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和尚 第290章

作者:罗青梅 标签: 穿越重生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朝瑶英看了过去。

  人群里,郑景望着长街,记起初见时的场景,微微一笑。

  旗帜猎猎,亲卫部曲扈从,瑶英骑着马,头束丝绦,身穿窄袖翻领锦袍,英姿飒爽,驰到阶前,利落地下马,迎着文武官员的注视,拾级而上,先接了杨迁递过去的香,对着祭台遥拜,顾盼有神,气度威仪。

  慑于她的气势,众人呆立不动,无人敢上前和她寒暄。

  朝中官员怔怔地看着她,对上她身旁亲卫冰冷的目光,忽然想起,现在的文昭公主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的七公主了,她掌西军,经略西域,连圣上都不能随便指手画脚。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传闻李仲虔秘密回京,意欲行刺,被当场擒拿,他是文昭公主的同胞兄长,兄妹情深,难怪李德没有下格杀勿论的诏令,留着李仲虔,文昭公主才会安分守己。

  仪式过后,宫中大摆宴席,为西军将领们接风洗尘。

  杨迁看看左右,忍不住问:“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官员答道:“太子领兵在外,还未回京。”

  瑶英的坐席在李德左边,她没有观看歌舞,捧起酒盏,上前几步,开门见山:“陛下,我阿兄呢?他是生是死?”

  李德笑了笑,时隔几年,她依旧直接,从不和他虚与委蛇,也依旧重情,愿意为李仲虔冒险。

  他没有公布刺客是什么人,随时可以秘密处决刺客,她找不到逼迫他放人的办法,明知长安是个陷阱,只能一头往里钻。

  “你离开中原日久,多待几天,自然就能看到你兄长。”

  瑶英淡淡地道:“只要李仲虔没事,我就可以留下,你得让我先见见他。”

  李德朝身边内侍示意。

  内侍退下去,不一会儿捧着一柄剑回来,把剑柄上刻了字的地方对着瑶英晃了晃。

  “李仲虔现在还活着。”

  只是现在。

  瑶英认出李仲虔的佩剑,垂眸,饮尽杯中残酒,回到自己的席位。不断有年轻官员过来,在她的席位旁徘徊,想和她攀谈,看她心事沉沉的模样,到底不敢唐突,退了回去。

  唯有几个口音明显和众人不同的官员凑到瑶英跟前,朝她敬酒,态度极为恭敬,自报家门:“公主殿下,我们是南楚人。”

  他们报出各自的官职,都是南楚大臣,南楚投降后,他们被送到长安。

  瑶英心生警惕,扫一眼李德,以为他要当场揭穿自己的身世。

  李德似乎并没有留意到那几个南楚降臣,起身和杨迁几人说话,威严中不失亲和,几个年轻将领面红耳赤,难掩激动之情。

  瑶英没和那几个南楚官员多说什么,推说不胜酒力,提前退席。

  李德没有拦着她,只派人把李仲虔的佩剑交给她,道:“公主如今身份贵重,卫国公是公主的兄长,圣上不会把卫国公怎么样,不过公主也得谨言慎行,以免惹出是非,害了卫国公。”

  瑶英明白李德的暗示,闭门谢客,所有人送来邀请她去叙话、喝茶、上香、赏花的帖子,一概推拒,每天待在驿馆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李德派人监视瑶英,观察了几天,确定昙摩罗伽没有随行,她身边一个王庭近卫都没有,长安附近也没有王庭人的踪迹,继续派人查探,若发现王庭人的动静,立刻回禀。

  直到确认瑶英没有私底下安排联络人手,他才遣人给她送信:想见李仲虔,先去慈恩寺。随信附了一只李仲虔常戴在身上的承露囊,上面的对兽是瑶英亲手绣的。

  瑶英带着谢青去慈恩寺,上香拜佛毕,和主持交谈几句,得到第二条指示,出了寺庙,直奔城外离宫。

  李德竟把李仲虔关在离宫里。

  她跟随内宦穿过一条条曲折的回廊,走进狭窄逼仄的暗道,推开门,角落里的男人抬起头,拨开脸上的乱发。

  “阿兄!”

