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美人 第8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古代言情

  因早了些,早膳还未送来,竹韵和兰荟忙赶着去催问,福庆则留在殿中,一一查点元烨昨日的功课和要带的笔墨书册。

  也不知是不是下过雨的缘故,元烨一个人站在殿外的檐下,看着仍笼罩在黑暗中的一切,只觉莫名有几分惆怅。

  福庆在书案前忙着,错眼看他,提醒道:“殿下快回屋来坐着吧,屋檐上还滴着水呢,可别沾湿了殿下的袍子。”

  元烨摆摆手,示意无事,脑袋里不经意间,就想起秋芜。

  若是她,只怕已经上前直接将他拉回屋去了吧。往日,她总是起得比他早,也不知这会儿醒了没有。

  他在原地徘徊片刻,不自觉便转了方向,绕过长长的廊庑,朝秋芜的屋子去了。

  路上经过两三个粗使宫女,纷纷叉手向他行礼。

  他没多理会,一路寻到屋外,先在靠近床榻的那扇窗边轻轻敲了两下。

  “秋姐姐,你醒了吗?”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应声。

  元烨没有多想,搭在窗棂上的手轻轻用力,朝外拉了一下。

  夏夜闷热,入睡前多不会将窗关得太严,因此这般轻轻一拉,便拉开了一道手掌宽的空隙。

  屋里比外头更昏暗些,只有窗口的这点空隙照进去一道不算亮堂的光线,恰好落在半丈开外的那张床榻上。

  榻上的女子安静地沉睡着,兴许是因为天气闷热,她身上裹着的那件袍子已滑落到臂弯里,露出半边圆润光滑的肩头与一截莲藕一般的胳膊。

  底下一件齐胸长裙的系带也有些松散,只堪堪挂在胸口,随着绵长的呼吸上下起伏,显出朦胧而美好的形状。

  腹上虽盖着薄毯的一角,可再往下,长裙却被蹭了上来,露出一条纤细匀称的小腿与一只光裸的玉足。

  元烨呆站在窗边,一时忘了自己为何要来。

第9章 泄气

  ◎春日里的娇花。◎

  与秋芜朝夕相伴已有七八年的光景,这还是元烨第一次感到她生得这样美。

  这种美,不同于过去在孩童心里的姐姐的美,而是一种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楚的美,一不小心,就能钻进他的心眼里去。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秋芜姐姐了。

  八九岁的时候,他的乳母还在身边服侍。

  秋芜也像其他近身的小宫女一样,隔三差五需要伺候他沐浴。

  浴房里水汽袅袅,宫女们都得脱下外面的衣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齐胸裙站在他的身边。

  那时,虽都一样是瘦瘦的小身板,可他就觉得秋芜姐姐比别人都好看,于是格外喜欢同她打闹,时不时捧着热水往她身上洒,看她躲避不及的样子,就高兴得大笑。

  秋芜脾气好,不似别人,从不与他着急,每次都等他玩够了,才笑吟吟上来给他擦身、穿衣裳。

  乳母严苛,不喜他与小宫娥们玩闹,每回见他沐浴的时间久了,就要责罚宫女。

  他起初不知晓,直到有一日从漱玉斋回来得早,看见秋芜在墙角顶着碗罚站,这才知道自己给她惹了祸,从此收敛许多。

  再后来,乳母离宫,秋芜成了毓芳殿的掌事宫女,便再也没有亲自服侍过他沐浴了……

  “殿下——殿下?”

  直到身后的廊庑下传来竹韵和兰荟两人四处寻找的声音,才将不知愣了多久元烨拉回神。

  他忽然觉得眼前像被火烫了一下一般,立刻转开视线,掉头就往回走。

  可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在原地呆了呆,重新回到窗边,将窗棂关上,直到不留半点缝隙,才快步沿路返回。

  才转过一个拐角,便迎面遇上竹韵和兰荟两个。

  “原来殿下在这儿,奴婢们已备好早膳,只等殿下用了。”竹韵笑吟吟地提醒,“今日殿下起得早,可不能耽误了时辰,否则,让秋姑姑知道了,该笑话了。”

  一提到秋芜,元烨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仿佛方才眼前的那真热酝酿了许久,到这时才猛然炸开。

  兰荟奇道:“殿下怎么了?脸这样红,可别是夜里着凉了。”

  元烨伸手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不知怎的,不想告诉她们自己方才去了秋芜的屋子,只好支支吾吾道:“没有,是这天太热了。”

  说完,也不与她们走在一处了,闷着头飞奔回正殿,连伺候的人都不用,囫囵吞了两口早膳,就带着福庆往漱玉斋去了。

  留下竹韵和兰荟两个在殿中,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元烨年纪小,性子也活泼,时常有这样不着调的时候,她们没多想,留了些早膳在小炉子上后,便各自用膳、收拾屋子。

  天渐渐大亮,日光照得阴云散去,又恢复了几分暑热。

  秋芜就是被这一阵暑热闷醒的。

  昨夜关窗时,分明留了些缝隙,可现下却关得严严实实,半点风也透不进来,难怪屋里闷热。

  她惫懒地爬起来,才一动,就感到腹部一阵胀痛,一股熟悉的暖流悄然划过。

  看来昨夜的感觉没错,果然是来月事了。

  不知是不是这半年来喝避子汤的缘故,近一两个月,她渐渐觉得月事时腹痛、虚弱的症状比过去重了一些。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她得多多为自己考虑。

  待清理完,穿戴整齐后,竹韵也恰把留的早膳送了过来,见她脸色苍白,不禁有些担忧。

  “姑姑,可是昨日夜里仍旧没睡好?脸色竟这样难看。”

  秋芜摇摇头,起身接过她递来的食盒,示意她坐下,笑道:“无碍,只是身上不太方便,三五日后就好了。”

  竹韵一下明白过来,连忙从食盒里端出米浆:“还有些热,姑姑快喝了吧,暖暖身子,也快入秋了,不能掉以轻心。”

  秋芜喝了一口,一阵暖意顺着喉管流淌进腹中,果然缓解了几分隐痛。

  “有劳你费心。殿下今早可好?没误了听讲的时辰吧?”

