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第二年 第21章

作者:相吾 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总归来说,王妃还是不大相信桑萝真的会不在乎这桩婚事,毕竟对于桑萝这样一个没有退路的人来说,婚姻就是她的事业,她必须要好好经营住,再次也得给自己留个孩子。

  而昨晚那些话也不过是因为事赶事,桑萝在气头上才胡言乱语的,毕竟人都是有脾气的,王妃都可以理解。

  桑萝也知道王妃是好意,毕竟没有哪个母亲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婚姻美满,而且昨天她和岑妄闹起来,王妃没有对她多加指责,已经是很好了,桑萝记她这个情。

  但同时,她对王妃所言也不以为然,只是想到大概真是因为这样,所以上辈子的楚楚才一直没法进王府的大门吧。

  虽然王妃有意修补她和岑妄的关系,但别说桑萝对岑妄的意见如何了,既然他的心迟早属于别人,她又何必贴这个冷屁股,她迟早是要走的。

  因此桑萝只是敷衍应付道:“我知道了母妃,往后我会注意的。”

  左右岑妄已经自觉与她分房,目的达成,她应了和没应也无甚区别了,不如应了,还能让各自面子上好些。

  果然王妃就开心起来了,道:“你不要叫我母妃,显得不亲近,你该和阿妄一样也叫我母亲,而且你也嫁进来了,该习惯新身份,别让丫鬟叫你姑娘了,该改叫世子妃才是。”

  桑萝点头称‘是’。

  一番交待完,新婚夫妻终于启程往桑府去了。

  两人同车,但桑萝显然不愿和岑妄交流,掀起一角车帘看着人声鼎沸的街景,但便是如此,岑妄还是与她道:“你放心,我会和岳丈说清楚的,不叫他为难你。”

  桑萝瞥了他一眼,未接这话。

  新姑爷要陪着姑娘三朝回门,算是桑府一件大事,桑祺早候着等了,岑妄让下人把备的礼拿了进去,转头一看,桑萝已经先和平姨娘进去了。

  桑萝与平姨娘只是短暂盟友关系,并无亲热话讲,因此平姨娘只是与桑萝寒暄了几句话后,就道:“老爷在书房等着你,你快些去,言语温和些,老爷似乎有些生气。”

  桑萝便去了。

  她前脚刚走,岑妄后脚进来,正看到她离去的背影,岑妄道:“怎么,我走到哪,她就从哪离开,好歹是她家,哪有这样待客的。”

  平姨娘忙道:“是老爷叫姑娘有事去呢,姑爷你坐坐,吃些果子。”

  岑妄一听是桑至叫桑萝,也不坐了,问清楚桑至在哪,忙提步跟了上去。

  尽管前夜岑妄说得很清楚,一切与桑萝无关,都是他好奇心旺盛的缘故,桑至也愿意相信他,可这不代表他满意桑萝的态度。

  在他看来,他是父亲,桑萝理应敬重他,昨夜是她没处理好自己的事才惊动他深夜还要派人上门,本就是她的错,桑萝更该说清来龙去脉,并诚恳反省,而不是只冷冰冰丢给仆从四个字“我不知道。”

  没有前言后语,似乎很不把他放在眼里,这让桑至很生气。他原本就疑心桑萝被徐氏有意放养这么多年,没受过教育,品行不够端正,会在王府惹是生非,虽则桑萝出嫁前装得很像样,但也不耽误略有风吹草动,桑至便疑神疑鬼,总想敲打桑萝让她乖顺些。

  这也是桑至今日把桑萝叫去训话的最主要目的。

  因此,当岑妄跟上时,他正好听见桑至在斥骂桑萝:“这就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我问一句怎么了?你人还是我的,我多问一句,又怎么了?”

