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娶到国师大人了吗? 第24章

作者:道玄 标签: 穿越重生

  “那就是我要断你姻缘,让你与所钟情之人离别,玄儿因此怨我。”

  这次并非问句了,郑玄闭了闭眼,旋即又睁开,低声道:“孩儿不敢。”

  “那你为何相见至今,不肯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郑玄似被这句话触动,或只是像曾经的所有时刻一样,向给予自己一切的长辈顺从。

  他抬起头,看向父亲。

  父亲发中银丝花白,却仍旧一丝不苟,严整肃穆,与记忆中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望过来的目光却是沉郁且哀怒的,带着一点儿隐现于外的痛惜。

  痛惜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马车停了。

  郑玄看到对方将披风递到他手中,然后像记忆里那些不多的痕迹一样,用宽厚手掌拢住他的手,就像还把他当成在迷山竹苑之中修行、不问世事的幼童或少年。

  郑林道:“走吧,看看惜香。”

  解惜香,几十年前的京城第一美人,嫁予当时的丞相郑林,号“白鹤居士”、“梅香夫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在冬日之中凛然怒放的梅花林,扑面的幽冷寒香蔓延之时,无边无际的红梅,艳色逼人。

  林中深处葬着梅香夫人。

  他未曾谋面的母亲。

  ·

  帝宫。

  乾坤殿上。

  满殿无声,群臣胆颤,伏于地面不起。大殿正中,唯有一人身影伫立中央,挺拔如松。

  鲜红的武将及王爵服饰着身,锋锐凤眸,真若一簇灼灼烈火,可燃起烽烟万里,也可以以一身之力止戈,无论是爱惜还是忌惮,都是君王绝不可放的将才。

  沈青鸾立在原地,连语调都没有改变一下:“李相与易侍郎所上之奏章,臣今日所求,全为此一事。还请陛下允准,许臣追回国师,完婚之后,自然陪同国师大人共侍长辈,既全孝道,亦成美谈。”

  她今日到此,才知圣人谕旨,许郑玄暂卸职务,应郑老大人之请,侍疾于身畔。

  沈青鸾惊怒之下,亦同时想起玄灵子昨日的轻吻,现在想来,柔软冰凉之余,许还有些微苦涩。

  她将自己内心翻涌的心思压回去,仰首看了一眼乾坤殿上悬的四个字,复又转至阶前,语气弥坚。

  “请圣人示下。”

  周遭一片死寂,连呼吸都紧张错乱,群臣缄默。

  齐明钺屈指敲了一下御案,目光落到这位一直以来他都十分倚重的女王爷身上,沉吟许久,陡然发笑。

  “朕自无不允。只是其中要事,还须朕与沈卿商议。”

  皇帝向后倚坐过去,挥了挥手,笑音未止,如同宽和之下噬人的虎。

  “沈卿。”他道,“来。”

第28章 “你要迎娶他,可是真心的么?”

  诸臣已归,夜幕降临。

  帝宫最高的阁楼之上,凛风掠耳,在一片苍茫冷郁之地映出火红的影子,靠在围栏旁边。

  这片土地、这个王朝最高的天下共主,就站立在沈青鸾身畔。

  “玄儿算朕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摩挲酒杯,烈酒从喉间滚落,烫得肺腑俱热。而冷风却寒厉,冲荡进眼眶脸颊边,刮出不知是因酒液而起、或是因寒冬而起的淡淡红色。

  “你要迎娶他,可是真心的么?”

  今上问的这句话,沈青鸾虽不信他对郑玄有确如长辈般的疼爱,但也算是问得不算过分。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若非真心,还能为何?”

  一个反问,只八个字。对着这位以狡诈狠辣著称的人物,实让人不敢相信,而脱口的一字一句,神情言表,无不体现出沈青鸾的真心诚意。

  这诚意是真是假?还是只用来设计局势的一个谎言?

  齐明钺将酒杯放落到一旁侍奉的托盘之中,抬手亲自为沈青鸾斟满了一杯酒,将盛在玉杯之中的玉液递给她。

  皇帝已率先饮过,合该并无危害,但沈青鸾接酒之时,仍是心头一跳,有股莫名发冷的预感。

  她的目光移动过来,看到齐明钺不变的神情,将酒杯扣在手中,触到杯壁上温而不烫的温度。

  齐明钺道:“按照朕与前郑相的约定,最多一月,定然将国师带回帝京,届时下旨完婚,沈卿,意下如何?”

  他实在算是一位表面上很慈和的君主。沈青鸾听完此句,却并未立即回答。

  只是拖延一月,何必历经如此波折?不知长清此刻是在何地,这凛冽夜风,是否有人为他遮挡添衣……玄灵子自以为坚韧,从不肯好好顾惜自己。

  沈青鸾收回思绪,目光停驻在手中酒杯之中,半晌,忽笑道:“若非臣还有用,还有大片烽烟险地、草原边疆待臣效死,恐怕就真要以为这是一杯毒酒了。”

  齐明钺面色微变,但却没有反驳,而是跟着笑了一下,望向远处帝京的万家灯火。

  “你们姓沈的都是这个德行。”皇帝道,“老侯爷如何卸职,就是像你,在这座摘星楼上大骂先帝。”

  沈青鸾自然知晓这些往事,只是这座江山,还须坏脾气的沈家人来守,若按寸土寸金来算,沈家将,合该万金不换。

  齐明钺继续道:“既知如此,又何惧一杯酒水。”

  “惧怕?”沈青鸾摇了摇头,叹道:“是要讨取臣想要的。”

