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 第107章

作者:秋色未央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美食 打脸 古代言情

  “不能。”阿檀手像是受到惊吓,霍然转过身来,不需任何思索,脱口回道,“念念是我的命根子,我不会把她给任何人。”

  烛光昏暗,秦玄策的神情有些模糊,他是个刚硬如铁石的人,无论欢喜或是愤怒,原来都那么鲜明,仿佛他生来就是锐利的剑锋,咄咄逼人,但此时,他露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仿佛行到水穷处,褪去所有坚固的铠甲,软弱、黯然,甚至有些狼狈。

  “我此生只有念念这一点骨肉,我不会去娶别的女人,如果你不要我,我只有念念了,阿檀,我会疼她、爱她,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我的女儿,我会让她做这世间最快活的姑娘。”他微微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请求她,“你、能不能把念念留给我?”

  “不能、绝对不能的!”阿檀的心跳得很快、很急,那一瞬间,眼泪又要掉下来,她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用力憋住了,急促地道,“你出去,我不要和你说话了,快出去。”

  他犹豫着、留恋着,不肯走。

  阿檀过去推他,用力地推他。

  她的力气那么小,但他却身不由己,被她推着走,他不死心,一直试图回头。

  “你好好看看我,阿檀,我会做最好最好的父亲,比崔明堂更好,比其他任何人都好,我才是最疼念念的。”他卖力地推荐着自己。

  阿檀把秦玄策推到窗边,打开了窗子,她气得不想和这个人说话,只是凶巴巴地用手指着外面。

  “阿檀……”他抓着窗子,负隅顽抗。

  阿檀咬了咬嘴唇:“走不走?再不走,我不要你在我家里做事了,明天就让管家把你赶出去。”

  秦玄策二话不说,马上爬窗子跳出去了。

  阿檀“砰”的一下,把窗子紧紧地关上了。

  周围似乎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夏天的促织在小石阶下摩挲着鞘翅,发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心跳的声音,“噗通噗通”的,一下又一下,跳得太过急促,以至于有些疼了。

  阿檀把额头靠在窗扉上,心头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一大块,还找不到丢到哪里去了,她一时茫然了起来,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人的缘故。

  “阿檀……”窗外,有个人念了她的名字,很低很低的声音,偷偷的,念她的名字。

  隔着窗,宛如耳语。

  只能当作没听见,心里很疼很疼,疼得差点掉下眼泪。

  空山禅云,古刹幽静,偶尔只有一两声鸟雀啼鸣,风从天外来,带着松涛阵阵,仿佛游离于尘世外。

  小沙弥持着扫帚,懒洋洋地扫着山门前的落叶,这是夏日的清晨,日光正好,暑气未起,大法明寺一派静谧。

  一会儿,远远地见两辆马车行来,前面那辆金顶朱壁,琉璃窗,云锦帘,华贵异常,拉车的是两匹纯白大马。

  这也就罢了,大法明寺往来皆权贵,行头原是气派的。只是这马车后面还跟着两列威武的骑兵,玄黑铁甲,首环金刀,气势昂扬,连□□的战马也带着煞气。

  吓得小沙弥扔了手里的扫帚,飞奔进去:“不得了了,大将军又带着人打上门了,师父、师父快来。”

  实在是因为前次秦玄策带着玄甲军打破山门,十分惊悚,把寺里的和尚都吓破胆了。

  只有知客僧胆子还是大的,一边叫人去请方丈,一边迎了上去。

  马车行到山门前。

  知客僧上前,合十一拜:“阿弥陀佛,施、施、施主……”

  话说到一半,看到了赶车的人,他吓得都结巴了。

  赶车的人就是大将军,此时他穿着一身青布短衫,做下人打扮,神色自若地勒马停了下来,手法十分娴熟,看过去俨然就是一个能干的马夫。

  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两个绿衣小婢子,过来替这边挑开了车帘,伸手去搀扶。

  “娘子,到了,您小心点。”

  阿檀下车来,又从车上提了一方食盒,每次到大法明寺来,她照例要给老和尚带些吃食。

  秦玄策自觉地伸手过来:“娘子金贵,怎么提这么重的东西,仔细手酸,我替娘子拿着。”

  荼白抿嘴笑了起来,也不待阿檀点头,直接就把那食盒接过来,交给秦玄策了。

  悟因带着一干僧众迎了出来。

  玄甲军士兵护卫在山门之前。

  阿檀上前,给悟因见礼:“见过师父,只因父亲出征在外,我今日特来进香,求菩萨保佑父亲早日平安归来,不意惊动师父了,罪过。”

