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美人 第39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古代言情

  元穆安身为太子,平日并不在后宫走动,唯有隔三差五往谢皇后的清宁殿去请安时,才会从御花园经过。

  有那么两个月,御花园里时常有别有用心的宫女四处闲逛,只盼着能遇见元穆安。

  后来,事情不知怎的传入谢皇后的耳中。

  谢皇后大怒,当即命人拿了几个正在御花园里闲逛的宫女到清宁殿,当众杖责,打得她们皮开肉绽,这才止了这阵风气。

  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毫无预兆地听说元穆安宠幸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宫女,自然要引起一片哗然。

  “哪个秋姑姑?”

  “还有哪个,不就是从前毓芳殿的那个秋姑姑!”

  “竟然是她!平日看起来温吞和善,从不做争锋冒尖的事,怎么几日不见,就成了东宫的人了?”

  “先前她不是才出宫了一趟,听说是在宫外遇上了歹人,失踪多日,一回来就住进东宫,夜夜与太子同寝。兴许,失踪的那些日子,就是攀上了太子!”

  “哎,我看,还要更早些。她是九皇子身边的大宫女,原本也时常出入东宫。太子殿下关心九皇子,又政务繁忙,不能亲自查问九皇子,便召她过去问两句,谁知是不是那时就已勾搭上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等着吧,一个宫女,不清不白跟着太子,定只是主子的一时新鲜,很快就腻了,那时,还不是跟咱们一样。”

  御花园里,几个得闲后偷偷聚在沁芳池边的宫女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秋芜的事。

  这时候,若有从前毓芳殿的宫女们在,定会站起来维护秋芜。

  只可惜,毓芳殿中的九皇子已迁去了中山王府,跟着他的宫女们也都暂时去了那儿。

  至于其他人,虽认得秋芜,却并不了解她的为人,听了几句流言与揣测,便从原本只信三四分变成了七八分。

  而就在她们身后一座错落有致的假山背后,元穆安正负手而立,蹙眉不已。

  这几日,他也不知怎的,处理公务的间隙,耳边时常会响起秋芜那日的话。

  他本不该在乎这样的小事,可今日,恰好事少,鬼使神差之下,他竟就这样带着康成到御花园走了走。

  因是午后,又是临时兴起,没用肩舆,又只带了康成一个随从,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就这样走了小半个时辰,什么人也没看见,什么话也没听见。

  他原以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正打算转道回东宫,谁知,才走到这座假山背后,就听见那几个宫女在议论秋芜。

  起初还只是说些东宫多了个宫女这样的话,可说着说着,她们语气里夹杂着嫉妒的鄙夷便越来越明显。

  元穆安感到无比刺耳,原本淡淡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紧抿的唇角向下垂了个极小的弧度,看得人心惊不已。

  康成一直小心观察着他神情的变化,此刻听那几个宫女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也不请示元穆安,直接上前一步,站直身子大声训斥,打断她们的议论。

  “大好的天光,若无差事,便该好好休息,是谁教你们在这儿乱嚼舌根的!东宫的事,是你们能随意议论的吗!”

  宫女们一听康成的声音,顿时吓得浑身一紧,齐齐回过头去看。

  不但看到了正怒斥她们的康成,还看到了面沉似水的元穆安。

  “殿下饶命!奴婢知罪,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饶命!”

  几人腿脚发软,几乎同时扑倒在地,一个劲地朝元穆安磕头,直将路面上凹凸不平的砖块磕得砰砰响。

  元穆安淡淡瞥一眼砖块上逐渐出现的浅浅血迹,沉沉的脸上毫无怜悯之色。

  “既然知罪,就该受罚。丢去掖庭做苦役,十年内不得离开,若再管不住自己的嘴,这辈子也别出来了。”

  他说完,不顾那几人面如死灰的脸色,冲康成摆手示意后,便转身走了。

  几个宫女见他已然走远,又忙不迭跪着求康成。

  “康公公,求您大发善心,替奴婢们向殿下求求情吧!”

