿帽子,岑妄肯定怀恨在心的,不是吗?他从初见时就表现得那般在意了。

  男人这种东西,叶唐已经让桑萝很明白了。

  然而此时岑妄听了却很着急,道:“怎么可能?我不会阻拦你与叶唐和离的,在客栈时看到你躺在血泊时我就后悔了,那时我就想让你和叶唐和离,只是叶唐逃跑时又恰巧遇上你终于肯从阴霾里走出来,我只顾着给你找大夫,看补膳,没有顾上他。后来等终于有了时间,我又想与你说这个,可是我们之间的关系那样糟糕,我连走进你的铺子都不敢,只能一直拖延着。”

  桑萝不信。

  岑妄道:“我绝没有半句虚言,阿萝,我没有讨厌你,若我讨厌你,我也不会让桑祺去你店里给你守着。”

  桑萝惊讶:“什么?”

  岑妄叹气道:“你当时已经是徐氏的手下败将,又是坏了名声赶出去的,你在桑府能有什么好名声?桑祺与你从未见过,又隔着肚皮,怎会无缘无故对你这个长姐表示关心,没事就耗费时间去你那铺子里坐着,还送你回家?他去的比林深要勤吧?”

  桑萝下意识解释:“林深来得少也是因为军中事务多。”

  岑妄看到桑萝这样维护林深,心里就有些不大高兴,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

  可桑萝也有些混乱了,她从感情和理智上都不会接受岑妄的说法,可是她也分明记得那时桑祺要出征,临别之前,他特意与她说,若是有事,不要自己去扛,去王府寻世子爷,他一定会来帮你。

  桑萝那时听了这话只觉可笑,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作者有话说:

  桑祺这里,可以对照桑祺出现的那几章看,即使是今世,也很明确写过桑祺待桑萝亲近,是因为她要嫁给岑妄了,今生他对桑萝都没有什么感情,上辈子他对败坏门庭的桑萝更不会有什么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