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第28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寒风中,她的一眉一眼,落在张行简眼中。他心脏为此停一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淡漠的眼睛,冷清的面容。

  沈青梧落了地,肩膀与手心热辣辣的痛,让她微微吸口气,手肘发抖。

  杨肃:“都别过来这边……这个彩楼要倒了。”

  沈青梧眼角余光,看到张行简和长林等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在帮忙拆下面的商铺,说服不情不愿的摊贩们离开这里。

  沈青梧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肩膀,她从地上爬起,有一段时间动弹不了。

  杨肃深吸一口气:“彩楼倒了——”

  巨大的轰然声从沈青梧后方传来,灯山火海聚在一处,在木杆倾斜倒下时,一叠地纷纷塌歪。半人高的衔着宝珠的巨龙,向外撒花的七仙女……花瓣、绸缎、树枝、木柱、万盏灯烛,全都砸下来。

  众人仰着头,被那盛大的彩楼灯山倾塌而镇住。

  想往这个方向来看灯的百姓们在和卫士争吵中,听到声音后,一同震撼地看着火花炸开,轰烈燃烧,五色烂烂。

  杨肃和长林厉声说服百姓:“不要靠近!小心!”

  他们紧张地向灯山倒塌的方向看,见到没有百姓在那里,只有一个沈青梧模糊的身影,纷纷松口气——

  沈将军那么高的武功,足以应付。

  沈青梧从火光中向外走,身后灯山的炸裂不能让她动容,身上的剧痛更厉害些。但是她在军营中待了几年,她习惯这种伤,习惯忍耐一切意外。

  她腿如灌铅,步履沉重。她眼角余光看到斜肩方向的树被一连四根木杆压住,树身断裂,向她的方向砸来。

  沈青梧挪不开身。

  她运起内力,打算硬抗——顶多伤上加伤,不会致死。

  沈青梧平静地等着这一切。

  忽有一只手伸来,将她本就不稳的身子抱住。平时这个力道不一定能拉住她,此时关头,这只手带着清冽月光将她抱入怀中,沈青梧磕在他肩头。

  那人拥着她没有一丝力气的身子,在地上翻了一圈,才稳住身子,没有让二人被树压倒。

  沈青梧沾着汗滴的眼睛抬起。

  她看到玉白的下巴、绷着的喉结、飘飞的白袍青缘。下一刻,树旁侧的伞铺坍塌,五色斑斓的撑开在半空中的伞纷纷然,向二人身上砸去。

  这位郎君抱着她转了方向,自己承受了众多伞倒下来的力量。

  他想推开她,沈青梧反手扣住他的这只手,不让他被伞埋住。

  于是,沈青梧跪在地上,面前宛如下雨一下,一把把撑开的伞叠落在面前,挡住了所有视线。她完全没有受到伤,没有被伞再次砸到。

  沈青梧握着的这只手,素白,修长,指骨腕骨皆如玉雕,漂亮至极。

  沈青梧愣了一会儿,忽地伸手拨开面前那一把把伞。

  伞轻飘飘地被拨开,五光十色的世界褪去,一重重灯烛华光时明时灭,沈青梧拨开最后一把伞。

  她顺着她握住的手的方向,目光一点点抬起来。

  伞上的画面写意风流,灯火的光落在伞上,张行简跪在最后一把伞后。沈青梧拨开那伞,他一点点抬起湿润的乌黑的眼睛——

  他一身清静,流离异常,像清澈的月光。

  他眉头微蹙,忍着一些什么痛,面上神色却是柔和安然的。看到她苍白的脸,他目中流过一重光。

  空气静了一瞬。

  张行简向后抽手。

  在二人指尖即将分离时,沈青梧从一种恍惚的抽离中回神,冷不丁再跪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遥遥的曲声若远若近,灯影伞光在面上浮动。

  二人四目相对。

  沈青梧开口:“张行简。”

  她哑声:“唱的什么?”

  静寂中,呼吸寸息间,张行简竟然在一瞬间,听懂了她在问什么。

  他在她燃着火一样的灼灼凝视下,神识也有短暂的迷离。

  灯火流光中,他恍惚着重复那曲乐的词:“百岁飞光,镜花水月。

  “可人如烟,人海懵懂。

  “是杯中影,是海底月。

  “来纵乐放歌,来煎我青春。”

  寒夜月下,残垣面前,沈青梧一目不错地望着张行简,心脏下的血一点点沸腾——

  来纵乐放歌,来煎我青春!

第26章

  彩楼倒塌后,大火燃烧,许多商铺被烧,摊贩被吓到、妇孺惊惧而泣。

  原本穿着常服混于人群中帮忙疏散百姓的官吏现出身份,从暗转明,开始扑火、统计受伤人员。因为张行简等人的提前准备,这次灯山倒塌没有百姓死亡,已是万幸。

  百姓们惊惧十足,被官吏安抚统计时,观灯兴致少了几分,也好奇问是谁救的大家——

  “是张侍郎……就是张家三郎,张行简!”