  她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宫女,个个入宫都有数年,却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未得到过提拔,仍旧只是普通的促使宫女,仗着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这才敢偷偷说两句闲话。

  康成看着她们一个个脸色煞白的样子,难得没感到同情。

  “殿下亲自下的命令,我可没这样的能耐让殿下改变心意。你们几个入宫多年,仍旧这般不懂规矩,口无遮拦,合该去长长记性!”

  说着,问明宫女们的名讳和差事后,便随手召来一个路过的小太监,命其往尚宫局报备。

  另一边,元穆安回到东宫后,便径直去了承恩殿。

  今日事少,殿中并无等候商议的朝臣。

  他一个人坐在殿中,想起方才在御花园里听到的那些“闲话”,仍旧觉得怒意难平。

  那几个宫女,若论身份地位,甚至比不上秋芜,可她们却敢这样议论秋芜,似乎并不顾忌他这个太子。

  原来秋芜那日的话,并非有假,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与他所想的有些不同。

  她们甚至因为秋芜是个宫女,就敢笃定他只是一时新鲜,不会长久。

  长久不长久,他不知晓,但他知道,她是他的人,不论日后如何,这一点始终不会改变。

  既是他的人,就不容旁人这样看轻。

  他静默片刻后,提起书案上的鸡距笔,写下了一封谕旨,命翰林院拟旨,封宫女秋芜为正七品昭训。

第43章 惩罚

  ◎求殿下收回成命。◎

  与朝中男子一样, 宫里宫外的女子亦有品级之分。

  东宫之中,除太子妃外,尚有正三品良媛、正四品良娣、正六品承徽、正七品昭训和正九品奉仪。

  如秋芜这般身份, 被提为奉仪最为合情合理, 眼下太子宠爱多些,要破格提为昭训,也算不上太过分。

  然而, 眼下太子未立正妃, 与谢颐清的婚事更是已在筹备之中,才定了十月初五那日要行纳吉之礼。如今已是九月二十九, 忽然要先封一位昭训,实在有些不给谢家面子。

  元穆安知道事情不会太容易, 因此, 在谕旨送出去的那一刻,便时时瞧着时辰。

  果然,两个时辰后,翰林院草拟的旨意才送到承恩殿的书案上, 清宁宫便来人了,谢皇后有事要问,令他尽快去一趟。

  元穆安没有耽误,当即放下手中的事, 带着人去了清宁殿。

  谢皇后面带怒意, 一见他进来, 连笑脸也懒得扯, 直接问:“三郎, 你这是怎么了?四娘眼看就要嫁进来了, 你这时候竟然要先封一个昭训, 你让你舅父和四娘他们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母后,此事我已定下了,不必再多言。一个七品昭训而已,若谢家连这也容不下,那何必还要将女儿嫁入东宫?”元穆安垂首而坐,面色沉静,毫无波动。

  谢皇后冷笑:“那宫女是叫秋芜吧?当初你在我这儿替她说话,我未曾察觉,如今看,你那时就已瞧上她了吧?区区宫女,让你惦记了这么久,先前我将初杏给你,你却将她送到九郎那儿,转头又从他那儿弄回来一个,这要我怎么放心?眼下是封昭训,将来如何?待你践祚,岂不是还要给她四妃九嫔之位!”

  “这些都是我的事,无需母后操心。”

  “你如今权力大了,连亲生母亲也不放在眼里了。我们谢家当真是时运不济,我嫁给你父皇,受他冷落这么多年,如今好容易你掌权了,却又要在娶四娘之前,先纳个昭训!我告诉你,此事我绝不答应,我受过的委屈,不能再让四娘受一遍!”

  谢皇后一直记着出身小吏之家的陈氏,受了这么多年的气,心中恨极了这般出身低微,却能得郎君欢喜的娘子。而秋芜恰恰就是个小吏之女。

  她真心疼爱谢颐清,舍不得她再经一遍这样的事。

  “当初父皇已有正妻,若不是母后执意要嫁,父皇恐怕也不会娶。谢家本有从龙之功,只要始终效忠朝廷,如今的地位自不会差。”

  元穆安看不上这些世家大族靠家中的女儿巩固地位的手段,若非不得已,也不喜用世家之女平衡朝廷势力的帝王之术。

  “你!”