  声音非常洪亮,不像是在教训女儿,倒像是在教训手底下不听话的兵。

  岑妄刚想推门时,听到桑萝口齿清晰地道:“没什么,只是女儿想,若早十四年父亲能对女儿稍微上点心,也不至于这个地步。在父亲眼里,女儿是始终没受过教育的野丫头,随时都可能在王府闯祸连累桑府,但那又如何?在该教养我的时候不教养,不就是父亲的过错,若真有那天,我也只能说一句,还请父亲自作自受。”

  全然是不介意撕破脸的态度,那种破釜沉舟的反抗的勇气,让岑妄有些发怔。

  书房内桑至被气到了,道:“徐氏说你顽劣,我先前还有些不信,可如今看来,你就是装的,这才是你真实的性格吧,怪不得才成亲两天,就能把夫君气到找我来理论。你真的瞒我瞒得辛苦。”

  桑萝道:“父亲若是觉得受我蒙骗了,大可收回休书,把徐氏重新接回来,我真想问问,她虐待我,怠慢我,造谣我,还侵吞母亲的嫁妆,哪件事是我冤枉她了的。倒是父亲可笑,非黑即白,我与徐氏之间,必然是一对一错,我不如你的意,错的就是我,受冤的就是徐氏,那之前你查明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真的是很不客气的语气,岑妄未及细想,就在桑至开口之前,把门推开了,展现他面前的是父女对峙的一面,见他进来,桑至面露尴尬,桑萝却轻轻地把目光移开了,不知看向何处,但显而易见,这屋里的两个男人,她都不怎么想见到。

  岑妄犹豫了下,还是走上了前,站在了桑萝的身边,对桑至道:“昨夜的事确实与桑萝无关,桑叔叔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桑萝回答不了你什么。”

  桑至尴尬道:“其实也不是那件事,算了,我该说的也说了,她不听一意孤行我也没办法,还请世子爷多多包涵。”

  岑妄低头瞥了眼桑萝,他眼尖地看到那瞬间桑萝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岑妄顿了顿,道:“若岳父无事,我先带桑萝离开了。”

  桑至有些意外,但岑妄愿意进来护着桑萝的局面也是他乐见其成的,因此即使桑萝的忤逆让他还在气头上,他也同意让岑妄带走了桑萝。

  等出了书房,桑萝问岑妄:“好端端的,你进来做什么?”

  岑妄瞥了她一眼,道:“在马车上时我便说过了,此事因我而起,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自然要说到做到。”

  桑萝道:“他说我也不是为了这件事,你不必进书房来寻我。”

  岑妄道:“说起这个,你方才是怎样想的,竟然这么还嘴,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与他断绝父女关系。”

  桑萝面无表情:“世子爷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吗?我愿意怎样是我的事,不劳驾你操

  心。”

  “我替你操这个心做什么,我只是觉得逻辑不通啊。桑萝,徐氏说你对上桑叔叔时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今日你也算是让我开眼见识到了,我就更加好奇了,既然你一直对桑叔叔有想法,缘何在叶唐的事上,你就可以精准地拿捏住桑叔叔的性格,接招拆招,而不是和今日般,与他话不投机就争吵起来。”

  岑妄问道:“毕竟按理来说,在那之前,你就算见过桑叔叔也是十四年前的事了,早该忘记他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又如何能做到这般对症下药。”

  桑萝睫毛微颤。

  岑妄的敏锐出乎她的意料,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她从没想过岑妄会在这种小事,尤其是她的事上心。

  说实在的,她与桑至怎样,根本不关他的事。

  桑萝道:“世子爷不必多想,一切只是误打误撞而已。”

  误打误撞?岑妄不相信有这样的巧合。

  岑妄道:“你蛮可以继续哄着桑叔叔,毕竟你都出嫁了,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可是你却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想再做了,我不相信你会突然改了性子有那样的误打误撞。面对我时也是如此,婚前忍气吞声,婚后就敢暴露本性,倒时时让我有种错觉,就好像我只是你的一个工具,一个让你可以脱离桑叔叔对你的控制,让你今日有底气与他叫板的工具。桑萝,你分明每步都走得很清楚。”