  瑶英心焦如焚,暗暗松口气,快步跑过去,抬手就要捶他,“你……”

  她和男人对视了片刻,神情僵住,后背直冒冷汗。

  男人眉目和李仲虔有几分像。

  但他不是李仲虔。

  谢青皱眉,立刻拔刀。瑶英站起身,飞快退出暗道,抬起头扫视一圈。

  所有出口由金吾卫层层把守,墙头人影幢幢,也埋伏了人。

  瑶英按住谢青的手,平静地问:“圣上在哪儿?”

  内宦笑了笑,领着她去佛堂,金吾卫手持长刀,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她。

  冰冷的刀光映在她脸上,她面色如常,眼神示意谢青收刀。

  佛堂里供了佛像,檀香馥郁,香烛熏熏,李德盘坐在佛像前,倚着隐囊,头裹巾帻,面色苍白,形容苍老。

  瑶英走进佛堂,“圣上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困住我吗?我若在长安出了事,平定下来的西域会再次纷乱,圣上不能杀我,困住我有什么用?”

  李德目光落在她脸上,“不困住你,怎么引出李仲虔?”

  瑶英嘲讽地一笑。

  曲江池的刺杀是李德安排的,他知道她的弱点,让世人以为李仲虔当众刺杀,引诱她入京,再以她为诱饵,引出李仲虔,拿李仲虔来威胁她。

  “圣上怎么确定我会中计?”

  李德望着半卷的湘竹帘子,道:“从朕激怒李仲虔回京开始,你们的每一步反应都在朕的意料之中,朕切断你和李仲虔的联系,故意放出消息,你找不到他,救人心切,明知是陷阱,还是会来。”

  “我阿兄在哪里?”瑶英走到佛像前,扔了块香饼进兽首铜香炉,“你怎么会有他的佩剑?”

  “李仲虔回到高昌时,朕的人就一直跟着他。他这次很谨慎,朕的人一直跟到京兆府,正准备收网时,让他逃脱了,不过他们拿到了他的佩剑和贴身之物,把他困在坊中,他躲藏了很多天,该现身了。”

  金吾卫虽然抓不到李仲虔,但是他们把他堵在坊中,他送不出消息,也收不到任何消息。瑶英入城以后,李德以她身份贵重为由,命人将所有接近她住所的人带走审讯,依然查不到李仲虔的消息。李仲虔这么沉得住气,倒是在李德意料之外。

  现在他把瑶英诱入离宫,再放出消息,不管李仲虔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迟早会现身。

  从李仲虔决定回中原的那一刻起,这对兄妹都会落入他的圈套——李仲虔必须回长安,他不能容忍他们继续壮大,在位一天,他不会让他们安生。

  父子君臣,你死我亡,没有其他路可走。

  瑶英在李德对面盘腿坐下。

  李德看着她:“你不怕朕杀了你?”

  “整座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我来了离宫,圣上就这样杀了我,怎么向西军交代?圣上可以软禁我,不敢杀我。”瑶英望着庭中蓊郁的芭蕉丛,道。

  李德唇角一扬,示意侍从上茶。

  其实他很欣赏瑶英,她很识时务,知道自己的依仗,能屈能伸,可惜骨子里和谢无量一样,这样的人,牵绊太多。

  不像他,绝情寡义,也就无所顾忌。

  瑶英很久没吃到长安的茶了,闻着熟悉的茶香,道:“圣上,如果我带着阿兄回高昌,这一生再不踏足长安一步,圣上会不会放过我们?”