  谢皇后被他说中旧事,不禁噎了一噎。

  当年在陇西,父亲谢长愈看看重元烈的才能,料他前途无量。她一时好奇,趁元烈来谢府拜访宴饮时,悄悄躲在屏风后头看了许久。

  那时的元烈年轻有为,又生得英俊高大,气度不凡,只看了那么几眼,她便心生爱慕,待人走后,央求父亲将她嫁给元烈。

  谢长愈知道元烈家中已有妻室,且夫妻恩爱和睦,本有些犹豫,但因爱女心切,又的确十分看好元烈,便做了一回小人,用谢家的支持为条件,逼着元烈娶了谢家女郎。

  “你别忘了,你身上也流着谢家人的血,没有谢家便没有你!”

  元穆安听得十分不耐烦,蹙眉道:“母后,多说无益,如今掌权之人是我,封一个昭训而已,谢家若当真不满,便不必将女儿嫁来了。”

  他说着,一刻也不想多留,起身行礼,直接离去。

  留下谢皇后一个人在清宁殿中,怒火中烧,却无处发泄,一连摔了好几只茶盏,起身在殿中来回走了几趟,仍不解气,竟大喝一声“来人”,吩咐道:“将那个叫秋芜的带来!”

  ……

  清晖殿中,秋芜与前几日一样,独自在梢间里端坐着默心经。

  短短二百六十字的心经,她已写了整整三十遍,内心却并未感到平静。

  她还未认命,依旧想着有一日能真的离开这座四方城,过一过自己的生活。只是,现在元穆安对她有所警惕,再想要出宫,只怕会难上加难。

  如今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她不禁叹一口气,将才写满的一页纸揭起,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

  这时,殿外传来一道陌生而冷漠的女声:“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请秋芜姑姑往清宁殿走一趟。”

  来人是清宁殿中的管事嬷嬷。

  皇后的吩咐,谁也不敢不从。

  秋芜连忙放下纸笔,理了理衣物,起身跟着来人往清宁殿去。一路上,她心中七上八下。

  上次去清宁殿时,还是因为谢家小郎君的事,差点被责罚。这次谢皇后指明要她过去,八成没好事。

  方才从清晖殿离开时,海连向她使了眼色,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示意她不要紧张,马上就会差人往承恩殿去知会元穆安。

  也不知元穆安会不会来。

  不一会儿便到清宁殿,谢皇后正在气头上,一见秋芜过来,二话不说,当即命人将她押住,扭着她的手腕,让她跪倒在地。

  “给我打她的脸,狠狠打,打到破了相为止!”

  看她没了这张脸,还要怎么蛊惑太子。

  ……

  承恩殿外,元穆安还未进门,便被清晖殿来的太监唤住,得知清宁殿方才来人将秋芜带走了。

  方才在谢皇后面前积下的气未顺,此时一听秋芜竟被带走了,不禁心头一紧,立时又转身往回走。

  谢皇后这两年脾气阴晴不定,对身边的宫女动辄打骂,在宫中引起不少怨言,这时候将秋芜带去,还不知要怎么折磨。

  他心中焦急与不耐交织,脚步之间也没了平日的沉稳,十分凌乱。平日觉得不算太长的一段路,现在却显得格外漫长。

  好不容易到了清宁殿外,还未入内,便隐约见敞开的殿门中,秋芜一个人跪在冰凉的地面上,被两边的人牢牢压着,压得脊背弯曲,上半身几乎伏在地上。

  而她的面前,站了七八个身材高健的年长宫女,个个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着她,更远些的坐榻上,谢皇后正冷笑着说着什么,她的身边还站着不知何时来的谢颐清,因微微弯着腰听谢皇后说话,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