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升职记录 第135章

作者:缮性 标签: 前世今生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只杀被指认出的几百人就行了。以十一法要杀千余人,如今狄贼将至,士卒们本就紧张,在三军面前处置太多人,定会影响军心。还不如留待狄贼来后,上场杀敌,也算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他们戴的罪还不够多?他们可是逃兵,如何能用。到了沙场上,莫要兵刃都没碰上,就直接降了,届时才是真的败坏士气。你还想覆居庸后辙嘛?”

  “呵,若要确保没有逃兵,那这居庸回来的一万多士卒除了老杨和廖三手下的,其余的全杀净才好,毕竟能活命的都是逃出来的。你若没有全杀的胆气,就莫拿逃兵说事。”

  “本就该全杀净,岂能侥幸。若留着他们,叫其他士卒有样学样,范阳城也没必要守了,我们索性直接授首与那狄贼。”

  “因时制宜,你也不知?如此紧要关头,举凡是士卒都需珍惜,连傅将军都免了他们的逃战之罪了,你们还敢空耗兵卒?”

  ……

  令嘉站在帘帐边,若有所思地听着帐中人争论,心中品出味来。眼看着双方火气越来越大,都将要攀扯出通敌时,她终于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哪个说的私通?”

  令嘉的声音来得突兀,帐中激烈得要冒火争吵声就像被泼了盆冰水般,陡然止住。

  乍得在军中见了一个美貌女人,这十个人里有九个人要蹙眉,不过再细思下,心思机敏的又急急地变了脸色。

  能入这中军帐的皆是五品往上数的将领,都曾出入过王府。便是不曾同令嘉打过照面,也当是认得她身边紧跟着的王府亲卫统领的钟榆还有令奕,由一推二,自也知了令嘉身份。当然也有心思迟钝的几个人,但当他的同僚全都俯身行礼唤“王妃”时,他们自也会明白。

  范阳的守将姚业同令嘉熟些——这熟也仅限于王府的几面之缘——行完礼后,上前恭敬地劝道:“王妃身份尊贵,军营人多眼杂,且不安稳,有什么事令人来说一声便是,何必屈尊亲涉此地。”

  令嘉回道:“军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殿下不在,三兄昏迷,我若不亲至,你们就要犯越职之过了。你们要犯嘛?”

  姚业滞了滞,竟真闭嘴不言了。

  正如令嘉所言,哗闹这么大的事,在场的这么些人没一个是有处置之权的。要么是名位不够的,要么是名位够了,但那些溃兵不归他们统属的。

  如此之下,令嘉的王妃名分虽非职官,但妻享夫权,她作为萧彻的妻子,被视作他的半身,在紧急时刻,以她的名义作出的处置无疑是更为名正言顺。若令嘉不在,他们做决策尤可称事急从权,但令嘉人都来了,那这事就急不来了。

  在拿下话语权后,令嘉说道:“廖将军,哗变的事我也听你派来的人大致说过,只是不知你们是几个意思。”

  廖永定去搬救兵的行为被揭穿还被点名,同僚们都向他投来了指责的目光——燕王妃身份虽尊,但显然大家都不乐意头上多这么个人。

  廖永定脸蛋生得嫩,脸皮却是不薄,面色不变地说道:“王妃,此批溃军所犯之过不外乎为居庸关处逃战,只此处因军法官没半,难以追究,故傅将军下令免过。只如今又添谎报身份之罪,亦是难以定明。我等争执之处,还在于要不要罚他们,若罚又该如何罚。”

  令嘉的目光在十多位将领的脸上扫过,哂笑一下,却是道:“廖将军所言不实。若只是惩罚的事,何须惊动南北两营这么多的将领。说到底,你们在争的应该是要不要用他们,若是不用又该如何处置他们吧。”

  帐中一片无声。

  “……”廖永定脸上也显出了几分尴尬:“王妃明鉴。”

  此中关节,令嘉在帐外听他们争吵时就理清了。这一帐子人里,主张不用的人是大多数。而剩下的那些主张少杀的那些人多是居庸败退回来的将领——居庸战败,他们具戴了罪,降职是逃不了的,若想将功抵过,他们须得守下范阳,而此前提是他们需得手下有兵。

  排除掉怀有私心的几个,正确的结论十分明显,就是不用这批人。

  军队打仗并非简单的加减计算,也非拔河角逐,人多就是力大,胜算就大。相反,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更多的是取决于他们的军纪,若能令行禁止,敌十倍二十倍之敌绝非难事。溃军的军纪、军心尽坏,欲在几天里内重捡建制太难,而没有建制的一万人便是想送上战场做炮灰都是多余,唯一的用处就是扔去作挖壕沟的苦力,就这样还要嫌他们吃得太多。

  于是乎,真正令人争持不下的还是如何处置这批士卒的问题。

  怕动摇军心、怕坏了军法、怕破了军纪……

  如此多的顾忌,真叫这批士卒成了刚烧成的山芋,吃不得还烫手,只教人气恼他们怎么不全没在居庸了事。

  如今摆在令嘉面前的选择,就这么些,然而叫令嘉在其中选,她却不愿。

  令嘉摇了摇头,道:“杨功成何在?”