  这就是筹码的问题。用一杯酒换四海皆准的帝王谕旨,换名正言顺的夫妻之名,换取让玄灵子早日回到她身边。

  齐明钺深深地望她一眼,道:“爱卿口中并非疑问,想必心中早有定论。”

  “是。”沈青鸾单应一个字,目光并未回望过去,而是见到灯火憧憧的帝都,寂冷冰寒的后宫,摘星楼将这些完整地分割起来,像是分割开了两个世界,一半有暖光普照,处处柔和,一半是无尽黑暗,如末路困境。

  “请陛下传旨。”她说。

  远处楼宇之中,骤然绽起一簇烟花,亮得如此不合时宜。

  烟花散尽,身畔的皇帝沉吟片刻,道了一声“好。”

  沈青鸾不信什么天子一言九鼎,但她对齐明钺这个人却还算了解,并不觉得对方会因此毁约。她看着那份早已写好的圣旨传递到青竹手上,浑身劲力似乎懈下来了一半,甚至还打趣了一句。

  “陛下曾在宫宴之上问臣心中所选,允臣婚约,现下可不要随意写了一个皇子的‘闺名’上去,微臣消受不起。”

  齐明钺容她放肆,似乎是先叹了一声,随即道:“沈卿敢娶,朕膝下麟儿不多,不敢嫁你。”

  即便是打趣玩笑,却并不能消解此时紧绷于一线的气氛。夜风撩过沈青鸾鬓边的一缕发丝,泛着冷意。

  只是短暂对视,笑与松懈都不达眼底。沈青鸾举起那杯酒,骤然想到前世她也曾递给过郑玄一杯。

  那可是毒酒,他与自己对视过后,郑重相谢,随后一饮而尽。

  远不须眼下这些推诿与利益交换,郑长清只看她一眼,原来就可做出近乎于赴死的决定,不知是否是情火成灰,以做永诀。

  她的心绪随时纠缠,在酒温渐低的夜风中,在齐明钺的注视下饮过这杯酒。

  明谋摆上台面,以传诸于天下的圣旨向交换。杯中是一种不至死的毒?还是苗疆巫蛊、密州奇术?沈青鸾在心中慢慢打算,立即定下与齐明珠联络的决定。

  夜风太过沉冷。沈青鸾即刻对上帝王注视过来的眸光,顶着视线慢慢地笑了一下。

  “陛下放心。”沈青鸾道,“只若臣身边有愿意泯躯济国的国师大人,臣便是这大启的最忠之臣,是您的良将。”

  她看着对方的神情似乎在这一句之后有一些莫名的变化。

  沈青鸾拱手行礼,继续道:“只要国师在,您大可把控臣的唯一软肋。只是陛下不肯,疑心杀忠臣。”

  这句话话音落下,沈青鸾后退数步,离开了摘星楼楼顶。

  寒风呼啸。

  齐明钺久立在原地,忽地踉跄半步,一手扶住了栏杆,身畔响起青竹急促的低唤声。

  “陛下,陛下?”

  他转过眸光,视线从楼宇之下扫过,深深吸了一口冷夜气息。

  事已至此,便不必再问决策对错与否。

  夜幕如穷途,歧路亦堪行。

  ·

  冷月梅林,冬日之胜景,漫天艳色之下,是一抹孤独芳魂。

  郑玄随父亲一路走过,在密密的林中穿行,脚下是前些日纷落而未化的白雪,是随风垂落的零散红梅,红白相称,如同通往人间仙宫的幽径。

  一朵梅花落在他的发间,缀在乌黑与其间的一缕霜白之中,柔柔地依在此处,不肯相离。

  拨过数条梅枝,一座衣冠冢近在眼前。其上镌刻着解惜香的名字。

  郑玄怔了一下,望见上方落满的白雪与红梅,心弦骤然一颤,他近前几步,跪于碑前,附身行礼叩首。

  残雪未消,冷意浸透骨骼,可周身之寒意,却未有肺腑中翻涌起的冰冷更加煎熬。

  郑林立在他身后。

  “惜香生你之时,缠绵病榻、已至死关。”郑林道,“你母亲性格和顺,品行高洁,是世人称颂的典范,但世人只知表面,她亦是坚韧非常,在已认定的事情上分寸不让。”

  郑玄俯首下去,脊背压低,勾出一道温顺而又硬挺的轮廓,脊背线条连接着后颈,像一只孤独的鹤。

  就如同是养在白鹤居士膝下的孩子。

  “你是她豁命诞下的,却也携带了她身上的奇毒,体弱惧寒,夜夜体会如此苦楚……”父亲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道:“惜香走前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地长大成人,代替她活下去,这也是为父与你师父的心中所愿。”

  郑玄抬起头,面对着墓碑之上的名字,静默不语地望了一会儿。

  他其实早已辜负过这般愿望了。

  他以为自己在那杯毒酒之后便会退隐山林闲散度日,由光阴飞驰,慢慢地了此残生。但自迷山之上闻得沈青鸾死讯的那一刹,他便已知晓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绝不仅止于此。

  若烛火能对她有用,郑玄不惮于燃尽火光。

  有负诸位长辈殷殷嘱托,他的确愧疚万分,愿侍奉补偿,以全养育教导之恩。但只有这件事,只有这件事是郑玄无法退步的。

  郑玄的视线停驻了片刻,忽然察觉到云层密布之中降下雪花来,浅淡的飞雪坠入他的襟怀之中,飞速地消弭湮灭。

  飞雪落到他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