  倒是让他猜了个七八分得准。

  桑萝道:“你如果介意,可以把我休了的,我不介意。”

  她甚至都懒得多解释,直接就认了。

  桑萝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认的,嫁妆都在她手里了,她真的无所谓了。

  岑妄却觉得可笑:“你知道早晨母亲与我说了那么多的话,就是为了让我们两好好的,结果怎么好?你从头到尾就对这桩婚事不在乎,倒反而衬得我们一厢情愿的可笑了。母亲还说要以真心换真心,哪里能想到桑萝你根本就没有心。”

第二十六章

  让岑妄生气的是, 他夜里梦到了桑萝。

  他在梦里回过神来时,耳朵里已经收纳进了下属汇报的声音,无一例外都是关于桑萝。

  她如何与叶唐有染, 桑至又是如何勃然大怒把她赶出了家门,她被逼无奈之下,几近身无分文地嫁给了叶唐, 结果成亲没多久, 连从小跟在身边的唤月也没保住,被好赌的叶唐卖去了红袖阁。

  岑妄怔愣之余, 下意识问道:“她大约是被冤枉的。”

  下属道:“应该不是,据属下打听到, 桑将军曾令婆子给桑家姑娘验身, 她确实不是完璧。”

  岑妄垂眼, 默然不语。

  他以为桑萝是被冤枉,不过是因为她婚后过得太过凄惨, 与叶唐不像是有情谊的样子, 可是并非完璧之身这点骗不了任何人, 即使不是叶唐, 也另有其人,桑萝并不忠于与他的婚约。

  不满意这桩婚事, 桑萝其实大可退婚, 而不至于选择与其他男人苟且,以致于这样潦草地就葬送了自己的下半辈子。所以说,今日的结果, 也算是桑萝咎由自取。

  那时, 岑妄是这样想的。

  巷子里的那一眼再惊心动魄到让他魂牵梦萦, 但一想到桑萝已经是别人的娘子, 她的不忠,岑妄的精神洁癖就会发作,觉得眼睛生得再美又如何,主人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好值得挂念的。

  岑妄将稍微抛出去的心又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继续过着他的逍遥日子,只等王妃把上京的事了结就回锦端去,届时上京的一切自然干干净净的,与他再也牵扯不上任何的关系了。

  但事与愿违,岑妄还是在他分外不想看到桑萝时遇见了她。

  这件事说来其实还要怪李枕那个王八蛋,李枕也不知从何听说,街上多了个卖馄饨的馄饨西施,听说是生得极美,他好奇心上来,非要拉着岑妄去开个眼界。

  去就去呗,一碗馄饨才几文钱,于是岑妄便去了。

  人未及摊,他就率先看到摊前忙碌的身影与那双难令人忘怀的眼,只是此时笑眼盈盈,若碧水无波,已经不复当日的悲苦倔强。

  岑妄心里多了些许的苦笑,只觉当日自作多情,叶唐打人打得再凶,关起门来,他们依然是夫妻,叶唐依然能让桑萝露出笑颜来。也幸得那日走得快些,没有说出不该说的话,否则此时真该要闹出笑话了。

  岑妄夹在人群中,要了份馄饨,桑萝目光掠过他时一点异样也无,大概也是把他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忘却了,岑妄想到这儿本该一笑置之的心情却莫名有了几分失落。

  桑萝的馄饨生意是越做越好的,无论岑妄何时路过,都能看到她的馄饨摊前挤满人,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小孩,桑萝游刃有余地一一应对,并不厚此薄彼,少给谁一分笑脸。

  鬼使神差的,后来岑妄也私下去买过几回馄饨,都是趁着摊上人最多,桑萝绝对无暇顾及到他的时候。

  但桑萝的细心超过他的想象,岑妄原本想丢了银子端着馄饨就走,桑萝却总是记得用布帮他垫一下手,细声细语道:“别把汤水晃出来了,小心烫。”