  一面中年男子上前一步,俯身道:“属下见过王妃。”

  令嘉问道:“居庸关的士卒多半出自殿下麾下,在殿下手下时,你们常胜无败,便是同那耶律昌也要闻之而退,为何这些去了居庸关的士卒突然就变得这般无能了?”

  杨功成沉默了一阵,跪下请罪道:“是我等无能,辱没了殿下的精兵。”

  令嘉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摇摇头,又道:“周仁何在?”

  另一面带刺青的青年男子定着同僚们同情的目光出列,“见过王妃。”

  令嘉又问他:“你的部下同居庸关士卒皆为殿下练就,一脉而出,他们对阵耶律昌惨败至此,你觉得你与耶律昌相持,有几分胜算?”

  这话含着几多贬低,周仁免不得生出怒意,只碍着令嘉身份强自忍下,咬牙道:“沙场之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不可一概而论。”

  令嘉轻蔑一笑,“他们据着居庸关城,以有备战无备,论天时地利人和哪个不强于范阳,却依旧输得这般狼狈。以你之论,范阳不得输得更干脆?”

  周仁年轻血热,面上一下涨红,显出怒色,上前一步,正欲争辩,却不料自己这一步吓坏了旁人。身侧的同僚一下上了四个过来按住他人,不叫他凑近令嘉。

  令嘉年少,又兼美貌过盛,确实难以服人。可她的父兄名头太大,丈夫身份太尊,任她如何轻狂,旁人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令嘉自不会看不出他们的不服,只不以为意,兀自说道:“大军在前,尔等手边即为利剑,却要在这论着如何弃剑折剑,空手上阵,岂不可笑?”

  她此前的一番诘难露出了背后的真意,叫大部分人都大惊失色。

  还是廖永定,借着和令嘉表妹夫的身份,上前正色道:“王妃,我们知你的意思,只是剑锋虽利,却有双刃。殿下用之能伤人,我等用之只会伤己。非不愿,实不能!”

  令嘉同他对视片刻,肃下脸色道:“你们不能,我能。”

第141章 深谋远虑

  军队的哗变被压下之后,城防工程被加急加紧地建设起来。

  征召满城民夫在城墙外连夜挖出半丈深的壕沟,壕沟外轮着放了拒马桩、铁蒺藜、鹿角木,壕沟内侧边沿又起了一道一丈高的用泥土堆成的内壕墙。

  因为不知耶律昌何时会到,为了赶时间,连女人都被召去,紧赶慢赶,总算在两天内把城墙外的防线完工。

  然而,比较尴尬的是,防线完成后,范阳如临大敌地等了三日,依旧不见耶律昌大军的身影。

  范阳城的高层闻此消息,却是不喜反忧。

  耶律昌来攻范阳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破塞外大殷军队的粮食供给。而此时,萧彻的大军围着北狄王庭都快两个月了,耶律昌最差的就是时间。而观他入关以来的所有行为也能看出,他在与时间比赛。

  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他却迟迟未来范阳,怎不令人惊疑不定。

  就在这种忧虑的情绪下,一直发热昏迷的令卓竟是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了解情况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令嘉过去见他。

  令嘉不用脑子也知道他会跟她说些什么,心中并不乐意去听那些废话。只是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长,还是刚才鬼门关回来的,再是不乐意,她也是去了傅府。

  令卓在居庸关中,中了耶律昌一箭,箭入肺腑,而后又被令奕带着奔驰半日才到范阳,实打实地在鬼门关前打了几个转。如今虽然醒来,躺在床上病恹恹的,面上一片青白,说是人更像鬼。

  索性,他对面的令嘉连着被忧虑折磨了数日,寝食具是难安,如今未施脂粉,形容憔悴,不复往日明艳。兄妹俩面面相觑,谁也别笑话谁。

  见了令嘉,令卓第一句话便是:“你快收拾行李,马上出城。走水路出去。”

  令嘉从容地坐到床边,给令卓扶了一下脉,确保他现下状况足够好后,才道:“三哥,你就歇歇吧。水道都封了好些天了,我好不容易才把那批官眷出城的事给压了下来,好几个亲戚家的面子都叫我给拂了,这个时节我再堂而皇之乘船出城……你是嫌范阳□□定?”