  “都好,奴婢记得姑姑的吩咐,叮嘱福庆又查点了功课和笔墨。殿下今日也不知怎的,起得格外早,用早膳去前,还往西面来了一趟,让奴婢们好找,也不知是不是来看了姑姑。后来用早膳,也比平日吃得快。旁的就没什么了。”

  秋芜闻言,忽然想起床边那扇被关严的窗。

  “清早我睡得熟,倒没注意有什么动静。一会儿让尚食局备一些点心,免得殿下回来觉得饿。”

  竹韵点头应下,又看一眼秋芜,似乎有话想说。

  “过两日,我要出宫一趟,这一回,你是否要与我同去?”

  按宫规,寻常宫女无事不得出宫禁。只有在每年的上元、上巳这两日,若皇帝允准,才有可能踏出宫门。

  而各宫的管事宫女和六局的女官们地位稍高,女官们日常采买宫中用度时,可按规矩出宫,各宫的管事宫女们,则会替各自的主子出宫办事。

  秋芜每隔一两个月会出宫一趟,给容才人妹妹的夫家徐家送些钱财。徐家郎君早逝,留下妻子容氏和一双儿女,须得有人给他们撑腰,才能防住徐家其他远近亲戚们打歪主意。

  这是容才人在时定下的规矩。

  毓芳殿里凡在屋里服侍的宫女、太监们都跟着秋芜出过宫。按理说,这一次,该轮到兰荟跟着同去。

  “是,我正想着如何同姑姑说,姑姑却已知道了。”竹韵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过是猜一猜罢了,前阵子不是说你母亲病重?也应该让你回去看一眼。不过,你得先同兰荟说好,她若同意,你才能跟我出去,回一趟家瞧瞧。”

  秋芜在宫中做事一向细心,将手底下这些小宫女、小太监的事都记在心上。

  “我昨日已同兰荟提过了,她同意了,还让我帮她问我阿娘好。”竹韵说着,莫名就红了眼眶,“多谢姑姑心里想着我们,您待我们好,我们心里都知道的。”

  “不必谢我,倒是应当庆幸你家就在京城。”

  秋芜是黔州人,故乡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父母又早就不在了,毓芳殿的人都知道。

  竹韵生怕说起她的伤心事,便收住话,起身去正殿里整理收拾。

  秋芜一人留在屋里,用完早膳后,仍觉得浑身无力,只往各处查看洒扫情况,又吩咐众人这几日将入秋的衣物、被褥香料等都渐渐准备起来后,便又回屋歇下了。

  一直到傍晚,她才到正殿等着,待元烨一回来,便与往常一样,笑着迎上去。

  “殿下今日可好?”看他又是一脑门汗,她转身拿起架子上的巾帕,要替他擦汗,“出了满身汗,可是又去北苑跑马射箭了?”

  “嗯,我才与几位堂兄一起去了北苑。还有几日就要入秋,入秋后有秋狝,我得——”

  元烨跑回殿中时还兴冲冲的,才说了两句话,却猛然收住了。

  白日出去的时候,他心里惶惑极了,连听太傅讲学时,都连连走神差点被当众责罚,幸而身边一位堂弟好心提醒,才侥幸逃过一劫。

  中途休息,与年纪相仿的郎君们一道玩开时,他没再想着秋芜。

  本以为不过是自己起得早,胡思乱想一番,没放在心上。

  可这时回来,看见秋芜近在咫尺的笑脸,元烨的脑袋又是一阵莫名其妙地发热,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殿下?”

  秋芜惊讶地停住替他擦汗的动作。

  “啊,我、我得练习骑射,到时跟着太子哥哥去打猎……”

  元烨赶紧移开视线,盯着秋芜身后的香案。

  可更衣的时候,两人靠得更近了。

  他忍不住悄悄瞄了两眼,忽然又有新发现。

  她长大了,不像小时候,瘦弱得像一根小豆苗。现在的她,身姿婀娜,能让人想起春日里的娇花。

  “那殿下好好练,只是别太劳累。”秋芜抬眼看他,笑着把他的外袍捧在怀里,退后两步,“殿下还小,正是长个的年纪,可不能伤筋动骨。”

  听到“还小”二字,元烨忽然泄气。

  ……

  入夜时分,元穆安才从前朝离开,回到东宫清晖殿。

  今日在朝上,高甫才参倒了一个企图暗中联络元烈的礼部官员,他下令撤职查办后,又亲自去了一趟这位官员的家中,好生安慰他的老母亲。

  那位官员听闻此事后,在狱中百感交集,悔恨痛哭,其他臣子则纷纷赞叹他公私分明,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

  不过是件小事,他只需做个样子,就能让那些人对他心悦诚服。

  人心,就是如此。

  九弟是这样,外面的臣子们是这样,全天下的人,都是这样。

  他们的信念与情感太过浅薄,太过脆弱,以至于太过容易被他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