  两人递接时,岑妄再注意,也免不了会碰到桑萝的手,软软的,像是坚硬蚌壳里柔软的蚌肉。

  每次那时候,岑妄都会心神一晃。

  馄饨摊去多了,自然也会撞见鬼,岑妄有一次就遇上来要钱的叶唐。

  叶唐相当蛮横无理,一把推开点餐的顾客,手就够到桑萝放银钱的铁盒子去,旁边卖包子的婆婆先看到,一把抓住叶唐的手,道:“你怎么又来拿钱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好意思吗?自己只知道赌,就让自家娘子摆摊挣银子,一天到晚好不容挣那么百来文银子,全部被你拿去赌了,你但凡是个男人,都该心疼一下你家娘子。”

  被叶唐不耐烦地推到了一边去:“死老太婆,每次就你最多事,总有一天我要砍了你。”

  桑萝扶完被他推开的顾客,连道歉都没说完,又赶紧去搀住婆婆,她的脸色很难看了,叶唐还无所顾忌地去拿铁盒子。桑萝一把夺过,道:“先前说好的,你不能全部拿走。”

  叶唐道:“滚蛋,你有多少赶紧给我拿出来,不要耽误我发财。”

  岑妄听到这儿,已经预备起身了,他几乎看到一场争夺的爆发,而面对一个成年男人,桑萝无疑是要落下乘的。

  但争夺没有爆发,只听桑萝心平气和地道:“你不能全部拿走,你总要留下一部分让我可以明天继续出摊,不然,我没法出摊挣银子,你也没地方拿银子,别说挣钱了,你恐怕连赌坊的大门也进不去。”

  这大约是两人之间达成的协议,因为叶唐很快不耐烦地道:“行了,给你留五十文。”

  说五十文就真的只有五十文,他把铁盒子内的银钱都掏空后扬长而去,婆婆心疼地问桑萝:“好孩子,这次又被他拿走了多少银子?”

  桑萝用那种很麻木的语气道:“二两三钱吧。”

  顿时馄饨摊和周边的摊上都是骂声,显然叶唐不是第一次这样胡作非为了,所以即使是看客,也能骂得真情实感。

  桑萝道:“没事,我也没断手断脚的,还能挣,现在的日子比之前好很多了,我也心满意足了。”

  有个顾客道:“老板娘你可别这么说,听着就怪心疼的,清官也难断家务事,我们外人不好说什么,也只能到你摊上多吃碗馄饨照顾你的生意了。”

  桑萝客气地与他道谢,岑妄看不过去,他把身上所有的银子摸了出来,总计五两,都丢在了桑萝的摊上,然后一声不吭地转头离去。

  他当时一次行侠仗义,但桑萝很快就追了上来:“世子爷。”

  岑妄脚步一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桑萝自始自终都记得他,知道他是谁,岑妄顿时慌乱起来,正不知道这个身是该回还是不该回时,桑萝已经站在了他面前,用不容拒绝的力气,把那五两银子重新塞回了岑妄手里。

  岑妄因为桑萝记得他,正不知道桑萝该如何看他这段时间三番五次去吃馄饨的行为,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干巴巴道:“这银子是给你的,你不必还给我。”

  桑萝正色道:“世子爷,我不需要。”

  岑妄道:“怎么会,你很需要的,你夫君不是刚抢了你的辛苦钱吗?他总是这样,你都白干了。”

  “我就算全白干,也不需要世子爷的银子。”桑萝的目光很安静,“还没到那地步。”

  她并未把话说全,但岑妄奇异地听懂了,她说的‘那地步’指的是嗟来之食的地步。

  一瞬间,岑妄的气血涌上头,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绪,只是也相当固执地把不肯让桑萝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