  老和尚今天看过去特别和气,笑眯眯的:“女檀越今日瞧着气色倒好,不用担心,傅侯爷前些日子刚刚给敝寺捐了三千两黄金,敝寺上下一百零尊佛像前都供奉了上等的沉香和酥油,诸天菩萨享此香火,皆是欢喜,定然会庇护侯爷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诸事如意,阿弥陀佛。”

  傅成晏得知阿檀当年的遭遇后,对大法明寺和莲溪寺十分感恩,在佛前拜了又拜,并各皆献上三千两黄金做香火钱,不但菩萨欢喜,老和尚也很欢喜,因此对傅侯家人格外礼遇一些,今日阿檀来了,还亲自迎出山门。

  阿檀笑了笑:“是,多谢师父,今日还给师父做了槐叶冷淘和紫苏饆饠,您可以尝尝看。”

  秦玄策会意,双手把食盒捧上,客客气气地道:“师父,请。”

  老和尚唤小沙弥接了食盒,看了大将军一眼,捋着胡子,“呵呵”笑了起来:“不错,此奴仆精壮结实,看着就是个能干的,女檀越要多叫他做些力气活,诸如挑水、扫地、劈柴之类的,不可埋没人才了。”

  秦玄策居然还点了点头,气质一如既往,矜持又威严:“师父过奖了,不敢当。”

  荼白和雪青都憋着笑,阿檀只好装做没听见。

  悟因带着阿檀,并不去前方的大雄宝殿,而是转到后面的观音堂。

  “女檀越请往这边来,此堂中观音刚刚换了新衣,心生大喜悦,你对其叩拜许愿,菩萨会听得格外用心一些。”

  老和尚偏爱阿檀,总是给她单独开小灶。

  观音堂上垂着缂丝缠枝宝相幡,藻井间饰着龙女献珠的彩绘,垂花柱是优昙钵罗半开之态,佛前檀香袅袅,香案上插着白莲花。

  堂中供奉的乃是净瓶观音,菩萨持杨柳枝,着八宝璎珞天衣,赤足盘坐于束腰莲花座上,整尊佛像高约三尺,竟是白玉雕琢而成,莹白细润,脂粉凝固,宝光含蕴,置于一丈高的沉香祥云卷浪佛龛之中,更显妙法庄严之态。

  不说旁的,单单这一尊观音佛像,就可价值万金,堪为连城之珍。

  倒是个稀罕物件,阿檀前后来了几次,这是第一次见到。

  悟因和尚显然对此也十分满意:“敝寺香火灵验,菩萨时常显灵于信众前,降下大功德,得证慈悲因果,有人本是狂妄之徒,不信神佛……”

  他说到这里,格外看了秦玄策一眼,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此人后来得到菩萨点化,突然洗心革面起来,为敝寺献上这一尊白玉观音像,还是他亲手捧着,从山门下,一步一叩首,送到这观音堂中来,此皆菩萨感化之德,可令恶徒回首改过。”

  秦玄策双手合十,端端正正地给老和尚拜了一下:“我杀伐半生,本不敬神佛,诚我之过,多蒙师父慈悲、菩萨恩德,护我至爱之人与至亲之人平安无恙,我每每思及,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此后当礼敬神佛,不敢怠慢。”

  阿檀的眼角有些发红,她似乎看了秦玄策一眼,但又很快将目光转开了,不说什么,只让丫鬟将带来的香花瓜果供奉在案上,点了三柱香,跪了下去。

  她在佛前拜了又拜,念了又念,声音细细的,听过去大抵如空山外的鸟雀啼鸣,恍惚间,听不太清楚她在求些什么。

  秦玄策站在她的身后,沉默地望着她。

  她的背影窈窕,连那絮絮叨叨的声音也一如当年,仿佛下一刻,她就会回过头来,对他微笑:“我此生别无它愿,只求菩萨保佑,二爷一生平安无虞,仅此而已。”

  那时候啊,她的眼睛就像春水一般清澄,眼里只有一个他。

  而此刻,他想要她回头多看他一眼,却不能得了。

  悟因看着秦玄策,微微一笑:“大将军可有所求?你如今悔过自新,心生诚念,若有所求,菩萨定有所应。”

  秦玄策却摇了摇头,他望着堂上神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他是铁血悍将,本来身带杀伐之气,但此刻,佛堂烟息袅袅,仿佛令他的眉目也柔和了起来。

  “菩萨慈悲,此生赐予我的已经太多,有些东西,是我自己没有珍惜,错过了,握不住、抓不到,若再求,便显得我贪得无厌了,菩萨座前,我唯有礼敬膜拜而已,无需再多求。”

  “好。”悟因颔首,“大将军果然有佛性,能够领悟此间真谛,很好。”