  “你夜晚启程,赶得紧没人会知道。”

  “三哥你觉得耶律昌会没派人在范阳的水道边盯着?那么大的水道上就行着我这一艘船,耶律昌便是个傻的也该知道我身份特殊了。”

  “耶律昌没有船,下不来水。”

  “那他若派几百骑兵沿河道急行呢?我们总有上岸采买的时候。便是不计耶律昌那处,还有水匪呢。前些时日清河上那批劫粮船的水匪还有小半人逃了出去呢,敢在这个时间朝官粮伸手,这批水匪的背后说不得就有北狄的影子。哪怕没有,见了燕王府的标识,想必也是乐意给我们添些麻烦的。三哥,如今对于我来说,最安稳的还是范阳城内。当年祖父那代,范阳猝然被袭,孤立无援,粮食匮乏,依旧能撑三个多月,我们粮食充足,万众一心,难道就撑不住嘛?北狄王庭被围困都快两个月了,只要王庭一破,范阳自然就无事了。”

  令卓听后,目中闪过几多挣扎,最后依旧道:“耶律昌此番是拼死一搏,其人意志坚定,将士与其同心,在他面前,范阳并无万全之策。七娘,这种情形下,我宁可让你出城,至于你说的那些风险,只要配上两艘海鹘船,在水上自是无人能敌,再多配些物资,你们一路不停地行至洛阳,也就没事了。”

  令嘉目光闪了闪,问道:“若我要走,四娘要随我一起走吗?”

  令嘉这么问,自然不是应下要走。令卓明白她的用意,但沉默了一会后,依旧是答:“她留下。”

  纵使知晓令卓会如此回答,令嘉依旧免不得一番黯然。

  这就是傅家人。

  令卓是个闷葫芦的性子,平日面上不显,但心底是极疼明炤这个女儿的。而令嘉更不必说,明炤在她眼前长大,说是晚辈更像妹妹,拿她放到心尖上疼爱。但在这种为难时节,两人却是从未想过送明炤离开范阳,直接剥夺了明炤的选择权。

  只因她姓傅。

  曾经的傅家凭什么以一座孤城在北狄大军面前支撑三个月?

  傅家凭什么在灭门的十几年后,依旧能令燕州人念念不忘?

  傅家作为萧氏曾经的敌人,凭什么在本朝依旧得享富贵?

  正如萧彻之前所言,凭的就是傅家的大义。

  这是傅家人的荣誉,也是傅家人的枷锁。

  令嘉道:“三哥,四娘都不走,我怎可能走呢?”

  “……你和四娘不一样,你是燕王妃。”令卓语气艰难。

  “藩者,屏也。藩王,屏国也。”令嘉说道:“我既是燕王妃,就更没走的理由了。”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令嘉的目光平和,却也是不容质疑的坚定。

  令卓面上显出了苦笑:“七娘,你当是知道我的意思的。北狄国势已败,燕王对此势在必得。若北狄国灭,我们家绝无可能再留在燕州,甚至连河北都留不得。大郎在此战中立下的战功,也不过是在给往后回京作铺垫罢了。傅家的未来,在雍京,更在于你。”

  令嘉垂下眸,脸上显出阴郁:“纵使迁到雍京,家族的根基也当在外朝,我们家的郎君也非无能,信国公府的富贵依旧是天下第一等的,为什么非要一个燕王妃来锦上添花?”

  令卓告诉她:“我们家的出身在本朝太容易遭猜忌了。爹同官家是有总角之交的情谊,所以官家能信他。但再往下的官家呢?我们需要更坚实的保障,只有在萧氏的血脉里打上傅氏的印记,这才足以令傅氏在大殷安生。七娘,你的安危已经不是你一人的事了,而是我们阖族的事。”

  萧氏的血脉?两人都是心知肚明,仅仅一个宗室血脉怎可能让傅氏安心,非得是帝王血脉才能让傅氏,不,应该说是她爹安心吧。只是这一层,怎么也不会被说破就是了。

  令嘉嘲弄地笑了笑,又问道:“即使如此,那又如何?”

  令卓未料到利害关系都分析得如此清楚了,令嘉竟还是这个反应,愣了愣。

  令嘉语声淡淡道:“三哥,你说我是傅家的未来,所以绝不能折在范阳。可事实上,我们阖族都曾折在范阳里,如何又折不得区区一个我。”

  令卓脸色大变,斥道:“七娘,你莫要任性。”

  “三哥,我长这么大任性过许多回,唯独这次,这次——”令嘉看着令卓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绝不是任性。”

  令嘉自令卓的寝间悄然步出,便撞见了一直候在隔间的三嫂柳氏。

  柳氏朝寝间放向瞥了一眼,道:“你说服他了?”

  令嘉摇头:“三哥固执得跟块石头一样,我哪里说服得了他。”

  柳氏诧异:“那他怎肯放你出来?”

  “三哥之前喝的药里,被我新添了些安眠的药材。”在柳氏微妙的目光中,令嘉保证道:“三嫂放心,那东西不妨碍药性,绝对不会影响三哥恢复的。”

  柳氏表示自己并未担心:“你把你改的方子写一份下来,我令人以后都照着这个煮药。省得你三哥天天喊着要下床去军营什么的。”

  令嘉:“……”

  哪怕是刚才和令卓发生过矛盾,但在这一刻令嘉仍忍不住同情她三哥。

  他得是前世造了多少孽,才在这一世摊上这样的妻子和这样的妹妹啊!

  同情完之后,令嘉还是照着柳氏说的留了方子。

  令卓是个会逞强的性子,身上的重伤并不能阻止他挂心战事。要让他安心休养,确实只能用这些不入流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