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第27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张行简怔忡,看眼沈青梧。

  他心跳在此时微缓:她给他打造兵器?送他剑?

  为什么?

  ……是单纯地想送他礼物,还是嘲讽他武艺不精,打不过她?

  可是像她那样的习武天赋,世上恐也没有几人。

  张行简看着沈青梧接过那把剑,随手挽了个剑花,简单利索,与寻常人显摆一般的花架子全然不同。这把剑在她手腕间轻轻一翻,凌厉如虹。

  沈青梧弹弹剑身,对声音也很满意。

  她提起剑,转身向身后,将剑递给张行简。

  张行简:“……”

  他心头跳得厉害,笔直看着她,目光幽暗。

  沈青梧见他不接,只是随意瞥了他一眼,将剑再向前递近一分。

  张行简看着她:“你可知在上元节送男子礼物是何意味?”

  沈青梧莫名。

  他既然不接,她便也不勉强。反正他只是个参考,她笔着剑,绕着他走了两圈,用剑在他周身比划。

  张行简垂下眼,下巴绷得紧实。

  她绕着他走,他周身都僵得厉害,袖中手甚至颤了一颤。心中几多念头,眼睛只盯着沈青梧,张行简不知该如何……

  他怎可能接受她的礼物?

  他怎可能默许她喜欢他?

  他应拼尽所有去暗示她收心,划清两人之间的界限,不给沈青梧任何误会的机会。

  这种套路张行简应当驾轻就熟,但是此时此刻,他忽然说不出口。他为自己的犹豫找借口:他今夜有求于她,想问她关于玉佩的线索,他若冷冰冰地抗拒她,扫了她的兴,她明日便走了,他再没有探知真相的机会了。

  再想见到她,说不定得等到明年这时候。

  张行简迟疑来,思虑去。他睫毛飞颤,眸中光流淌,手心生了汗渍。

  他迟缓地伸出手,想接过她递来的那把剑,他还要搜肠刮肚,夸两句她的礼物好……他安慰自己,沈青梧是一个傻子,未必知道上元节送男子礼物的寓意。

  张行简玉白手指即将碰到剑柄。

  沈青梧收回了剑。

  她说:“好剑。”

  她对铁匠满意说:“把剑鞘拿来吧,给我包好。”

  张行简:“……”

  铁匠高兴:“好咧。”

  沈青梧将剑递给铁匠时,诧异地看了张行简一眼,不知道他方才伸手是什么意思。

  张行简慢慢收回手,静静看着她,眸若深海,微有责备。

  沈青梧:……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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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梧看铁匠包好剑,嘱咐铁匠明日送去驿亭。她自己不打算亲自带走剑,她小心翼翼:“我怕我弄坏了剑。”

  铁匠连忙打包票:“我这里的剑绝对不会坏!”

  沈青梧并不相信,也懒得聒噪。

  办好她今夜真正想办的事,沈青梧整个人轻松不少。重新走入人流,她眉眼在灯火下都生动艳丽几分。

  张行简忽然开口:“你特意让人铸剑,是为了将它作为礼物送人。但是你要送的人,并不是在下。”

  他态度一如既往,声音的飘忽是沈青梧捕捉不到的:“容在下猜一猜,你想送礼的人,与在下身量相仿,风度相仿。你拿剑在我身上比划,是想看这礼物适不适合那人。你对那人,很用心。”

  张行简垂下眼,微笑:“真是……恭喜沈将军得觅良人,寻得眷属。”

  说什么“得觅良人”……

  今夜一个两个,都很关心她的私人感情。沈青梧和沈琢兄妹二人说的已经够多了,她并不会和张行简多说什么。

  她只是恶劣地猜他莫非想喝她的喜酒?

  做梦吧。

  她就算真嫁人,也绝不可能请他。

第25章

  沈青梧朝向出街的方向,被人流推着走。

  张行简依然跟在她后方。

  沉寂中,他冷静地思考如何与她交换条件,让她说出玉佩的来源。沈青梧则再一次听到那忽远忽近的好听的小曲声。

  人声混乱,她听到了曲声,却因为识字不够才学贫瘠,而听不出小曲唱了些什么。

  她想询问身边的人,但是一扫过去,只看到张行简。

  张行简保持笑容:“嗯?你有什么疑问?想与我说话了吗?”

  沈青梧当即扭头,目光向上抬。

  并非抗拒,而是出于敏锐的听力。她耳边在嘈杂人声外,听到一声沉闷的“咔擦”声——

  他们所在的长街,有一座五丈高的琉璃灯山。灯山在夜里光华璀璨,灯上人物用机关活动,藏在大彩楼中。彩楼做成雕梁画栋闪烁琳琅状,龙凤呈祥,蜿蜒盘旋,彩伞投光,无所不有。

  铃铛声夹着风声,沈青梧听到的“咔擦”,来自于撑着彩楼的木杆松动。

  夜风吹旌,彩楼在寒风中轻轻颤动。一根木杆的松动,在人们毫无察觉的时候,一点点影响其他木杆,向彩楼下的灯山歪斜。

  沈青梧静看:她一个人,怎么阻止即将倒塌的彩楼,又怎么能救下一整条街的人?

