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雨梧桐
她被骗去歌舞厅学做舞女。
在那里,她遇到了她后来跟了半生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H帮中人,90年代,这个城市还很乱。
在一次跳舞之后,她因为相貌出色被人看中,想要买她一夜。歌舞厅的老板不敢得罪那人,就准备将康静送过去。
康静虽然一直过得很艰难,最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自己的原则底线,只要她放弃一次,她在这座城市就不至于过得如此艰难。
康静当然不从,对方态度又十分强硬。歌舞厅的老板一边跟那边赔罪,扭头就重重地甩了她一巴掌,她站立不稳,踉跄着连连后退了几步,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她抬起头,来人三十多少的模样,穿着一身劲挺笔直的黑色西装,星眸朗目竟十分俊朗。
她还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是歌舞厅的老板看清来人的脸却骤然变了脸色。
他称呼他‘方爷’。
方爷将她拉了起来,毫不避讳地打量了她一眼,才‘嗯’了一声,没有计较,继续朝里面走去。
康静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她从歌舞厅的老板的态度看出这人的身份应该很高,仿佛如濒死的人死死地抓住救命稻草,她大胆抓住了方爷的手。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呆住了。
方爷在榕城鼎鼎大名,黑白两道通吃,谁都不敢招惹。
今天这个舞女竟然敢抓住他的手,真是活得腻了。
歌舞厅老板见状差点没晕过去。
方爷转头看向她。
康静对上他凌厉的目光,吓得直哆嗦,情不自禁地想要松开手。但没想到方爷竟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
从那以后,她就一直跟在方爷身边,虽然方爷没有给她名分,但是暗下里,别人都称她二姨太。
方爷是有妻子了的。
她后来在榕城混得如鱼得水,谁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将她捧为座上宾。
后来她更是下海经商,成了榕城的一代传奇。
而方爷却在千禧年死了。
那时候郭嘉开始严打,他作为榕城H帮头领,首当其冲,最早一批被枪毙。
她虽然也被调查,但是因为查不到什么证据证明她曾经参与,所以有惊无险地度过。
在有了些资本之后,她曾经回来过她的家乡,那已经是她离开整整十年后了。
可是她并没有见到她的家人,从幸存下来的邻居处得知,在她走后的第三年,因为连续下了一个月的大雨,她家后面,她现在站着的地方在一个深夜垮塌滑坡,她父母和妹妹,全部都葬身于泥土之下。
康静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还能回来。
她再次打量自己,从身体的发育程度来看,她现在可能十六岁左右,有可能就是刚上初中的那一年。
身边的茅草都枯黄了,可见这已经是秋天。
康静正在回想前世的事情,底下有人叫她。
“阿姊!阿姊!”
康静惊醒过来,朝下面看去,是她妹妹康小妹在叫她。
她妹妹今年九岁,没有康静这样幸运,家中供康静念书就已经拼尽举家之力了,她妈妈想尽办法才能给她挣来学费,她爸爸因为行走不便,自学了木匠的手艺,给人做一些凳子,有时候编篮子,也能有一些微薄的收入。
康静的名字是当年小学入学的时候,老师嫌她前面的名字康大妹太没有文化了,给她取的。
不过康小妹也认识一些字,这些字是闲暇时候,康静抽时间教她的。
“阿姊!阿爹他们要回来了,你还不做饭吗?”
回来之前,康静很多年没有自己做过饭了,家中有保姆,她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没有结婚。
是了,这会儿太阳都快下山了,她该做饭了。
康静下了小坡,钻进了那个简易的小木棚,开始做饭。
说是做饭,其实是没有米的。她的家乡常年干旱,天气最炎热的时候,连井里的水都快干见底,供应人喝水都成问题,更不要提种水稻了。
小麦种下去之后,收成都不太好,几乎所有人家都会选择种易成活产量高的红薯和高粱之类的。
她推开父母卧室的门,卧室中挖了一口地窖,里面藏了一家人一年的口粮。
她凭着遥远的记忆,扒拉了几个红薯出来,洗净之后,往锅中掺水,放在蒸架,将红薯放了上去。
但是到了生火的时候,她就怎么也点不然火,虽然记忆还在,但是多年未做,完全生疏了,最后还是二妹帮忙将火生了。
康静将红薯蒸上之后,交代二妹看着,自己则走到村口等待。
她娘这个时候,应该会挑着一大担几乎要和她人一样高的茅草回来了。
眼看着夕阳慢慢下沉,只余一线光辉了,却还没有看到她娘的踪影。康静焦急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想去找,又不知道她娘到底是去了哪座山了。
就在她焦急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村妇。
因为实在太过久远,这些村里人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她已经记不起来她们的身份了。
她仔细地看了来人一眼,记忆中有个模糊的印象,但是就是想不起对方的身份。
不过那个村妇先开了口。
“这不是大妹吗?大妹,你在这做什么呢?”
“我等我娘呢。”
“你娘?”她笑了笑,露出宽大的牙豁子,“你娘又不会被深山的狼叼走,担心啥?”