  老和尚长笑了一声,飘然离去。

  阿檀缓缓地站起身来,将手里的香插到炉里,那香燃到中间,香灰半烬,烟息袅绕间,堂上观音垂眉,似慈悲、又似淡漠。

  她安安静静的,拾起裙裾,走出了佛堂。

  此时日头渐高,阳光越过檐角、穿过回廊,点点碎金撒落地面,和着落叶一起,她慢慢地走着,脚踩过去,发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

  “傅娘子且慢。”秦玄策在身后唤了她一声。

  阿檀迟疑了一下,停住脚步。

第87章

  他大步走来, 走到她的面前,俯下了身。

  回廊外,寺中僧人在打扫庭前落叶,又有三两拜佛的香客往来。

  而他再一次在她面前单膝着地, 半跪了下来。

  阿檀红了脸, 低声道:“你这人,又要作甚?”

  僧人目不斜视, 而路过的香客, 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他们或许以为是一介奴仆, 在主人面前俯首听命而已。

  事实也大抵如此。

  秦玄策伸出手, 轻轻地在阿檀的鞋面上拂了一下:“方才的香灰落在娘子的鞋上了, 我替你擦一下。”

  阿檀缩回了脚,咬了咬嘴唇:“这倒不必劳烦你。”

  他抬起脸, 此间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眸里,明亮而炙热,不管怎么说,他是个英俊而威武的男人, 即使是这般俯身垂首,看过去依旧英姿勃发,带着铿锵的气势。

  “菩萨面前,我打了诳语,其实,我还是心有所愿的,我愿执手中剑, 以此身所有, 为你尽心效命, 护你脚不沾尘埃,手不触风霜,一世安乐无忧,诸天神明共鉴,此愿此生不渝。”

  风从遥远的山外来,带着山林空旷的回响,禅院寂静,和尚们诵咏着经文,与松涛和在一起,模模糊糊地一片,木鱼声若断若续,还有虔诚的信徒在佛前叩拜,诉说生平心愿,喃喃的。

  她能说什么呢?什么都不能说,沉默良久,只是一声叹息。

  日光太盛,眼睛有些发酸罢了。

  转眼到了夏末,这个季节的长安,或许不是很热,却很闷,沉沉的,压得人胸口不太舒服,连树枝上的鸣蝉也倦怠了起来,有气无力地叫着,拖得长长的知了知了。

  只有念念一如既往地活泼淘气,最近她喜欢跟在秦玄策身后跑来跑去,特别是秦玄策挑水的时候,她就要蹲在空桶里,叫他一起挑着走,也只有秦二叔才这般厉害,左边一担水,右边一担念念,走得又快又稳,把念念逗得“咯咯”大笑,可开心了。

  元嬷嬷开始的时候还要念叨两句,后面看着秦玄策不耽误干活,确实是一个勤快能干的好奴仆,她老人家也挑不出错处来,只得罢了。

  阿檀娘子身子娇柔,这时节,不敢用冰了,荼白和雪青持着团扇给阿檀扇着凉风。奴仆把凉水挑来,小丫鬟一遍又一遍地泼洒在屋檐和廊阶下。

  秦玄策刚刚挑了水过来,院子里干活的花匠老头看着秦二力气大,很是中意,唤他过来一起挖土,他爽快地应下了。

  念念像小尾巴一样缀在秦二叔的身后,看见了在草里跳来跳去的促织,又惊得大呼小叫的,要二叔给她逮两只。

  庭前的花木和地面泼了水,都变得湿漉漉的,风轻轻地吹过来,潮湿的味道混合着花香气,沉郁而杂乱。

  天气闷热,秦玄策在那里卖力地挖土,干得满头是汗,随手抹了一把,看过去带着一点粗野的味道,偏偏他生得那么英俊,惹得小丫鬟躲在回廊的转角处偷偷地看着他,指指点点,吃吃地笑。

  阿檀在帘子后面瞧见了,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去了小厨房,只道这天气燥热,要给念念做点酸梅汤喝。

  取乌梅子与山楂,洗净,切丁,又取少许丁香与陈皮,一道纳入细棉纱布袋中,束口收紧,置于黑陶釜中,以山泉水煮沸,而后转小火,熬至汤汁浓稠,似胭脂琥珀,起锅,滤净,再将腌好的糖桂花拌入。

  想了一下,那个人特别好甜口,又额外加了几大勺蜂蜜。

  不多时,丫鬟捧了用井水镇过的酸梅汤出去。

  阿檀回去的时候,念念又和秦二叔腻歪在一起了,一大一小蹲在草丛里,叽叽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阿檀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指了指那边,吩咐荼白:“叫念念过来喝酸梅汤,她爱这个酸酸甜甜的,还有,嗯……那个,秦二,天怪热的,干活也累的,给他也倒一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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