  “好像还有一位女将军,是那个唯一的女将军,不知道是姓沈还是姓吴……”

  “我也看到其他将军了!估计那个女将军只是帮忙的吧。还是张侍郎与其他郎君关照咱们……”

  按照常理,世人觉得一位女将军,必然受到些优待。女子与男子体力不同,女将军即使帮忙,估计只是跑腿传话之类的活。真正出力的,应该是出谋划策的张行简,以及杨肃那几个奔前跑后、至今在人群中跟着官吏统计受伤人员的武官。

  沈青梧默默听着这些。

  她本就寡言,又习惯了世人对她的忽视、否定,再加上肩膀手臂疼得她没力气操心更多的。当杨肃等官员安抚百姓时,沈青梧只找了一个没有人的窄巷,闭着眼平复呼吸。

  她尽是冷汗的脸埋在膝间,默默等着疼痛缓解,或者人少了,她有力气离开这里回驿亭去。

  轻缓的脚步声让她警惕抬头。

  沈青梧眸中光变了一变,沉默而吃惊地看着张行简走来,手中端着一瓶药膏。

  她想到之前,她与张行简被从伞下救出,张行简立即被人簇拥住,被长林拉着去上药去了。沈青梧记得,为了阻挡她再次被伞打到,张行简自己承了那力。

  沈青梧估算过一整个伞铺的伞砸下来的力道——她自己会受点内伤。

  张行简那样文弱的人,估计伤得不轻。

  伤得不轻的人,却仍在脸上挂着温静疏淡的笑,向她徐徐走来。

  沈青梧别过头:他到底是真能伪装,还是失去五感了?她见过他几次受到外界刺激,他反应永远是平平常常,不见痛苦不见酸涩。

  连……帝姬宴夜杂物库中那次,他的回应都称不上热情。

  ……也许真的是天生的冷月吧。

  天生的冷月带着他独有的气息,蹲在沈青梧身边,微微笑:“怎么了?说了一句话后,又不打算再搭理我了?”

  沈青梧垂着眼。

  张行简无奈笑:“算了,我不逼你了。手伸出来,我帮你上药吧。多谢沈将军救了东京百姓一命。”

  他说:“明日我会发邸报,官员们都会知道是你救的人。官员一旦知道,百姓们也会知道的。”

  沈青梧蓦地抬头,吃惊看他。

  张行简垂落的睫毛浓长,眼中的光华清和,他对她是少有的耐心:“不必这么吃惊。这是你应得的,并非我特意照应你。你本该拥有的东西,我何必剥夺?”

  他心中想,沈青梧是常年被人忽视,才会对理所当然的事表现得很吃惊吧。

  而沈青梧在想,月亮是公平地看着每一个人,是么?不只是达官显贵,他也看着街边小乞,看着可能被灯山砸到的百姓,看着躲起来的、被人忘记的……沈青梧。

  张行简再说:“伸手。”

  沈青梧冷冷看着他。

  二人对视半天,沈青梧迟疑地伸出手,张行简看到她手掌心密布的血痕、擦破的皮。

  她一声不吭,他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他面上平平,取出药膏,一手礼貌地用帕子擦去她手上的污渍,用水清洗,另一手慢慢地擦着药膏,给她抹到掌心,缓缓推拿。

  他修长手指与冰凉药膏落到沈青梧掌心,沈青梧手蜷缩一下,有后退躲避之势。

  她的眼神非常冷。

  张行简:“嗯?我力道重了?”

  他轻声:“我尽量轻一点……沈将军也不至于用想杀了我的眼神看我吧?”

  沈青梧想,不是。

  是心中痒。

  是没人这样过。

  是……也许确实有点想杀了他吧。

  杀了他,她那诸多想不通的意难平、不甘愿、不高兴,也许都会消失。

  巷外百姓和官员的声音此起彼伏,隔着一道汴水,先前悠缓的曲声仍在耳边徘徊。巷中只有他二人,娘子靠墙而坐,郎君蹲在她面前,低头为她上药。

  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距离也足够近。

  就好像有一次……他们在方寸之间,交换气息,缠绵亲密。

  沈青梧下巴微微绷紧,盯着张行简:他应该不知道那晚的人,是她。

  张行简为她的手上好药,迟疑的功夫间,听到沈青梧开口说了今夜第二句话:“手臂也有伤。”

  张行简眼皮轻颤,抬眼看她。

  沈青梧挽起袖子,他其实看不出哪里有伤。手臂倒是有很多疤痕,但都是些旧伤。沈青梧说:“用手臂扛过那木杆。”

  张行简眼眸微缩。

  他说:“辛苦了。东京百姓都会感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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