康静后来的二十年的人生,很少跟这种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打交道。但是她就是从底层走出去的,所以她深知,这里的村民,很多因为没有收到过文明和知识的熏陶,所以十分愚昧无知。穷山恶水出刁民就是这么个道理。
当然本性淳朴的也大有人在。
看着这村妇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康静有些厌恶,她撇过头,不愿意再理会这人。
但是她不说话,对方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
“大妹啊,你今年好像也十六了吧?”她问道。
村里的人都叫康静大妹,康静还记得自己当年还乡的时候,村里的人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因为家中太穷而离家出走的康大妹时,都大感惊讶。
她的家人虽然被埋,但是这里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直到十年后她重新回到这个地方,这里依旧还是很穷,拉当时郭嘉已经开始大力扶贫,但没有用,要想富先修路,这里的地理环境就决定了,修一条阳光大道,将这里和外界连接起来是多么困难。
她当年一口气给这里捐赠了一所学校。
但是现在,她还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山村小姑娘。
“眼看天都黑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在这里等一些我娘。”
“大妹啊,你看我们村里,哪个姑娘到了十六岁还没有嫁人的?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上什么学?那书念来能当饭吃?你看你家现在因为你读书,连饭都快吃不起了,你娘也这么辛苦,你这么大的孩子了,应该要懂事了呀!”
康静当年听了不少这样的言论,当下干脆装听不懂,也不看她,看着远处发呆。
但她不理人,那村妇伸手撞了撞她的胳膊,将头凑过来,一脸笑,“我说大妹啊,婶子前面跟你说过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康静当然不知道是说了什么事情,顺口就问了一句,“婶子给我说什么了?”
“就是将你说给我家家柱做媳妇的事情,家柱人也不错,我家的条件你是知道的,不说天天吃肉,一个月还是能见一回油星子的,高粱红薯堆满仓,保管让你一年到头有吃的饿不着。”
原来是想给她说媒的,康静前世那样难都没有放弃读书,现在当然更加不可能了。
“多谢婶子了,只是我还要继续读书,不会考虑嫁人的事情。”
那村妇继续劝她,见她后面固执己见,甚至直接不理她了,村妇见劝不动,有些恼羞成怒,“你说你一个姑娘家的,读这么多书做什么?非要将你娘老子的血洗干净才罢休?”
康静也冷下脸,换了前世的后来,根本就没人敢这样跟她说话,她虽然现在做回了小姑娘,前世的气场仿佛也带了过来。她一冷下脸,见旁人看了都觉得心肝一颤,不敢再乱言语。
村妇陡然被她吓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村路上终于出现了一道人影。
她娘回来了,身上挑着沉重的担子,一个千担两头都插了一个巨大的茅草堆,千担两边都往下沉去,茅草之大,更显得中间那个人瘦弱。
可就是这样瘦弱的一道声音,硬生生地将他们家的天给撑了起来。
在看到她娘的那一刹那,康静的眼睛就红了。
她没有理会身边喋喋不休的妇人,朝她娘跑了过去。
她一口气跑到了她娘跟前,终于看清了她娘的样子。
一头过早的生出白发的头发用一根麻绳绑了起来,经过一天的劳作,她头发变得很是凌乱,发林中有不少的杂草,满是皱纹的脸上汗水如小溪一般地淌下,在下巴处汇聚成了一颗,如断了线的珠帘一般滴滴落下。
冬梅抬头看到是大女儿,她喘了口气,吃力地将千担换了一边肩膀,“你咋来了,饭煮熟了?”
“煮熟了,娘你快放下,我来挑。”
冬梅脚步没停,即使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附近山上的茅草已经被割得差不多了,她要走更远的山路,才能割到这一旦。
“你挑不动。”她简单地说了一句。
康静现在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平时虽然也会干农活,但是由于常年缺乏营养,她身体也十分瘦弱。她娘也是一样,可是不知道她娘到底是从哪里生出的力气。
康静哽咽着跟在后面,想要帮着她娘挑,她又挑不动,看着前面每走一步都要喘一口粗气的女人,泪水从她眼中大滴滑落。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好不容易到了家,厨房的炊烟已经灭了。
因为砍柴也很难,所以除了必要时候,所有的柴火都会很珍惜的使用,饭煮熟之后就立马将火熄灭了。
他爹也已经回来了,他去山中砍竹子做竹编。此时正坐在院子里处理他砍回来的竹子。
一家人吃过了红薯,就算是吃过了晚饭了。
此时已经入秋了,康静自作主张烧了一大锅热水,给她爹娘冲澡祛乏。
农村人不会每天都洗澡,尤其是在这种资源十分紧俏的情况下。
冬梅见女儿浪费柴火烧了水,可是她是烧给自己用的,想要训斥几句,却说不出来。
“明天娘你还要去割茅草吗?”
等冬梅洗过了澡,一家子坐在院子里,她爹就着月光,在将竹子用刀划成一条一条的。
“去啊,你下学期的学费还没有挣够呢。”
冬梅每天运气好的时候,才能割到这么扎实的一担,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割不到。割回来之后,还要挑着走三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卖到镇上去。
想到这里,康静的眼睛就止不住的发红,这么多年,她娘每年的秋天都是这样过来的。
“娘,您别去了吧。”康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