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桃逢新
朔月立马接话:“何止呀,外头的馆子酒肆,哪里会仔仔细细洗净烹制,讲究好处又讲究滋味的。奴婢下午无意间去了一趟厨房,就瞧着仅是这道荷叶鸡,味料就用了不下十数种,夫人实在用心费神。”
“用心费神”几个字像是一个提醒,谢原看向母亲,眼里是真心的感激:“有劳母亲了。”
孙氏一副好笑的模样,“回家吃饭这样的事,有什么好谢的,也是你太忙,否则我巴不得你日日在家吃。”
谢原道:“如今职务不同,往后说不定真的可以日日回家吃。”
孙氏面露喜色:“那更好!”
谢原垂眼看着食案上的菜肴,心想朔月说的不错,这些都是很费心思的菜。
他抬起头:“以后在家吃得多,母亲也不必日日都做这么复杂的菜,实在太费神耗时了,家常便饭即可。”
孙氏高兴极了,连连点头:“好。”
最终,其他人还是没能和谢原说上太多话,刚吃完,谢升贤就让人把谢原叫去说话了。
五房全氏看到岁安正在漱口,不由将猜测的事说出来:“听说大郎今日本有应酬的,方才怎么见大郎媳妇和大郎一道回来呀。”
一句话,将所有注意力都牵到了岁安身上,连孙氏都反应过来。
对啊,岁安之前派人来传话说大郎晚上回来吃,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
只听岁安解释道:“今日应酬是武隆侯府世子所设,算起来也是儿媳的表妹夫。夫君得升不假,但一来,夫君年资尚浅,二来,实际官品并无高升,若这样就大肆庆祝,甚至于烟花柳巷应酬交际,传了出去,恐会有人觉得夫君年少浮躁,眼下正值圣人对朝中新人的考量之际,儿媳以为,还是以谨慎谦逊为重,莫要落人话柄。”
她顿了顿,沉声道:“儿媳也不隐瞒亲长,若是正经应酬也就罢了,但在烟花柳巷酩酊大醉,儿媳委实不能忍,所以打听清楚之后,便将夫君请回来了。萧世子与初云县主都是自家人,便是夫君中途离席,也不会见怪。”
但凡换个人说这话,在座诸位都未必听得进去,甚至会道一句妇人之仁亦或妒妇。
可岁安不同,她出身北山,是靖安长公主的独女,李耀那么多门生,原因之一就是北山亲近天颜,与其自己揣摩,不如有人点拨提醒。
岁安这番话,在众人听来,便是实实在在的提醒。
孙氏甚至有些后怕:“对对对,还好你将人拉回来了!”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岁安交代完,起身冲众长辈一拜:“那儿媳先告退了。”
……
这顿饭果然吃多了,岁安沐浴更衣出来时,胀的根本睡不着,同一时间,谢原也回来了,他竟和祖父谈了这么久。
谢原同她交代了两句便去沐浴更衣,一出来,岁安不在房里,在荷塘前的小马扎上。
一只小巧的薰炉放到了岁安脚边,是熏蚊虫的,她扭头看去,见谢原散发披衣,在身边另一个小马扎上坐下来。
“睡不着?”
岁安摸摸肚子:“你就睡得着?”
谢原看她一眼:“我多吃是应该的,你那么卖力做什么?”
因为不想说话。
“元一,”岁安看着前面的夜景,柔声开口:“你在马车上跟我说的秘密,是真的吗?你真的很认真的想要当一个大侠,且仔细计划过吗?”
谢原:“怎么这么问?”
岁安:“因为母亲很在意你。”
谢原微愣。
岁安的声音柔润,能抚平夏日夜里的噪声:“爱你的人会在意你的每一份心情,就像我父亲对我母亲那样。或许,那些在你长大后,可以付之一笑的儿时愿望,还有人在替你牢记。”
“因为记得,所以会替你惋惜,替你心疼。”
谢原:“你……”
岁安笑起来,看他一眼:“你不信吗?”
谢原看着岁安,眼神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并没有解释。
涉及母子亲情,岁安身为儿媳,其实不太好点评置喙,她也没打算刨根问底,看向前方,脚尖轻轻在地上哒哒点地:“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两人之间的话题仿佛都是随性而起,忽然断了也没人追究。
谢原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慢慢有了谱。
他看向岁安,思绪又转到两人在车上时说的话。
“岁岁。”
岁安看过来。
谢原想了一下:“若今日,我的态度令你失望,你会如何?”
岁安一愣:“什么?”
谢原:“若我今日被魏楚环的举动激怒,表现出不喜妇人插手男人之事的态度,甚至在你来时态度更不好,你会如何?还会在离去时,将北山的马车横在门口吗?”