  张行简顺着沈青梧的目光,随她一同仰头。他目力没有她那么锐利,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撑着彩楼的一根木杆在一点点断裂。

  张行简面色微变:不提其他,只说他与沈青梧站着的这方地,灯台若倒下来,死伤数十尚是幸运。而人潮这般拥挤,人们奔逃间发生踩踏,再加上今夜妇人与幼童都比寻常夜市多……

  他不敢想象会死多少人。

  张行简:“沈青梧!”

  他少有的语气冷冽,让沈青梧回神看他。沈青梧在这位永远疏离客气的郎君眼中,看到了恳求。

  张行简当机立断:“沈青梧,我们放下恩怨,先合作如何?我负责下方百姓,你能不能暂时稳住木杆……”

  他话没说完,沈青梧已拔身而走,向木杆上方攀去。

  她不是为了与他合作,而是她已经看到木杆在晃动中歪向后方的木杆。下方热闹的人群还没注意到,她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凭一己之力先纵上去。

  她不可能一直扶住木杆,稳住一时后如何,她并没主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木杆身刷着金漆,在一片金灿灿的灯烛光中,晃动并不引人注意。断裂开缝的木杆向后倾斜,即将砸到另一杆身时,沈青梧扑上去,用后肩抵住那木杆。

  她一手扶住旁边的树身借力,一手肘向后抵,与肩膀、后背一同撑住后方木杆。

  重而沉闷的声音砸在她背上,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低垂下的眼睛轻轻缩了一下,无声无息地忍受着重量。在战场上吃过的苦多了,这点重量,她可以坚持。

  时间一点点过去。

  风吹拂她冰凉颊面。

  在这片喧哗与寂静诡异分离又融合的时候,她从一众乌杂声音中,听到张行简清澈的声音:“前方右拐街上有一从临安来的杂技团,曾进宫为官家演过戏法。众位可前往那里。”

  张行简又说:“那里有人抛绣球。”

  他又撒了钱,在仓促中为众人再引出一个方向:“有人掉钱了!”

  冷冬之日,高不胜寒,后背沉痛,一滴汗顺着沈青梧睫毛向下落,视线一片浑浊。重重灯火影子形成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如隔岸观火一样,只听到下面断断续续的声音。

  沈青梧借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张行简声音是好听的,在这个关头仍然不急不缓。

  下方脚步声乱而有序地转移,沈青梧睫毛上的汗水发着颤。压着她的木杆越来越重,将她身子向下按,她撑着树借力的手上汗水密密。

  她虽不愿意,手却因为汗的缘故,一点点向下滑。手在与树身摩擦时,血痕一道道。

  她身子越来越低,木杆也越来越撑不住。

  遥远的小曲还在唱着,依然听不懂在唱什么。

  沈青梧绷着下巴,咬紧牙关。她咬得一口铁锈味,细薄汗水从睫毛上滴到腮畔,背后的痛与手的黏滑、微痛,都提醒着她坚持不了多久。

  但是她心情依然平静。

  她会坚持到她失败的时候。

  沈青梧意识已经昏沉,她听到谁在和张行简说话:“郎君,禁中派兵悄悄来了。他们会配合您指令,帮您分散百姓。”

  还有杨肃深吸一口气的声音也响起:“将军……我来助你!”

  风声过,沈青梧感觉到有人到了自己身边,自己肩上压着的重量好像变轻了。但她意识已经有些昏昏,那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反应不过来,只知道自己不能让木杆倒下去。

  在这片混沌中,沈青梧听到张行简的声音:“沈将军。”

  他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已经改了词:“沈二娘子。”

  “沈青梧。”

  声音如流水一样,静水流深。

  他一遍遍叫她“沈青梧”,沈青梧睫毛上沾着的汗水落下,视线短暂清明。她顺着那道温和而有力的声音向下看,张行简立在空了一片的街头,向上仰着面看她。

  风吹动他袍袖,他目中的动然被他努力抑制。

  他声音温柔,轻得怕惊扰她:“沈青梧,可以下来了。”

  他的声音充满着说服一切的力量,面容又是沈青梧觉得好看的。沈青梧脑中绷着的那根弦轻轻一跳,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坚持到他解决隐患的时候了。

  杨肃和长林的声音也从旁边传来:“沈将军,可以下去了。百姓已经转移,彩楼倒下也不会压到人。”

  沈青梧倏地挪身,收了手向下方跳去。

  她跳得一往无前、无所畏惧,长发擦过眼睛,在黑暗流火中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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