  李德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瑶英抬眸。

  金吾卫跪在廊外:“圣上,消息都放出去了。内城各处戒严,西军在我们的严密监视之下,所有宫门由禁军护卫,五天之内,除了禁军,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坊。”

  “五天,够了。”李德颔首,看一眼瑶英,“长安成了一座死城,没有人能接近离宫,除了李仲虔那种不要命的疯子,等着他罢,最迟不过明晚,你就能见到他了。”

  瑶英沉默不语。

  燥热褪去,夜幕降临,晚风吹拂阔大的芭蕉叶,送来阵阵凉意,月华流淌,万籁俱寂。

  谢青被带下去了,瑶英坐在佛像前,闭目沉思。

  寂静中,忽地响起一阵惊慌的喊叫声,四周人影晃动,身穿黑衣的禁卫从空寂无人的庭院各个角落里奔出,脚步声如骤起的雨点,穿过长廊,围住佛堂。

  瑶英睁开眼睛。

  几只灯笼由远及近,李德身披大氅,站在门口,脸色泛着青白:“李仲虔今晚就会来救你,随朕来吧。”

  瑶英冷笑,起身跟上他。

  离宫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已经被隆隆黑烟笼罩,四处腾起火焰,火舌炙烤着幽凉的月夜,到处人喊马嘶,脚步声、叫骂声、斥责声汇成一片,空气里飘洒着大火燃烧的烟灰。

  禁卫从不同方向飞跑过来报信:“圣上,南面有一支人马!”

  “北面也有敌袭!”

  “东面也有!”

  漫天箭雨落下。

  李德眉头都没皱一下,指挥若定,带着瑶英登上地势最高的鼓楼,让禁卫燃起庭燎,照亮鼓楼上下。

  燃烧的火炬吞没夜色,弥漫的黑烟中,几队人马分别从三个方向冲向离宫,被早有准备的禁军拦截绞杀。

  李德环顾一圈,听着夜风里时断时续的喊杀声:“都是汉人,王庭人怎么没来救你?”

  瑶英凝眸望着黑夜中时不时闪过的几点银甲冷芒,目带微嘲:“圣上以为王庭人会插手?”

  李德确实如此以为,他派人守着各处进京要道,就是为了防着王庭人,只要有一个王庭人出现在今晚的离宫,他就会抓住此事诘问昙摩罗伽和李瑶英勾结,包藏祸心。

  “圣上多虑了,你我父子几人之间的事,不必把王庭牵扯进来,以免破坏两国盟约。”

  瑶英语气淡漠。

  李德沉默了一会儿:“杨迁也没来,西军将领全都龟缩不动,你一点也不诧异?”

  瑶英笑笑:“我猜,我来离宫的时候,圣上把我的身世告知西军了?”

  他不止要引李仲虔出来,还想嫁祸王庭,一举扫清西军里忠于她的将领。

  李德颔首:“你不是我的亲女,西军照样会以你为尊,但你是南楚人,南楚还有残部躲入深山,不肯归顺,如今天下一统,河西世家豪族想要回归朝堂,恢复往日荣光,不想和南楚余孽为伍,你的身份不再适合当他们的首领了。”

  “七娘,世道如此,别太高估人心。”

  瑶英嗤笑。

  大火熊熊燃烧。

作者有话要说:  引魂幡大概是宋朝以后才形成的风俗,文中关于引魂幡的描写参考民俗资料,不同地方不同民族习俗不同,颜色也不同,参考其中一种。

凯歌马上清平曲,不是昭君出塞时。引用自《御制诗四首》(其一)

  ☆、离宫

  火势越来越大, 摧枯拉朽,浓烟滚滚。

  明艳的火光映照出离宫假山亭阁秀丽的轮廓, 禁军和来救人的几支队伍短兵相接, 都杀红了眼,长刀利刃相击, 血肉飞溅。

  辽阔的夜穹滚过几道闷雷,夜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

  一支队伍被禁军逼到了城门下,惨叫声响成一片, 其中一道高大的披甲身影执刀冲上前,所过之处,鲜血四溢,勇猛无畏的气势让禁军的攻势为之一滞,其他人大喊着跟上他, 冲出禁军的包围。