岁安看向前方的荷塘,浅淡的灯光环绕周围,却在水波上荡出零碎的波光。
“会。”
她答得干脆果断,也借由这个答案,向谢原表达方才那番深谈后的态度:“也会用马车将诸位先拉出去醒醒酒,再一一送回去。”顿了顿,她看向谢原,补了一句,“你也得上去。”
谢原笑起来,朝她伸手。
他的手非常漂亮,向上摊开时,能瞧见掌心握剑磨出的茧子。
她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手心,谢原五指一收,握紧了放到身前,细细摩挲。
两人都看着前方,谁也没说话,握在一起的手你捏我一下,我捏你一下。
半晌,谢原轻笑一声,低声呢喃:“……我也上去。”
他点点头:“挺好。”
忽而又起话题:“我们今日是不是有些过分?”
岁安微微歪过头,眼里已有了困意:“嗯。”
谢原:“今日这个局,说到底是萧弈攒的,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拿一群小喽啰出气,会不会不太光彩?”
岁安竟闭眼笑了一声,再睁眼时,少女眼中亮晶晶的,荡着几丝狡黠:“放心。”
谢原把她拉到身前,让她坐到身上。
岁安靠向谢原,“凭我对环娘的了解,他今夜,不会比那几位醒酒的郎君好过。”
同一时间,武隆侯府,萧弈裹着薄被缩在地板上,以一个倔强的背影对着床边的屏风。
屏风另一侧,魏楚环把萧弈所有的钱锁进了新的盒子,又截了他侯府每个月的例钱,以他的俸禄,再想搞类似的事情,先攒个一年半载的钱吧……
第51章
次日, 谢原像往常一般早起练剑,回到房中时,内里一片静悄悄。
岁安还在睡, 其他人已被他打发了。
谢原走到床边半蹲, 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心中既甜又涩。
昨日的事, 分明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但越是忍耐越是难耐, 还会忍不住作对比。
他没想到, 自己会这么在意。
谢原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让她继续安睡,自己拿了衣裳去外间换上,独自去给母亲请安。
孙氏一晚上没睡好,为了昨日谢原应酬的事。
她没睡好,谢世知就别想睡好, 以至于谢原来请安时, 难得见到父亲还没出门,顶着两个乌青的眼陪着妻子等在这里, 他下意识愣了愣。
谢世知多年来一直在秘书省任著作郎,著作郎无疑是个清名, 却非要职, 加上圣人另设集贤院后,秘书省地位一落千丈,甚至有不少省内官员想要以秘书省本职充去集贤院。
但集贤院内多为高阶官员, 实在难以攀附,至今为止,秘书省便更适合初入官场的年轻人捞个职位当踏板。
谢世知虽不善经营, 厌烦争斗,倒也尽职尽守,每日都第一个到位上值,对省中藏书典籍了若指掌,去了就埋头苦干,很晚才回来,长年累月的,腰、眼、手,哪儿哪儿都是病,人闷话不多。
孙氏给谢世知使了好几个眼神,她一宅内妇人,并不好过问朝堂上的事,只能谢世知问。
谢世知叹了口气,问及昨日岁安把他从酒局中带回的事。
谢原反应过来,也不意外。
“父亲放心,此事儿子心中有数。”昨日祖父与他谈了许久,也谈了这事。
谢原默了默,还是道:“昨日之事,岁岁并无过错,流言无稽,外人怎么说我们管不着,但家中不该被影响,还望父亲母亲理解。”
孙氏连连点头,她肯定不会让家里的人乱说岁岁什么,这点魄力她得有。
谢世知就淡定多了:“你心里有数,就不必担心家里,往后在朝中要更加冷静谨慎。”
谢原应下,又道岁岁昨日睡得太晚,今早起不来,希望能免了她请安。
孙氏和谢世知是过来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小夫妻日子过得甜蜜。
真没想到,他们这儿子二十年守身如玉,一朝开荤竟这般凶猛,也不知儿媳那小身板受不受的住。
孙氏忙道:“我本就说了不必每日来,是这孩子孝顺,自有一份坚持,我一味拂了也不好。”
谢世知难得发了话:“靖安长公主与驸马教出的孩子,不会差到哪里。”
听到母亲的话时,谢原轻轻扬唇,他自然知道岁岁的性子,可谢世知一开口,谢原只感意外。
多年来,谢世知鲜少过问府中事,更别提多看哪个小辈一眼,他不与人争执,自然也不评价谁,谢原上一次听到父亲作出评价,还是他跟着老师练字时。
谢原笑了笑:“父亲说的是。”
因碰上了,谢原便与父母一道用了饭,又和谢世知一起出了门,只是父子二人的话实在少得可怜,马车里各坐一边,谁也没开口。
著作郎不必每日上朝,谢原则不然,进了宫门,父子二人便分开走了。
走出一段,谢原回头看了眼谢世知的背影,敛眸掩去几分寂然,转身迈向晗光殿。
晗光殿外已站了许多朝臣,细细看去,站位分派多有章法,各自低语。
谢原一来便察觉低语声扬高,又很快落下,变作更细密的议论,权重如袁、王二老,虽不至于聚首议论,然眼神还是往谢原身上扫了两眼。
谢原心知肚明,不动声色,一旁,周玄逸和段炎先后走来。
“老谢,你昨儿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